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時節,蟬聲鳴鳴,在承德行宮的日子,比之紫禁城雖然自由了些,但身為一個宮妃,能做的事其實也就是那幾樣,不外乎吃茶、弈棋、賞花、彈琴、寫字、畫畫或者陪伴帝王,基本可以算得上枯躁,這日晌午剛過,佳韻摟著子烜在窗下看書,子烜已經快要滿一歲,待得秋日回返紫禁城,便會舉行子烜的周歲之禮,望著身量長大不少的子烜,佳韻不禁感嘆,這時日過得實在太快,一轉眼又要一年,她苦笑了兩聲,風風雨雨也四年了。

「看著子烜,娘娘怎麼還苦著一張臉?」含煙端來一碗冰鎮放涼的酸梅湯,見著佳韻苦惱的神情便笑道。

「本宮只是感嘆時間過得真快。」佳韻苦笑一聲,端起酸梅湯吃了一口,有點酸口的味道讓她皺了皺眉,但還是又吃了一些,「這次味道怎麼不太一樣?」她問。

含煙笑道,「娘娘的嘴就是刁,奴婢才加了一些半夏與杏仁您也嚐得出來。」

「半夏?杏仁?何以加這些東西進去?」佳韻看著晶瑩琉璃碗中的酸梅湯疑惑道。

含煙拉了張椅子,抱起子烜,以小匙一點一點餵他,子烜那碗自是兌了些蜂蜜的,他吃得十分香甜,「娘娘您前陣子病了兩天,之後久咳不癒,顧大人便讓奴婢在您平日飲用的酸梅湯裡加些半夏與杏仁去熬,烏梅斂肺止咳,與半夏杏等藥材相伴飲用功效更加。」

聽聞這是顧藺儀的心思,佳韻唇邊不由得染了些羞澀的笑意,「顧大人確實細心。」

「可不是?」含煙柔柔的笑了,突然想像到了什麼一樣抬頭道,「對了,娘娘,早上,東宮的綿玉來了一趟。」

「綿玉?」佳韻想了想,噢了一聲,「是小樓的朋友吧?」那日在牢裡聽她說過的。

含煙诶了一聲,神情黯了黯,「奴婢說了幾句就打發她走了。」

「別讓她知道也好。」一回想到前陣子的事,佳韻不由得又沉下臉色,將碗往邊上一擱,托腮望著窗外,含煙心知她有些低落,便也不擾她,靜靜的餵著子烜喝酸梅湯,過了一會兒,佳韻突然道,「蟬聲實在擾人,妳讓人把那些東西都黏走唄。」

含煙應了聲是,擦去子烜嘴邊的殘液,將他放回搖籃裡後便出殿喚來兩三個小太監,吩咐幾句後他們很快就取了長桿子將樹上的蟬一隻一隻給黏下來,不一會兒院裡蟬聲便小了些,含煙站在院裡監督太監們幹活兒,不時回頭看著窗邊出神的佳韻,心下暗嘆,已經有半個月了,佳韻一直都鬱鬱寡歡,她表面上仍是那樣穩重自持,卻總是深夜自床上驚醒,含煙這些日子放心不下佳韻,所以夜裡都睡在外殿妃榻上所以她很清楚,每每她聽見佳韻的低呼,也會跟著醒來,端杯熱茶給佳韻候也不留在床邊,而是在外殿候著,佳韻對含煙的作法沒有異議,她二人都心知肚明,佳韻必需要靠自己克服心底的恐懼。

「含煙姑姑。」一名宮女腳步匆匆前來。

「什麼事這麼急?」她回身問。

小宮女垂首道,「皇上身邊的李公公求見娘娘。」

「李公公?」含煙瞪眼,「快請他進來。」說罷便回身進綏成殿通知佳韻,佳韻聞言便起身理了理衣裳,待得她端坐堂上時李緯便躬身進殿。

「韻嬪娘娘吉祥。」李緯笑咪咪的屈身見禮。

「公公不必多禮,怎麼突然來了?」佳韻微微一笑。

「是這樣的。」李緯自袖中取出一張黃色信箋,那是皇上專用的箋紙,「皇上派奴才給娘娘們送這個。」他雙手呈上。

佳韻揚揚下頷示意含煙上前取過,待得呈上她手上後她便翻過來細細閱讀,原來是張邀帖,大意大約是說,近日宮中上下發生了不少事,為了安定人心,便邀集眾妃們與親王、臣子們今夜至「月色江聲」共賞夜色,「原來如此。」佳韻點點頭,將看完的箋紙擱在案上,「本宮會準時到,箴嬪娘娘與憫妃娘娘那兒呢?」

