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掩綠向來起得早,此刻她正倚在窗邊的妃榻下望著窗外,就像當日佳韻倚在那兒看日出一樣,佳韻遷至鍾粹宮後,她便搬到佳韻使用過的房間裡睡,橫豎於禮未有不合,掩綠便住進佳韻的舊居也無人置喙。


此時她除了單衣外只披了件翡色輕紗外罩,披散著長髮,趴在窗台上微瞇著眼,清晨的夏風送進夜裡桂花的餘香,並撩過她的髮絲,那前些日子還顯稚嫩的側臉,如今卻不知為何看來有一絲成熟風韻。


「小姐。」緋然推門而入,手上捧著裝了溫水的銅盆與一乾爽棉巾,從掩綠封了答應之後,一直到昨日,緋然才被內務府從浣衣局調了回來。「該梳洗了,稍後要向皇后娘娘處請安。」


掩綠聞言懶洋洋的回過頭,「緋然,妳才剛從浣衣局調回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呢?」


緋然淺笑,「在宮裡緋然哪敢偷懶?小姐妳也別懶惰了,趕緊起來梳洗梳洗,去遲了,怕是讓皇后娘娘不開心。」在浣衣局工作這些個日子,宮裡的風言風語緋然可沒少聽,她知道她很快會再回到掩綠身旁,對於宮裡的情勢她總是多有留心。


一提到皇后,掩綠的眉眼間立即抹上一絲憂心,「皇后娘娘與慧妃娘娘同氣連枝的,眼下她們預備要對付的就是佳韻。」


緋然擱下銅盆,「皇后娘娘與慧妃娘娘未必真就是同氣連枝。」她淡淡的說道。


「妳的意思是?」掩綠起身走向緋然。


緋然搖搖頭,「奴婢多嘴了,但還請小姐留心顧答應。」


「顧飛玉……?」掩綠微蹙娥眉。「她與慧妃娘娘原來也算是親戚,因為這樣倒是不能不防,緋然妳說的是這個嗎?雖說她老是處處針對我,但如今我卻也未得聖寵,於她,是斷斷不成阻礙的。」


「奴婢送洗好的衣服至長春宮處時,曾見過顧答應出入。」緋然替掩綠將長髮束起,避免沾濕。


掩綠腦中一個念頭閃過,「沒有慧妃娘娘,只有顧答應?」


「正是。」緋然點點頭。


「這倒是卻要上心的事兒,緋然推敲出什麼了嗎?佳韻姊姊曾經說過,緋然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吶。」掩綠向緋然眨眨眼,彎身掬了把水洗臉,再將臉往水裡頭浸。

緋然聞言微愣,「那是韻貴人過獎,小姐妳也不用太過擔心韻貴人,韻貴人聰蕙機敏,非池中之物。」

「咕嚕咕嚕……」掩綠臉都還在水下,就開口說話,自然是一連串不知所謂。


緋然好氣又好笑,「小姐妳當心嗆著。」


「噗哈!」掩綠自水下抬起臉,喘著氣,雙頰泛著閉氣的緋紅,「佳韻姊姊自然非池中之物,但只怕皇后娘娘與慧妃娘娘會暗著來。」


「若明著來,這座后宮也不再是后宮了。」緋然將棉巾遞給掩綠,同時莫測的笑了。


掩綠望著緋然,突然伸手捧住她清麗的臉龐,「緋然,我沒見過妳這樣的表情,別這樣,我會擔心的。」


緋然輕握著掩綠的手,柔聲道,「小姐,我們自小一塊兒長大,老爺交待過,讓緋然務必好生照看小姐,緋然會盡力不讓小姐受到傷害。」


「我也不希望我的緋然受傷,好嗎?」掩綠以額頭輕碰緋然的額面,這是她倆從小就養成的親密默契。


「緋然知道,來,小姐,讓緋然替妳更衣,趕緊出發。」緋然替掩綠自衣櫃中拿了幾件衣裳讓掩綠挑選。


「對了,彩衣姊姊不知起床了沒有?叫上她一塊兒去吧?」掩綠伸手挑了件翠綠軟緞繡堇花常服,搭象牙白色領巾,讓緋然替她著裝後,坐至梳妝臺前。


「一早薛答應就不見人影,連紫煙、紫嵐都不知道她去哪兒。」緋然一邊替掩綠點妝一邊道,淡淡的妝上完後開始挽髻,只見她巧手生花,幾個翻轉,已將一大髮束挽成蓬鬆圓髻,簪進一只銀製點翠如意簪,餘下的一小束髮則自然的由左鬢垂下至胸前,最後再揀一片粉色花鈿貼在掩綠光潔無瑕的額頭上,典雅婉約又不失清爽麗緻。


