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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佳節就在一片熱鬧中揭過去了,宮中上下恢復平日的正常運作,其實,離此刻民間依然還沉浸在春節的喜慶愉悅中,但前些天宗衍接到一份密摺的隔天便宣佈宮中春節活動全面停止,恢復朝政,並在當天就密宣了恭親王宗項、怡親王宗理與兵部楊侍郎進宮,詳細內容佳韻並不清楚,然而她會知道也是因為受了還臥病在床的掩綠之託,前往御書房探望皇上時,卻在門前讓李緯給攔了下來,李緯向來對待佳韻與掩綠就頗為友善,便面有難色的告訴佳韻二王與七王都在裡頭,這原本沒有什麼稀奇,但就當佳韻正要離去時卻隱約聽見宗項的聲音說著「楊侍郎你……」她沒有時間聽清楚便走得遠了,只是心下疑竇暗生。

楊侍郎?【註】她尋思著,這眼下六部裡的漢人侍郎,只有兵部侍郎姓楊,那麼想必裡頭的人就是兵部的楊侍郎,有些不太尋常,方才李緯說完,似乎又有三兩官員前來求見皇上,但她卻聽得李緯笑著打躬作揖道,「皇上眼下正忙著批閱奏摺,三位大人晚些再來吧。」

李緯說謊,可見,二王與七王還有楊侍郎的進宮是密宣的。

她也沒有想太多,便到咸福宮探望掩綠,掩綠自那日摔倒受傷後,許是受傷又染上風寒,春節夜宴勉強出席之後幾乎是一病不起,算一算,臥病在床已經有十天之久,宗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指派了顧藺儀照看,但病情似乎也沒什麼起色,她終日懨懨。

佳韻前往探望時也不敢問得太多,其實不問,冰雪聰明如佳韻,她又怎會不知這掩綠是心病所致,那日皇后的話顯然傷她傷得很重,致她心結深重,鎮日鬱鬱寡歡,與顧藺儀談起,他也是既嘆氣又搖頭,表示只能加些寧心定氣的藥方,畢竟心病還需心藥醫,基本藥石罔效的。

說起顧藺儀,他替佳韻妙手保龍胎一事在宮裡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如今他可也是這宮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更是太醫院裡最受歡迎的太醫,只因他不僅妙手回春更有一張俊毅儒雅的容貌,眾家主子娘娘紛紛指名要他看診,惹得那些老太醫們心生不快,先後向其恩師蘇重和蘇院判進言,說著大夥兒都該告老歸鄉啦,老人終究不如年輕人會說話之類的酸言酸語,蘇重和便嚴告顧藺儀行事務必低調莫要強出鋒頭,誠然他也著實不堪其擾,恩師下此命令他樂得遵從,從此只安份的照看好手上的主子,箴嬪娘娘與韻嬪娘娘,幸兒他行事向來溫和友善,這樣自我約束之下倒也沒有人找過他麻煩,日子過得尚算平靜。

此刻,他正替箴嬪娘娘診完脈,離開咸福宮,便見韻嬪娘娘與含煙撐著傘迎面而來,二人行在雪地上,娉婷秀雅,賞心悅目,乍見含煙,他臉上立時抹上喜色,「下官參見韻嬪娘娘,娘娘吉祥。」

「顧大人快快請起,不必如此多禮。」佳韻見是顧藺儀,便柔聲道,一直沉著的臉色也略略明亮起來。「替箴嬪娘娘請脈嗎?」

「回娘娘,是的。」他輕點頭,跟在佳韻身後兩步之遙,並與攙著佳韻的含煙相視而笑,三人緩緩行在覆著新雪的宮道上,此刻天空仍正飄著細雪。

「箴嬪娘娘的病有起色嗎?」佳韻一邊緩行一邊問道。

顧藺儀斟酌了一會兒道,「這……也就是老樣子,箴嬪娘娘心思鬱結,導致體內氣血不順,其實原先的風寒並不嚴重,但卻因此好也好不全,總是反覆,下官甚感苦惱。」

佳韻聞言不由得輕嘆,將手伸出傘外接了幾片雪融在手心,冰冽的觸感在掌心蔓延,「本宮也實在無計可施,皇上更是急得不得了。」

「啟稟娘娘,這除非箴嬪娘娘敞開心胸,否則這病,怕是不容易好了,這……」他欲言又止。

佳韻略略回頭道,「顧大人但說無防。」

他應了一聲是,肅然說道,「箴嬪娘娘其實心病比身體上的病要嚴重,再這麼拖下去,只怕連身體上的病也要加劇,這些日子下官替箴嬪娘娘號脈發現,箴嬪娘娘身子本就單薄,實在經不起這樣耗損,萬望娘娘您多勸勸箴嬪娘娘。」

「要能勸動,本宮早就勸了。」佳韻又是一聲長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回頭道,「若是換個環境,是否有助於醫治箴嬪娘娘的心病呢?」