李緯笑著诶了一聲,「其他娘娘那兒,奴才方才都給送去了。」

佳韻挑了挑眉,端過茶悠緩的啜了一口,笑吟吟望著李緯,「皇上有話交待給本宮嗎?」

李緯聞言頗為詫異的瞪瞪眼,佳韻見狀便笑道,憫妃娘娘的煙雨樓遠在如意洲,公公您卻先繞了遠再回到松鶴齋,想來是有話要說得多花些時間在本宮這兒。」

「娘娘果真是玲瓏剔透。」李緯意味深長的笑道。

「公公過獎。」佳韻頷首,「那麼,皇上說了什麼呢?」

李緯垂首恭謹道,「回娘娘的話,皇上說,請娘娘今夜務必按品大妝,一切,有勞娘娘,委屈娘娘。」

佳韻聞言,神色立時一凜,沉聲道,「本宮知道了,多謝公公。」

望著佳韻淡然的神色,李緯那一雙滿是皺紋的眼瞇了起來,「娘娘,奴才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佳韻愣了愣,李緯是皇上身邊的人,向來與宮妃們都保持著相當的距離,除了該傳達的事以外鮮少會多說什麼,除非她問,此番卻主動要說,倒是稀奇,「公公但說無妨。」

李緯诶了一聲,微笑道,「奴才在宮裡大半輩子,不敢說事事通達,但聽多看多總還是有些長進,人,總有自己的心魔,要取得成功不見得要戰勝心魔,與心魔共存,也是一個方法,人無完人吶,娘娘。」說罷,李緯不待佳韻有所反應,便躬身道,「奴才逾矩,惹得娘娘不快,奴才這就告退。」

「公公……」佳韻還來不及攔下他,他便已帶著一臉客套又疏離的笑容轉身離去。

「李公公不愧是皇上身邊的人。」含煙有些欣喜的輕聲道,「娘娘,李公公可從不說多餘的話,想必娘娘您頗得李公公青睞。」

佳韻心中此刻五味雜陳,對於李緯肯給自己建言她感到十分榮幸,但同時也想著,李緯一直都陪在皇上身邊,那麼,對於皇上的心魔,他是怎麼看待的呢?或者,他是藉由勸解佳韻的同時,希望佳韻也以此勸解皇上?若是這樣,這個老奴才實在是用心良苦,但會不會也太高估她了呢?佳韻不由得苦笑著搖搖頭。

「得了,咱們還是想想晚上的鴻門宴吧。」佳韻嘆口氣,有些無奈。

「娘娘,皇上還真捨得委屈您。」一提及夜裡的事,含煙也忍不住搖頭。

看著含煙,佳韻伸手攬住她腰,撒嬌道,「含煙真好,會為我抱不平。」

「奴婢不為您抱不平,為誰抱不平去?」

「我呀,當不成愛妃,只好當賢妃。」佳韻吐吐舌,淘氣一笑,「為了皇上、為了我自己,受些委屈也值得。」她將臉貼在含煙身上,嘆息似的說。

          ※                ※               ※

月色江聲,位於水心榭北,是上湖與下湖間一座小島,由於距離水心榭近,水心榭洩閘時可聽聞水聲,且該處位置極佳,視野空曠,月出西山,可一邊聆聽潺潺水聲一邊觀賞月色,因此定名為「月色江聲」,島上有一四合院建築,門殿是為「月色江聲」,門殿以北是主殿「寄靜山房」,山房再往北則是皇帝的書室「瑩心堂」,不過宗衍基本都使用勤政殿並不常到瑩心堂,月色江聲的後殿則是「湖山罨畫」,各殿之間與萬壑松風一樣以迴廊相通,並遍植古松,假山林立,環境相當清幽雅靜。