「怎麼這陣子彩衣姊姊老是這樣行蹤成謎?是不是有什麼事讓她煩憂?要是皇后娘娘問起可怎麼好?」掩綠拿起胭脂往唇上點了點,雙唇一抿。


「緋然也不清楚,只是偶爾會見薛答應在東六宮旁的花園裡轉來轉去,似是在找什麼東西。」


「找東西?」掩綠疑惑,「興許得空便去問問彩衣姊姊吧,妳替我向紫煙紫嵐吩咐一聲,說萬一皇后娘娘問起,我會向皇后娘娘說彩衣姊姊微染風寒,要她倆也與我口徑一致才好。」


「是。」


掩綠對鏡看了看,確認衣裝整齊便與緋然一同前往長春宮請安,紫煙與紫嵐因找不著薛彩衣,也先差了景仁宮當差的小喜子去找找薛彩衣,她二人就跟著裴掩綠主僕二人前往長春宮,但其二人只在宮外等候,掩綠與緋然進殿內。

一進殿,掩綠就看見慧妃娘娘也在裡頭,此外更有顧飛玉在一旁,只見顧飛玉坐在慧妃娘娘身側,笑得如此高傲的望著她主僕二人,掩綠鎮靜的福身道,「臣妾向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淺淺一笑,擺手道,「起來吧,看座。」


「謝皇后娘娘。」掩綠依言往堂下的太師椅中坐,她的對面正是顧飛玉。


「這到底是飛玉和掩綠乖巧,那韻貴人想來還未起床。」皇后娘娘端了茶,緩緩啜飲著,淡淡說道。


「皇后娘娘哪兒的話,后宮人人無不以皇后娘娘馬首是瞻,每日向皇后娘娘請安更是不可壞的規矩呀。」顧飛玉甜著嗓子說道,今日她著了一身火紅雲錦繡牡丹裳,配雪白絲綢領巾,挽了個流星飛月髻,髻中簪了一碎金柏葉排簪,妝容精緻,整個人精神奕奕,豔麗不可方物。


「慧妃妹妹瞧瞧,飛玉的嘴忒甜了。」皇后掩上茶蓋,笑得歡快。


「皇后娘娘莫要慣壞這丫頭。」慧妃蹙起眉頭,「飛玉,誰教妳這樣油嘴滑舌。」


顧飛玉一驚,連忙起身跪下,「慧妃娘娘息怒,臣妾知錯。」


「得了得了。」皇后趕忙出言圓場,有些詫異,「慧妃妹妹這是做什麼?飛玉也算是妳的姪女,別這樣。」


不料慧妃卻搖搖頭,「皇后娘娘,正因為飛玉與臣妾有著那一層關係,臣妾才更不能縱容飛玉,宮裡侍奉豈能渾話連篇?請皇后娘娘莫要阻止臣妾責罰飛玉。」她伸手竟就要掌嘴。


「娘娘不要!」掩綠竟出聲阻止,柔聲道,「娘娘開恩,臣妾想顧答應只是一時口直心快,也無惡意呀,娘娘開恩吶。」


「妳是個什麼東西?敢為她求情?」慧妃怒問。


掩綠連忙跟著跪下,「臣妾人微言輕,但與顧答應頗有情誼,請娘娘開恩吧。」她不明白為何慧妃突然動怒,卻也不忍見顧飛玉被掌摑。


「妳……!」


「妹妹是該住手!」皇后高聲阻止,「說罵就打成何體統?夠了夠了,本宮瞧飛玉真心誠意,妹妹莫要責罰。」


慧妃深吸一口氣,福身道,「皇后娘娘之命臣妾不敢不從。」隨她轉向顧飛玉,「此番是皇后娘娘替妳求情,務必反省,明白嗎?」


「臣妾明白,謝皇后娘娘,謝慧妃娘娘。」顧飛玉眼眶含淚的說道。


「妳二人都起來吧。」皇后柔聲道,「裴答應與顧答應如此姊妹之情本宮十分感動,慧妃娘娘只是想教導妳們宮中禮儀,務必虛心受教,知道嗎?」


「是,皇后娘娘。」顧飛玉與裴掩綠同聲道。


「謝謝裴答應替我說話,但臣妾與裴答應的感情,恐怕就沒有裴答應與薛答應、韻貴人那樣親密了,我也希望我與裴答應感情能越來越好呢,如此一同侍奉皇上,豈不是一樁美事?」顧飛玉揩揩眼中的淚,靦腆笑道。


但她此言一出,掩綠心下卻警戒起來,「顧答應言重,大家都是一同侍奉皇上的,理當和睦相處。」


「裴答應別害羞,昨日韻貴人還邀請妳與薛答應二人至鍾粹宮飲宴,還關門說說體己話呢,感情好得飛玉真是羨慕。」顧飛玉此番話說得天真爛漫,但裴掩綠心下卻緊縮起來,她分明是刻意在皇后面前說出來,皇后此刻忌憚佳韻的受寵,又聞佳韻在侍寢隔日邀她與彩衣前往飲宴更關起宮門說話,怎麼可能不啟人疑竇?