顧藺儀聞言沉思了起來,只見他微蹙雙眉,緩緩點頭道,「這不失為一個辦法,只不過,怎麼換倒也換不出這一宮院,恐怕成效有限。」

佳韻略微失望,卻仍盤算著,「眼下已經三月,再不久就要春天,待至深春本宮再向皇上進言,今年提早前往避暑行宮吧。」

前些年宗衍考慮著朝政未穩,因此每到夏日仍不敢離京,一直到今年,春節夜宴之後曾經提道,今年的夏日該能去避暑行宮了,這才讓佳韻想到這個辦法。

顧藺儀贊同的頷首,但卻也苦笑道,「只是,下官自然不樂見患者的病拖得這樣久了。」距離深春還有近三個月,掩綠的病雖然不嚴重,但拖著總是傷本。

「這是最後的打算了。」佳韻回過身來無奈道,「在那之前,還望顧大人您多多費心了。」

「娘娘哪裡話,下官自當盡力。」他朗笑起來,那燦爛的笑容仿彿要將雪都融了一般,一瞬間佳韻竟是看得痴的,直到含煙輕聲喚她,她才猛然回過神。

「本宮一時失神,叫顧大人笑話。」佳韻赧然不已的笑道,「本宮這也不知怎麼了……」

顧藺儀笑了笑,柔聲道,「下官看娘娘氣色並不上佳,許是近日過於勞心?娘娘您一直都有過度思考的毛病,得改改才是。」

含煙一聽立刻點頭,「娘娘您看,顧大人都這麼說了,您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才是。」她待在佳韻身邊已經三年,佳韻的聰穎與慧黠一直都深深讓她折服,但同時也替她感到憂心,就因為聰明,總是想得比他人還要多,顧藺儀已經不只一次私下提醒她,不要讓佳韻過度思慮,尤其生產過後元氣大傷。

佳韻垂下眼尾看著這兩個人,兩人表情幾乎如出一轍的認真,她沒好氣的笑道,「你們一個是管家婆一個是管家公,哎唷煩都煩死我啦。」

這話一出,三人俱笑,此時,一直候在遠處的小立子揹著藥箱上前提醒顧藺儀該回返御藥房,御醫們有會議要開,佳韻才注意到顧藺儀竟沒有打傘,此刻官服上細細的積了些雪,「顧大人,你沒有帶傘嗎?」她問。

一旁的小立子搔搔頭道,「回娘娘,是小立子不週到,方才與大人出門時還沒下雪呢,就想著大約用不上了。」

「這怎麼行呢?」佳韻忍不住皺眉,想了想,「含煙,妳有多帶一把傘嗎?」

「回娘娘,沒有。」含煙亦是懊惱的搖搖頭。

佳韻正愁著怎麼辦才好,顧藺儀便擺擺手笑道「下官身強體壯,用不著打傘,娘娘莫要為下官發愁啦。」

「這樣不行。」佳韻難得固執的搖頭,「要不……」她心念一動,望向含煙,「橫豎咸福宮也到了,含煙妳送顧大人回去,本宮自己進去得了。」

含煙一愣急忙搖頭,「這怎麼行?進正殿還有段路……」

「去吧,這雪看來要下得大了,不能讓顧大人著涼,妳也順道回宮再拿一把來吧,否則雪大了咱二人撐這一把小傘哪夠呀?」佳韻攜著含煙上前,「我讓含煙送你。」她婉笑著,下意識伸手替他拂去肩上落雪。

「這……」顧藺儀為難著,此刻小立子無比機伶的嘿嘿笑道,「顧大人,奴才腳程快,先用跑的回去,您就慢慢兒走吧。」說罷便拔腿就跑,還真的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這小立子倒也是個活寶」佳韻忍俊不住輕笑出聲,隨後將含煙往前一推,「去吧,不用恭送我了,含煙妳拿了傘就過來,路上小心,莫要跌跤。」說罷,她便擺擺手轉身往咸福宮走,不給他二人猶豫的機會,他二人拗不過她,只好並肩共傘往反方向走去。

雪,確實落得大了。

佳韻走了一會兒,一直到宮門口這才輕輕回身,望著含煙與顧藺儀二人並肩走遠,含煙看似不甚滑了一下,顧藺儀急忙伸手去扶,好似還念了她幾句,隨後兩人相視而笑,就這樣手把手的走遠了,怎麼看,都儼然是一對恩愛甚篤的佳偶,他們是那樣合拍那樣般配,又是那樣的情繫彼此,佳韻痴痴的望著他二人背影,就這麼佇在雪地裡,一直到緋然似乎在屋裡望見她,急急撐傘出來,她才回過神,發現自己肩上頭上都積了一層雪,活像個雪人似的,不知怎地,她竟苦澀的笑了出來。

「姊姊這是怎麼了?怎麼在我宮外發愣呢?」掩綠見佳韻頗為狼狽,不禁皺起眉頭,「緋然,快沖一杯熱茶來,再讓紅袖拿毯子跟手爐來,火盆也多擺一個。」她忙不迭的吩附這吩咐那,最後乾脆拉了佳韻往床上一坐。

