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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項素來是個十分自制的人,因他耿直,所以身為天家子弟,身為一軍將領,他時時刻刻都警醒著自己不能夠做出任何失態的舉動,包括醉酒,所以當他頭痛欲裂的醒來時,他簡直想一掌劈死自己。

自床上坐起來,按壓了下酸澀的雙眼,望了眼窗外的天光,大約是清晨,他尋思一陣後便掀開被子下床,他打量著自己目前的所在,是一小巧雅緻的廂房,房內無人他便悄悄的走向外廳,這間房相當女性化,有一睡房、一書房與一花廳,廳與廳的隔間均以淺紫色軟紗裝飾,束紗的是迷你的銅鈴,牆上掛著數幅畫,皆是舞九天的畫作,他揚揚眉,看來這裡還是天姝閣,卻不知是哪一間廂房,他回頭望著書房,放輕腳步走過去,書房位在此廂採光最佳之處,桌案就設在窗下,擺設與睡房、花廳大不相同,很是簡約素雅,同色木材製的高大書櫃與書案,案上擺放著文房四寶,書房一角有個小小的博山爐內燃著薰香,宗項對薰香沒有研究因此辨不出是哪一種香味,但這種香味像是某種花朵,輕淺舒心,突然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此刻書案上正攤著一張宣紙,一旁擱著墨筆,硯中的墨汁亦閃閃發亮著,紙上墨跡未乾顯然不久前此房的主人正在作畫,他有些好奇的繞到案前端詳著那幅繪到一半的畫作,是一景物畫,下筆迅潔俐落,毫不拖泥帶水,雖然尚未完成卻很有值得細細欣賞之處,想必此房主人亦是風雅之士,只不過……宗項疑惑的蹙起兩道眉,這幅圖怎麼與墓園後的六角亭看出去的景色如此相像?筆觸也有些熟悉,尋思半晌,他突然抬頭看著掛在牆上的那些舞九天畫作,再低頭看看案上的畫,細細對照之下發現筆觸竟然如此神似?是臨摹?還是這房主就是舞九天?宗項瞬間像個發現了偶像天大秘密的信徒一般緊張了起來,正想伸手將案上畫作拿起看個仔細時,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他趕緊收手步出書房,只見薛彩衣端著一托盤款步而入。

「哎呀?王爺醒了?」她漾著一臉明媚笑容道,將他驚詫的神情視而不見,逕自走向花廳,將托盤往桌面上擱,「王爺用早膳吧?」她說,見宗項愣愣的盯著她,便又笑著走像床榻旁的銅盆,一邊自架上抓下乾淨的棉巾浸水一邊說,「要不奴家先替王爺洗漱過後再用早膳吧。」棉巾擰乾後又拿牙刷子沾了點粗鹽與淨口香膏,「王爺請用。」動作十分優雅又流暢俐落。

宗項愣愣的望著薛彩衣,腦袋似乎還轉不過來,「這……這兒是?」他問。

薛彩衣先是眨眨眼,而後又笑了,「是奴家的閨房,王爺昨日睡得可好?快快,去把臉洗一洗。」她主動伸手將宗項推到水盆前,自己則到桌邊忙碌佈菜,宗項震驚無比卻還是快手快腳的完成洗漱。

「我怎麼會在這兒?我以為這兒還是天姝閣的廂房。」

薛彩衣佈菜的動作一頓,回頭略帶幽怨的說道,「敢情王爺您把昨夜的事兒全忘了?」似水美眸有意無意的瞟著他身後的寢房。

宗項心下一凜,「昨夜?」他不會……

薛彩衣俏臉竟一紅,微垂眼睫,輕道,「罷了罷了,橫豎奴家不過一青樓老鴇,逢場作戲的道理也明白得很,王爺不必掛心,用膳吧。」這一番話中有話說得柔婉動人,亦怨亦嗔的眼神只要是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醉。

宗項急忙上前道,「昨夜我似乎喝多了,難道我們?」

「我們怎麼樣都不要緊,奴家懂得行規。」薛彩衣擠出一抹強持鎮定的笑顏,「王爺吃吧,稍後替您備轎回府。」說罷,便轉身要離去,眼角似乎隱約閃動著淚光。

「等等!」宗項情急之下伸手拉住她,薛彩衣沒有回頭只是輕問,「王爺還有事?」纖瘦的雙肩微微顫抖著,宗項此刻更想一掌劈死自己了,他是不是瘋魔了才幹出這樣的事?竟然趁著酒力把薛彩衣給……