此番宗衍的賞夜宴開設於月色江聲殿西的冷香亭,該處的湖面植有荷花,夜間清風送香,是以名為「冷香亭」,夜宴以冷香亭為中心點,以輻射狀在亭週鋪設一大塊一大塊的藍色棉布,一塊棉布約五尺見方,擺上放著點心酒水的三層茶几後每一塊棉布上可坐四個人,放眼望去大約鋪設了十來塊,此刻都坐滿了人,每個人都眉開眼笑著,十分輕鬆的把酒言歡,原本宮中夜宴該要依規矩擺放桌椅,但宗衍認為在月色江聲賞夜,坐在桌邊豈不無聊?便命人在草地上鋪棉布,除了冷香亭內的皇室以外眾人皆席地而坐,受邀前來的王公大臣們無不點頭道好,本來皇家夜宴其實是相當制式且乏味的,但這樣輕鬆的規劃倒可真能讓人擺脫拘謹。

整個月色江聲島上燈火通明,笑語宴宴,宴會中心的冷香亭今日亦刻意佈置過一番,只見八角亭簷有四邊各掛一盞絹紗鏤雕花宮燈,亭柱皆以粉色軟紗包裹,以牙白緞帶繫結固定,夜風一撩,那紗輕軟飄搖,加之荷香浮動,韻致十足。

此刻冷香亭內坐有皇帝、皇后、憫妃、慧妃、箴嬪、還有二王宗項、三王宗獻、七王宗理,親王們坐在宗衍的右手邊,而妃嬪則坐在左手邊,但就獨不見韻嬪,開宴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她遲遲沒有出現,連掩綠都有些疑惑,「這韻嬪怎麼還不來?」皇后娘娘一面替皇上斟酒一面輕描淡寫的提了一下,「不是派人通知了嗎?」皇上主辦的夜宴從沒有人趕遲到,因此開宴後過了一刻鐘韻嬪還沒有出現,皇帝的臉色便有些不悅,眾人都心知肚明因此沒有人敢開口提及,皇后此刻卻像閒話家常似的說出口,只見宗衍的眼神變了一變,有些冷厲。

掩綠見狀便趕緊道,「會不會是子烜臨時哭了還是怎麼著?佳韻姊姊向來很守時的。」

「那也得派個人來通知呀,怎麼就讓皇上在這兒枯等呢?」慧妃雙手交疊在腿上,一派嫻雅的道。

憫妃伸手拈起面前的酒杯,瞥了慧妃一眼,淡道,「慧妃妹妹可真是體貼。」

慧妃鳳眼一挑,隨即垂首溫順道,「憫妃姊姊過獎,妹妹只是捨不得皇上不愉快罷了。」

皇后聞言掩嘴輕笑道,「皇上您瞧,慧妃這性子可是變了好多,溫順得多討人喜歡。」她纖手順勢往宗衍臂上輕輕一搭。

宗衍沉著臉只是嗯了一聲,仰頭灌下一杯酒後似乎也是等得不耐煩了便道,「來人,上松鶴齋看看韻嬪到底在幹什麼?」

「皇上。」掩綠搖搖他手臂,「還是臣妾去吧?」

「用不著。」宗衍皺起眉頭,低聲喃喃自語道,「莫非朕太由著她,這樣沒規矩。」素日宗衍總是十分信賴佳韻,因為她規行矩步,進退有度,但此番卻在重要的夜宴上遲到這麼久,連亭外眾人都開始議論紛紛,讓他這個一直青睞她的人臉上實在無光。

皇后耳尖,可沒漏聽那句話,只見她眼波流轉,柔聲道,「皇上莫要動怒,韻嬪有孩子,帶孩子總是比較累些……」她輕嘆一口氣,「興許前陣子慶嬪那事兒韻嬪妹妹還是放在心上呢。」

「什麼慶嬪?」宗衍不悅的道,「那個罪人早就不是朕的妃子!」

皇后啊了一聲,立刻垂首歉然道,「是臣妾不好,請皇上恕罪,只是,臣妾與慶、與他他拉氏畢竟也姊妹一場,一時改不過口,請皇上恕罪。」

扮戲倒是扮得挺像。

憫妃低頭啜酒時覷著皇后,心下冷笑道,但同時也疑心著佳韻怎麼會遲到?實在不尋常,她餘光瞥見坐在她邊上的掩綠正不安的攪著帕子,便輕聲說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掩綠聞言,感激的對著憫妃笑了笑,正要說話,就見宗衍又拈起酒杯一仰而盡,語氣不善道,「這與削了朕面子有什麼關聯?」說罷他又斟了一杯,坐在他身邊的宗項伸手擋住,「皇上,這夜宴才剛剛開始,莫要喝得過猛了。」