「別忙了,我很好。」看掩綠這樣指揮著下人忙和,佳韻失笑道。

掩綠伸手點了點佳韻被凍紅的鼻頭,「都凍成這樣了就別多說。」佳韻但笑不語,接過緋然呈上的熱茶,輕輕啜了一口,溫熱的茶飲入喉,瞬間溫暖了四肢百骸。

「姊姊妳怎麼了?」掩綠見佳韻臉上雖有笑容,卻似乎不太有精神,「方才在皇上那兒受委屈了嗎?」

佳韻趕忙搖首笑道,「沒有這回事兒,我很好。」頓了頓又說,「方才我沒見著皇上,皇上與二王、七王正議事呢,我就不便打擾。」

「這樣啊……」掩綠點點頭,向佳韻身後看看,咦了一聲,「含煙呢?怎麼沒跟著妳來?」

「顧大人沒打傘,我讓她送顧大人回御藥房。」佳韻道。

「這含煙與顧大人是不是一對兒呀?」掩綠壓低聲嗓問道,還輕咳了幾聲。

佳韻趕緊拍拍她背,「妳可莫要聲張,他倆確是一對。」一提到他二人,佳韻不由得澀然一笑,但她顯然沒有自覺。

掩綠見狀,心下頗有疑惑,便問道,「含煙是妳身邊親密的丫頭,妳捨得這樣送給顧大人?」

「什麼送不送?」佳韻失笑,將茶往邊上的小矮凳一擱,鞋給踢了,鑽進棉被裡與掩綠挨在一塊兒,親親熱熱的,就像剛進宮那段時日一樣,總是兩個人湊在床上說悄悄話,「含煙與顧大人可是青梅竹馬,兩情相繫的……」心有一瞬間的揪痛,佳韻皺了皺眉硬是笑道,「含煙跟我也像姊妹一樣,我當然是樂見其成囉,只不過眼下他們的身份有點兒尷尬,待到日後我能作主,就把他們正式湊在一塊兒,就像……」她神秘笑笑,「就像妳的緋然跟七王一樣。」

「這才不一樣!」掩綠嚷嚷起來。

「有什麼不一樣?」佳韻笑著反問她,掩綠欲言又止就是說不出來。

「反正不一樣。」她哎呀一聲,乾脆耍賴了。

「我真的很懷疑妳跟宗理是不是兄妹呀,一個樣兒!」佳韻受不了的戳戳掩綠額頭,掩綠嘻嘻哈哈的笑倒在佳韻懷裡。

「姊姊。」掩綠將頭擱在佳韻肚腹處撒嬌喊道。

「嗯?」

「方才妳……」妳的笑容很苦妳知道嗎?

掩綠終究沒有說出來。

她話鋒一轉,隨口問道,「子烜好嗎?」

佳韻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起子烜,先是愣了愣才道,「很好,不過,我正盤算著要不要央皇上讓我把子烜接到身邊來,皇后虎視耽耽的,我心裡著實發慌。」有著皇嗣傍身她母以子貴,但同時孩子也成為她可能受制於人的因素之一,子烜所在的阿哥所是皇后所轄,她要哪天下令讓佳韻不得踏入阿哥所,那麼她與她的孩子將會就此被拆散,她想著就怕,因此皇后雖小動作頻頻,她卻也不敢立刻反擊,就怕子烜出事。

提及皇后,掩綠神色便沉了一沉,「夜宴時她竟這樣編派妳那些子虛烏有的事,實在可惡,分明要讓妳在太后面前失德。」

「攏翠上位也是遲早的事兒了。」佳韻低聲喃喃,話說出口才驚覺不妥,她急急忙忙道,「掩綠,姊姊不是……」

「我沒事。」掩綠將臉埋進佳韻懷裡悶悶的說,「姊姊,肚子裡有……」

「姊姊肚子裡現在什麼也沒有,妹妹肚子裡很快就有寶寶了!」佳韻接她話道,隨即不由分說將掩綠摁在床上蓋妥被子,「別想了,好好休息,皇上也很擔心妳,妳怎麼忍心呢?是不是?皇后的話妳別往心裡去,生孩子這事兒急不得,但妳得把身子養好來,妳說,皇上每天來看妳,只看得見吃不到,憋死他呀?」

「姊姊!」掩綠一張俏臉又紅又燙,「什麼憋不憋的,姊姊好討厭。」她氣惱得把被子一拉蒙頭裝睡,佳韻笑得東倒西歪,姊妹倆隔著棉被嘻嘻笑笑,其間緋然通知含煙已經拿傘過來。

「得了,妳有精神就行了,晚膳記得好好吃,明日姊姊要去看看子烜,跟我一道去好嗎?」佳韻下床理理坐皺的衣裙,問道,見掩綠沒有回應便推推她,「聽見沒有?去不去?不去也得去,妳多久沒出門走動走動了。」

「去。」棉被裡傳來一聲悶應。

佳韻笑著搖頭,「孩子氣,走囉。」說罷,便攏起大氅步出外殿,含煙正拿著傘候在那裡。

           ※                 ※                   ※

 [註]:兵部侍郎相當於現今的國防部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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