「薛姑娘,本王、本王……」他一個用力將薛彩衣扳過身來,一臉歉然正要悔過時竟發現薛彩衣俏臉漲紅,一轉過身來就撲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東倒西歪,笑到趴在桌子上,宗項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誇張的行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薛彩衣!!!」他忍不住暴吼一聲。

「哎唷哎唷,我的肚子好疼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薛彩衣完全不能自己的笑得抱著肚子蹲在桌邊,笑得髮中珠釵都玲琅作響,若是平常這可是一幅美麗的畫面,一美女笑得燦如春花,環珮叮噹,但此刻看在宗項眼裡就像惡鬼得逞計謀一樣的可惡。

「妳……妳是不是女人啊?有人用名節開玩笑的嗎?」宗項氣的好想揍她一頓。

只見薛彩衣邊揩著淚邊起身道,「別氣嘛,逗你一逗罷了,這樣開不起玩笑?而且,妳看我哪一點不像女人了?」她雙手伸開轉了一圈,今日她身著一件淺粉色立領束腰廣袖紗裙,束腰將她美好的曲線展露無疑,開低的領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細嫩的肌膚,渾身上下散發的濃濃的女人味,誘人無比。

但宗項怒氣橫生,這下子氣真不打一處來,但又不想罵得太難聽,便一屁股在桌邊坐下,倒了杯茶一灌就是一整杯,「這樣用妳自己開我玩笑很有趣嗎?」他擱下杯子瞪著薛彩衣,薛彩衣輕笑一聲也往桌邊一坐,替他盛了碗粥,「別氣嘛,我向你道歉便是。」

宗項還是瞪著她,悶悶的說道,「雖然青樓是妳開的,也別這樣蹧蹋自己。」

薛彩衣心下一動,仍是笑著問道,「這麼關心我呀?」語氣還是打趣的,但其實她心下不免有些動容,對於宗項這樣的人,說話從來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誠。

「好歹咱們也算是酒友。」宗項又橫她一眼,端起碗吃將起來。

「酒友?」薛彩衣失笑,連連搖頭,「我看你還是少喝酒吧,以後上我天姝閣我可不給你上酒了,沒看過大將軍酒量這樣差勁。」

「诶妳這女人……」宗項額角的青筋抽了抽。

「所以咱們當茶友吧。」她嘻嘻笑著,又替他倒了杯茶,「謝謝你昨日又出手相助,再多幾次你都要成我天姝閣保鑣了呢。」

她這麼一說,宗項才隱隱想起昨夜的事,便問道,「那個男人是誰?似乎不是中原人。」

薛彩衣猶豫了下才說,「他是莫相帶來的客人,叫做那攝圖,確實不是中原人,不過我也聽不出來是哪裡人。」

「莫相的客人?那攝圖……?」宗項蹙眉尋思著,卻想不到其中有什麼關聯性,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一樣的又問,「妳真要帶他坐舫遊湖?」他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問,說實在這也不干他的事。

薛彩衣聳聳肩,嘿嘿笑了兩聲,「如果他真來了,就當是額外服務囉,趁機敲他一筆!」

又是錢。

宗項真的很想暴打這個女人一頓,滿腦子都是錢,錢錢錢,「除了錢妳腦袋還有什麼啊?」

薛彩衣聞言甜甜一笑,「還有你呀。」

噗------。

到嘴的湯全噴了出來,薛彩衣哎唷一聲閃得極快才沒有被噴得滿臉都是,「你幹嘛呀你?」她似笑非笑的道。

宗項瞪大眼,「妳、妳才說什麼呢。」耳根子竟有些發燙。

薛彩衣無辜垂下眼尾,掏出手絹傾身替宗項擦去領口的湯漬,動作是那樣自然,「不是將軍嗎?還這樣毛毛躁躁的。」她低聲咕噥著。

她一靠近,一股淡淡的薰香味便撲鼻而來,但更讓宗項抓狂的是她一傾身,那紗衣領口絕佳風光一覽無遺,他心口狠狠一震,下意識的往後挪動卻忘了自己身在圓凳上,向後一移整個人毫無防備的往後摔去,人在摔倒時總是會自動的想要抓住些什麼,他也不例外,只見他胡抓一氣,竟抓住了薛彩衣的袖子,那薛彩衣其實也能抓住桌子讓自己不被拽倒,但她卻鬆開手順勢跟他一塊兒摔在地上。