宗衍看也沒看宗項一眼,使勁把手抽回來,杯中酒液灑了一些,場面頓時十分尷尬,就在此時,亭外內侍才輕輕揚聲喊道,「韻嬪娘娘到------」這一喊,不只亭內眾人,就連坐在草地上的大臣們也都齊齊回頭朝佳韻來的地方看過去。

只見佳韻讓含煙攙著,施施然走近,她身著一套薰紫色天水紗繡金芍藥曳地常服,以象牙白緞面鑲水晶腰帶繫出腰身,並自腰帶上垂下一紅色流蘇繞羊脂玉璧,一把紅流蘇上有三塊玉璧,每一塊大約一半手掌大小,長髮高高綰成半月髻,左右各兩把琉璃描金山茶流蘇簪,簪頭的山茶約姆指大小,流光溢彩,髮頂往後壓入一把紫玉梳,額前熨貼一塊水滴型紫琉璃,與耳垂上的紫琉璃耳墜是為一套,此外,常服領口開略低,佳韻白皙的頸項上套著一條三層綴寶石細金鍊,皓腕上亦有著一套翡翠手釧,整個人寶光流轉,豔光四射,走起路來婀娜多姿,那玉璧、琉璃簪都因她的前行而晃動出細碎的晶燦,美得叫人屏息,美得叫人瞠目結舌。

只見她款款步至亭前,妝容精緻的臉龐上漾著絕豔的笑容,纖手將裙襬一斂,盈盈下拜,「皇上吉祥,臣妾來遲,請皇上恕罪。」嬌婉嗓音宛若一匹上好綢緞擦過臉頰般柔滑細緻。

宗衍望著美豔不似凡物的佳韻,一瞬間竟被懾了心神,一旁的皇后見狀瞇起眼,輕聲道,「韻嬪就起來吧,快過來給皇上進酒賠罪,妳遲了半個多時辰,實在不應該。」

「謝皇后娘娘。」佳韻依言起身,撩著裙擺蓮步上前,接過內侍遞上來的酒一仰而盡,「臣妾請皇上恕罪。」

宗衍仍是皺著眉頭,輕哼一聲,「坐吧。」

待得佳韻落座在掩綠邊上,這看熱鬧的大臣們才將眼光調開,各自飲酒交際,「姊姊怎麼這樣慢?」掩綠悄聲問道。

佳韻輕笑,竟是不壓低音量,「這,一時不曉得該穿什麼才好,哎呀……」她掃視了一眼在座的妃嬪,訝然道,「是臣妾不好,以為娘娘們都會盛裝打扮,這……是妹妹失禮了。」這話明擺著在貶抑其他妃子穿得過於樸素。

佳韻此言一出,掩綠嚇了一跳,趕緊轉移話題道,「姊姊妳說什麼呢?子烜呢?沒帶來?我還以為他哭了呢。」

「是啊,沒帶來嗎?」慧妃一邊飲酒一邊閒散說道。

佳韻秀眉一挑,望著慧妃道,「妹妹怎麼敢帶來?才差點兒讓人毒傻了,怕這次帶來,可就沒命了。」

「韻嬪!」皇后見她出言不當便趕緊喚道,「莫要在宴上說這些穢氣的事。」

豈料佳韻竟是眨了眨眼,笑得沒心沒肺道,「皇后娘娘,臣妾只是以為慧妃娘娘與慶嬪娘娘曾經交好,以為她會懂臣妾的心情啊,慧妃娘娘,妹妹沒有別的意思,妳別在意。」

慧妃臉色一變,猜不透這納蘭佳韻到底在搞什麼鬼,竟這樣堂而皇之的夾槍帶棒諷刺她,但無論佳韻有什麼企圖,只要她沉著點,耐著性子,都對她有利,於是慧妃淺淺一笑,「韻嬪妹妹此言差矣,他他拉氏此番做出這樣的事,本宮亦深感遺憾,本宮確實曾與他他拉氏交好,這次本宮又與她住得近,沒有及時發現也是本宮的錯,本宮向妹妹道歉了。」