但掩綠也不急著驚慌,笑道,「顧答應言重,昨日我們只不過是隨意吃些酒菜,胡聊一陣罷了。」


「這樣啊?那下次可得叫上我呀,熱鬧熱鬧。」顧飛玉一派天真笑道,但卻有意無意與慧妃交換了幾個眼神。


掩綠正想再說些什麼,只聞皇后娘娘沉聲道,「宮內妃嬪邀集宴飲本屬常事,但妳三人為何要關起宮門?」


掩綠心下一凜,「皇后娘娘,臣妾與韻貴人、薛答應純粹是姊妹談心。」


「那為何關起宮門?難道是顧答應刻意誣陷?」皇后眼神凌厲的看向顧飛玉。


顧飛玉立時搖手,「皇后娘娘,臣妾沒有誣陷。」


「皇后娘娘勿動怒,且聽聽裴答應怎麼說吧。」慧妃出言道。


「妳怎麼說?」皇后望著掩綠。


掩綠只得先跪下,腦袋裡飛快尋思一陣,這顧飛玉明擺著要陷害她們,但她連她們把宮門關上都道,顯然必有人通風報信,否則沒有十足的把握她也不可能說出口,尤其,這背後又有慧妃。


「我們是關了宮門沒有錯。」掩綠咬牙道。


「大膽!」皇后娘娘纖指怒拍桌案,案上的瓷杯跳了一跳。「這后宮向來是光明正大,無有不可對人言,妳從實招來,昨日在鍾粹宮究竟與韻貴人密商何事!」


「皇后娘娘明鑑!」掩綠磕下頭去,「臣妾對天發誓,昨日真的只有閒話家常。」


「哼,侍寢隔日便召妳二人前往,這韻貴人不知安得什麼心眼!她莫不給了妳們什麼甜頭?」皇后鳳眼一瞪,怒道。


不好!皇后言語處處針對佳韻,怕是想用這次的事揪住佳韻的把柄!


掩綠心下急急的思考著。


「裴答應,若是閒話家常,不如就把談話內容告訴皇后娘娘吧?」慧妃不疾不徐又補上一句。


昨日的談話怎麼能說?


「皇后娘娘明鑑,昨日韻貴人與臣妾還有薛答應不過是在說些女孩家的體己話,是,臣妾三人確是頗有私交,但絕非皇后娘娘想的那樣,關起宮門不過是怕吵了旁的人罷了。」掩綠一抬眼,冷然的望向顧飛玉,「倒是顧答應好心思,遠在景仁宮,竟如此關注我與薛答應的動向,鍾粹宮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


未料到柔弱的裴掩綠竟出此言,顧飛玉一時間倒答不上話了,只得轉眼向慧妃娘娘投以求救的眼神,那慧妃雖也訝於掩綠的反應,但她畢竟老辣,也就哼笑一聲,「本宮倒不知裴答應如此伶牙俐齒,皇后問妳話不交待清楚也罷,竟然企圖模糊焦點,這樣,讓本宮也不知如何替妳說話了。」


「慧妃妹妹說的是,裴答應,本宮向來認為妳溫順乖巧,但妳讓本宮失望至極,既然這樣,本宮也不客氣了,再問妳一次,昨日妳三人究竟在鍾粹宮密商何事?!」皇后逼問道。


這宮裡,只要有心,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掩綠心下恨恨的想著,她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讓佳韻與彩衣都會沒事?此時,候在門外的緋然已發現裡頭的不對勁,但她卻不能入內,否則掩綠的情勢會加不利,正當她焦急著怎麼替掩綠解圍時,掩綠已經開口。


「皇后娘娘恕罪。」掩綠一個磕頭,「臣妾失德,請皇后娘娘責罰。」


皇后與慧妃俱是皺眉,顧飛玉更是與慧妃快速交換了眼神,皇后挑起眉,「本宮不明白妳說什麼,給本宮說說清楚來。」
掩綠額面磕地,扶在地上的雙手緊緊握拳,「是臣妾!臣妾讓韻貴人把宮門關上的。」


「所為何事?」皇后冷冷問道。


「因為……臣妾想求韻貴人將臣妾引薦給皇上!」


「放肆!!!」皇后聞言震怒,手一揮將桌案上的杯子與點心全給砸碎,「妳膽敢誆騙本宮!」


「臣妾所言非虛!」掩綠哭了出來,「臣妾自知德行有虧,不敢連累韻貴人,韻貴人告訴我她無能為力,是臣妾硬纏著韻貴人,請皇后娘娘饒命!」門外緋然聽得此言,咬著下唇都滲出血絲來,她腦袋飛快的思考著當下該怎麼做。


「好好好!」皇后連說數聲好,「這后宮的女人最重要就是德行,皇上賞識妳自然會寵幸妳,妄想一步登天妳莫不是不把本宮放在眼裡!!!芳宜!」


「奴婢在!」


「給我掌嘴!」皇后鳳袍一揮,背過身去,氣得不想再看掩綠,但她氣的卻是這裴掩綠竟袒護了納蘭.佳韻!這后宮可有將她放在眼裡之人!


門外緋然心知不可再拖,當機立斷,悄悄後退閃身奔出長春宮,讓紫煙紫嵐趕緊去把薛彩衣找來,而她便往東六宮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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