哎呀一聲,下一刻她已經整個人都趴在他胸膛上,兩人在地毯上呈現一種相當詭妙曖昧的姿勢,宗項的下頷恰巧就抵著薛彩衣的頭頂,當薛彩衣一抬頭,他們的臉相距是那樣的近,近得兩人都感受得到彼此的氣息,猶記得上回在六角亭似乎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滿室靜謐,薰香的味道瀰漫著。

宗項可以立刻推開她,但他沒有;薛彩衣亦能立刻起身,但她沒有。

但此時宗項的神情是窘迫的,有別於上回只有眼神與氣息的交會,此番卻是那嬌軟身軀緊密貼合在他身上,軟玉溫香也不過如此啊。

反觀薛彩衣卻是一臉嫵媚的笑,似乎十分從容,她先是抬頭望著宗項,爾後竟伸手撐起身子,居高臨下的凝著他,此刻倒像是宗項被薛彩衣壓在身下了,「要是有別人進來,肯定要誤會咱們了,是不是?」她輕啟檀口柔聲道。

宗項不自在的嚥了口口水,「為保薛姑娘清譽,妳還是快起來吧。」

「我說不要呢?」她眨眨眼,笑得很壞,纖手竟隔著衣料在他胸膛上這裡敲敲那裡打打。

敢情薛彩衣這是在調戲他?

宗項失笑,「妳這是在調戲我?」那一股子窘迫似乎立馬退了不少,取而代之是一男人的自尊心。

薛彩衣笑道,「說調戲也太難聽了,只是機會難得,我得多把握一下嘛。」這副好身材她垂涎好久了吶,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可以名正言順的接近甚至觸摸,她怎麼能不把握把握?嗯~這結實的觸感真棒。

這女人很陶醉。宗項無言的想著,隨後冷冷笑問,「還行嗎?」

「行!」薛彩衣立刻歡快的、滿意的點頭答道,「太行了,我摸過的胸膛裡算是相當上等的……哎呀!」不過一瞬間的事,兩人之間情況已經顛倒,只見宗項一個用力,翻身將薛彩衣壓在身下,她眨動著美目,望著突然冷下神色的宗項。

「妳摸過的男人?」他沉聲問,覺得額間的青筋似乎斷了一根又斷一根,一想到她「摸」了很多男人,莫名的一股怒火直衝腦門。

薛彩衣也不急著發慌,笑吟吟的凝著他,就算怒氣滿面他還是那樣英俊,果真是極品,她覺得欣賞夠了才軟聲道,「王爺。」

「怎麼?」宗項冷道。

「你吃醋了。」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宗項的臉出現一瞬間被說破心事的潮紅,但他很快奪回情緒的主控權,那一股子野性徹底讓薛彩衣撩起,只見他俯在她耳邊道,「我為什麼要吃醋?」聲嗓醇厚低沉,這是很適合輕喃愛語的嗓音,如此叫人著迷。「妳對男人很有辦法,是嗎?」他又問,同時竟伸手撩開薛彩衣的外衣,香肩一觸及早晨略微清冷的空氣立刻冒了些疙瘩,他望著她,淩厲的眼神中充滿挑釁。

若是尋常女子早該要哭著求饒,但她薛彩衣豈是個好欺負的?只見她眉眼泛笑的道,「王爺想見識見識奴家對男人的辦法嗎?」不待宗項回答,她纖白雙臂繞過他頸項往下一拉,將自己的紅唇往前一送,準確無誤的吻住宗項雙唇,狐也似的美眸中有著得逞的快意,下一刻她覺得玩夠了便要鬆手退開,但想不到宗項竟狠狠將她壓回地毯上,深深的回吻著她,她不由得有些慌了。

不對,這不會是宗項會做的事,這不對!一雙美眸洩露了她的心慌,她微微掙扎起來,但宗項像是鐵了心一樣的死死扣住她雙手,她動彈不得,只能任著他在她唇上肆虐,卻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薛彩衣幾乎要厥過去,門外突然傳來緋然的聲音,「彩衣姑娘,七王爺的轎子已備妥。」

嚇!!