皇后一聽連忙哎呀了一聲,「慧妃,妳也別跟著起舞,妳何錯之有?」她看向佳韻並施以薄責,「韻嬪,妳這麼說可十分不得體,莫要再犯,明白嗎?」

佳韻心有不甘的撇開臉,淡淡說了聲,「慧妃娘娘倒是撇得乾乾淨淨。」音量雖低卻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這話一出口,只見皇上面色越發難看,皇后娘娘更是氣的又要發難,掩綠急道,「皇后娘娘,佳韻姊姊肯定是這陣子累了,是不是,姊姊?」掩綠扯扯佳韻的衣服,以眼神示意她趕緊放軟姿態。

但誰知道佳韻今天到底吃錯了什麼藥,竟也不理會掩綠,使勁一甩就甩開掩綠的手,抄起桌上的酒就連喝兩杯,此時,宗衍冷冷的望著佳韻,緩緩道,「朕已經承諾會好好照顧子烜,妳何必這樣?」

宗衍一開口,眾人都心下一驚,連皇后也不敢開口,只是冷著一雙美眸瞪著佳韻,像是試圖看透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同一時間慧妃與憫妃也都疑惑著,亭中眾人都關注著佳韻的反應,興許是佳韻自知惹惱宗衍,此刻神情已經軟化,她起身泫然欲泣的望著宗衍並屈膝道,「臣妾自知失儀,但臣妾只是愛子心切,請、請皇上恕罪。」

她這般軟言,宗衍又向來欣賞她,這會兒只得嘆道,「朕知道妳傷心,也知道妳性子硬,就消停些吧,朕也不是不累的。」

「是啊,韻嬪妳就少說兩句吧。」皇后挨向宗衍,一副保護者的姿態,「難得皇上今日有雅興開宴,妳也別老想著不愉快的事兒,啊?箴嬪,妳好好勸勸妳韻嬪姊姊。」

掩綠一聽,便垂首道,「是,皇后娘娘。」她拉拉佳韻的手讓她坐下,然後細聲道,「姊姊妳別傷心,妹妹在這兒呢。」

佳韻抹去淚水,強撐出一抹微笑,然後便默默了。

早就耐不住的宗理此刻哎了一聲道,「難得大家齊聚一堂,咱們乾杯乾杯!」他一手舉杯一手用手肘推推坐他邊上的宗獻,一直默默喝酒的宗獻橫他一眼,卻還是不情願的舉杯,眾人見狀便趕緊趁機說了幾句笑話,舉杯互敬,這才稍稍化解了尷尬。

皇后始終都保持著得宜的微笑,不時與宗衍攀談,六宮之主的氣度倒是展露無疑,反觀佳韻卻一直都十分沉默,眾人只當她是因子烜被下毒而受到創傷,便也不太與她攀談,她一直垂著頭,就連掩綠跟她說話她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此時皇后笑道,「韻嬪吶,別悶悶不樂,多吃點菜,慧妃也是,哎,宮裡這陣子出了這麼多事,皇上已經夠煩了,咱們呢就安安份份的,別讓皇上添麻煩才是。」

「皇后終究是個懂事的。」宗衍聞言這才稍稍露出了笑容,「朕敬妳。」他向著皇后舉杯。

皇后似是也沒有料到宗衍竟會這樣坦率的誇讚自己,不由得紅了臉,喜孜孜的回敬一杯,看了看佳韻,唇角揚起一抹難測的笑意道,「韻嬪,別愣著,替慧妃娘娘斟點酒吧。」

憫妃聞言,心下一凜,皇后擺明是故意的,知道佳韻情緒不穩還這樣整她,分明是要看佳韻出糗,她正要出言相助,卻見慧妃嫣然一笑,一手攏袖一手握起酒樽,笑吟吟道,「要不,我來替韻嬪斟酒吧。」她起身將酒緩緩注入佳韻杯中,這杯一半都還沒倒滿,佳韻突然抬起頭恨恨的瞪著慧妃,憫妃注意到佳韻的眼神,心下暗道不好,想要阻止她已經來不及。