兩人立時瞪大眼迅速分開。

除了喘氣,兩人竟一時無語,只是,沉默著喘氣實在太煽情了,薛彩衣七手八腳的攏了攏頭髮與衣衫,有些狼狽的率先起身,穩住聲嗓道,「知道了,待王爺用過早膳。」

宗項還坐在地毯上斜睨著她,只見她雙頰緋紅、髮亂釵橫,唇上的胭脂掉了一大塊,他伸手在自己唇邊一抹,指上立時染上胭紅,「妳的胭脂。」他展示給她看,笑得是那樣快意,比殺死敵人還快意呀!

「你……」薛彩衣怒視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整人反被整,實在丟人極了。

「我以為我的茶友天下無敵呢。」宗項邊說邊起身整理衣裳,畢竟是個武將軍,上陣殺敵除了保家衛國以外不免有著自己認不得輸的倔強,此刻看著向來就愛捉弄人的薛彩衣吃鱉的模樣,他心下有說不出的得意。

薛彩衣雖心下有氣,卻也不當場發作,強持鎮定的笑道,「奴家今日可領教了,看來奴家的茶友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好說好說。」宗項哼了一聲,逕自灌了杯茶道,「我要走了。」說罷,便往門口走去,走沒幾步便回頭道,「薛老闆不送我出去?」

這個可惡的男人。

薛彩衣在心下咬牙,仍撐出一臉優雅的笑道,「自然是要送的,咱們可是茶友呢。」她款款步至門邊,推開門比了個請的手勢,宗項見她心下忿忿卻仍不得不裝出一副柔媚的模樣,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得像是加官進爵了一樣,薛彩衣則氣悶的跟在他身後,一直到大門口。

「我走啦。」宗項回頭道。

「王爺慢走。」她笑得眼兒都要瞇起來,但語氣卻像有千根針一樣扎人。

宗項歡快無比的坐進轎子裡,正要起行時,薛彩衣喊了一聲「慢著」,他便探出頭來,「有事嗎?薛老闆?」『捨不得?』他無聲的以嘴型補了一句。

薛彩衣差點沒氣得撲上去打他,「我想到了,那攝圖公子說的話。」

「哦?」宗項挑挑眉。「為什麼想告訴我?」

薛彩衣沒好氣,低聲道,「據我所知,皇室對於莫相的一舉一動應當十分留心吧?」

一提到皇室,宗項立時斂起神色,「妳聽誰說?」

薛彩衣一笑,「王爺可是忘了,奴家這裡是天姝閣呢,能知道的可多著,雖然如此,奴家卻也從不想參涉其中,但看在王爺你是奴家『茶友』的份上,給點訊息也不為過。」

宗項微微蹙眉,「妳說。」

「『邊境』。」薛彩衣試著將那天在廂房內聽見的發音說出來。

此言一出,宗項立時臉色大變,「妳確定妳聽到這個?」他急忙問。

「我很確定。」她點頭,「這是什麼意思?」

「是……」宗項欲言又止,「沒什麼,妳用不著知道,謝謝妳,我先走了。」說罷,他便鑽回轎中並令轎夫立刻起轎,薛彩衣還來不及喊住他,只得在原地跺腳。

看宗項的反應,她心下隱隱覺得此事非比尋常,不過宗項不告訴她也不打緊,她自有方法知道剛剛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彩衣姊。」緋然輕喊。

薛彩衣回過神來,「什麼事?」攜著緋然走回店裡。

「妳跟二王發生什麼事兒嗎?」她狐疑的問。

只見薛彩衣微微愣住,不太自在的笑起來,「沒有,什麼也沒有,妳趕緊歇息去吧,晚上還得做生意,我去帳房。」她拍拍緋然的肩,拾步往帳房走去。

緋然立在原地,喃喃道,「胭脂都被吃了還說沒事兒……。」

          ※                  ※                   ※

宗項坐在回府的轎中,神色相當凝重,剛才之所以不願意將他所想之事告訴薛彩衣,全因這有可能是件軍國大事,他不想讓薛彩衣牽涉其中。

方才薛彩衣說的那句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突厥語,意思是『邊境』,朝陽王朝才剛與突厥簽定了停戰合約,莫相為什麼在此時私底下與突厥人見面?還提到了「邊境」這樣敏感的字眼,宗項心下越想越不對勁,便吩咐轎夫往皇城的方向去,他必須趕緊進宮面聖。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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