「我可不敢喝。」佳韻一抬手就揮開慧妃手上的酒樽,慧妃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酒樽竟脫手而出,整壺砸往她自己身上,酒液四濺,鄰座的掩綠與皇后都被波及,慧妃像是受到了驚嚇一樣往後退了兩步坐倒在地上,現場一片混亂。

還用不著皇后開口,宗衍已經忍無可忍的將手中酒杯用力砸在地上,「放肆!!!」

他一吼,亭中眾人立刻齊齊跪下喊,「皇上息怒。」亭外眾大臣雖不明究理卻也連忙跟著跪下,只有佳韻一人還僵坐在位置上。

皇后見了便厲聲道,「韻嬪!妳還不跪下!!」

「姊姊、姊姊。」掩綠心下駭然,急忙忙扯著佳韻的衣袖,但此刻也疑惑甚深,她很瞭解佳韻,她不會這麼失態,這到底……。

「皇上!」佳韻抬起頭時已經是淚流滿面,她指著坐倒在地的慧妃道,「皇上為何不下令徹查?臣妾認為慶嬪根本就不是主謀!她背後一定有主使者!」

她這一吼,皇后與慧妃心下皆是一突,不由得心驚起來,難道這納蘭佳韻竟不顧自身榮寵,惹惱皇上也要查清此事?皇后趕緊道,「韻嬪,妳這是在胡說些什麼?快跪下向皇上道歉!」

「我不道歉!」佳韻一張明豔臉龐緊緊鎖著倔強與不屈,「我兒被人毒得一輩子都下不了床,為何要讓真兇逍遙法外!」

皇后心下飛快尋思然後刻意試探道,「妳口口聲聲說真兇,那真兇到底是誰?妳得有憑有據。」

佳韻仍指著慧妃,厲聲道,「除了她還有誰!」

啪!

響亮的一個巴掌聲打斷了這一片混亂與吵雜。

然後佳韻捂著臉摔倒在地,出手打她的人竟是宗衍,只見宗衍滿身怒氣的居高臨下怒瞪著她,語氣冰冷卻嚴厲道,「看來是朕看錯人了,朕一直都以為妳冷靜自持,但想不到妳竟與瘋婦無異!」

「皇上,請您息怒,佳韻姊姊只是護子心切,皇上。」掩綠揪著宗衍的衣袍,哀哀切切的替佳韻求情。

「箴嬪,沒妳的事!」皇后見狀斥道。

宗衍看著掩綠滿眼眶的淚水,心下不忍,重重嘆道,「既然箴兒說妳護子心切,朕就當是那樣吧,但妳顯然已經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從即刻起妳不用再來向朕請安,朕也不想見到妳,妳就好生反省吧!最好學學慧妃,至少她學會了修身養性!」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這跟棄了她有什麼不一樣?

掩綠急忙哭道,「皇上、皇上,請您饒過佳韻姊姊……」

「夠了!」宗衍竟以嚴肅的口氣斥責掩綠,「妳莫要仗著朕的寵愛一昧包庇韻嬪!」

掩綠知道,此事再無轉圜的餘地,她頹然的跪回去,宗衍他真的動怒了。

掃視了一眼這凌亂的夜宴,宗衍再也無心繼續,便喊道,「朕乏了,都散了吧。」他說罷,便彎身向慧妃伸出手道,「傷著沒有?」語氣雖然冷淡,但是對於慧妃來說卻是恍若隔世的關懷,饒是她再有城府,再狠毒也終究是個女人,嘴唇動了動,未語淚先流。

宗衍輕嘆,「來人,帶慧妃娘娘下去更衣。」說罷,他再望了一眼委在地上的佳韻後便拂袖而去,當李緯急急跟上去時,只聞他低低對李緯道,「今夜朕召慧妃侍寢。」

風雲變色。

這一夜是如此的凌亂而詭譎。

韻嬪惹惱皇上,連帶拖累了盛寵不衰的箴嬪,遭到皇上冷落許久的慧妃竟獲召侍寢,在這一片狼藉之後的是各人心懷鬼胎,暗中較勁,鹿死誰手,不到最後關頭不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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