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珈鼠的豪華鼠窩

雖說此刻佳韻是為答應，但因為她身懷六甲，特許她能夠乘坐肩輿，但離開慈寧宮後，佳韻卻撤了肩輿，攜了含煙緩緩步行，自被貶黜，她鮮少出門，頂多就在鍾粹宮裡走上一兩圈，坐在小庭院裡看看花兒看看書，此番被召見還真是不免有些欣喜，至少趁機透透氣。

「含煙，我們去一趟欽安殿吧。」佳韻輕聲說道，許是呼吸到了新鮮空氣，蒼白的臉略略有了些血色。

含煙一愣，「欽安殿？那還是乘肩輿吧，挺遠的呢。」

佳韻搖搖頭，「我想多走點路，對身子好。」她這麼說，含煙也只得攙著她慢慢的走。

「小主，妳方才真嚇著奴婢了，怎麼突然講那些話呢？」含煙突然說道。

佳韻笑了笑，「竟然嚇得到咱們含煙姑姑。」

「小主，太后可不是個好惹的人物，之所以能為太后必有她厲害之處。」含煙憂心忡忡道。

「我自然知道，但就是因為這樣，我相信太后娘娘能明白我這麼說的意思，娘娘也沒讓我失望，所以才丟了那些話給我，方才太后的話，妳怎麼看？」佳韻問，嘴角含笑的。

含煙一臉「妳又考我」的表情，但仍是認真尋思了一會兒，「太后娘娘雖不喜歡小主妳，但一方面也是欣賞的，方才太后娘娘那一番話，提到了『妳無意於后位不代表別人沒有』，想必在暗指慧妃等人，奴婢聽在耳裡，大膽猜測，或許太后娘娘想利用小主妳做一個平衡的角色。」

「不錯。」佳韻一笑，「太后不愧是太后，手腕之老辣，敵人並非一定得要除之而後快，有時收為己用也是一個法子，但收為己用又得防止被反咬一口，太后想讓我在后宮成為制衡的棋子，她給我的好處便是她的庇護。」老實說，剛才她並非一點也不害怕，但若是過不了太后這關，她也別想在宮裡生存下去，也只得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太后正是欣賞她臨危不亂並且相當有耐性這一點，說這是兩個聰明人的交易倒也不為過。

「那麼小主，妳會答應嗎？恕含煙多說一句，這看似十分誘人的交易，但無疑也是與虎謀皮。」跟一個太精明老辣的人談交易，其實沒有多少勝算，只能看那個人願意給多少好處，或者願意給彼此留修餘地。

佳韻又豈會不知這個道理，她沉默一會兒後說道，「太后給了我考慮的時間。」

「但恐怕小主並沒有退路。」

佳韻回頭望著含煙，「這麼看來倒是真的沒有退路，我若不答應，太后娘娘肯定會斷我的後路。」她輕輕撫著隆起的肚腹，昔日清澈眼神依舊，卻多了一抹慈愛，「如今我有了孩子，我知道這宮裡多少人對這孩子虎視耽耽，為了保護這孩子，我也只能往前走，何況，我身邊還有妳，還有朱顏還有夕顏，至少，我得要保護妳們。」

含煙沒有再說話，只是扶著佳韻緩緩前行，陽光自夾道的花葉間篩落在兩人身上，光影隨風凌亂的飛動，含煙望著地上相互扶持的人影，嘴角不由得含著淺淺的笑容，她富察．含煙自進宮以來唯一的願望就是平安出宮返鄉，但卻沒有想到能夠在她期滿的前兩年讓她遇上了這樣一位奇特的主子，是幸也是不幸，幸的是她們亦主僕亦好友，緊密的情感千金難買，不幸的是只要在主子身邊，她便不得不跟著被捲進那些是是非非裡，只是此刻，看著佳韻與佳韻的肚子，含煙卻沒有任何猶豫，「小主放心，含煙會一直陪著小主。」她柔聲道。

佳韻回頭動容的笑了，「謝謝妳。」她無比真誠，「答覆太后的事，等我把孩子生下再說，太后沒有要我當場答應便是給我時間。」此刻，兩人已經步近欽安殿。

欽安殿是這宮裡最中央最北邊的一座建築，亦是宮中最大的一座道教建築，建在一以漢白玉打造的須彌座台基上，前有延伸的月台，雕工精緻且十分宏偉，此外，殿頂更有一特別的鎏金寶頂，是宮中僅有，殿內供奉道家的『真武大帝』，是為帝后與妃子時常來上香祈福之地，且每年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皇帝都要讓人在欽安殿設道場，親自拈香祈求天祐，欽安殿在宮中佔有極大地位，其中有個原因便是真武大帝的傳說，相傳明朝嘉靖年間欽安殿曾有一次大火，但因其位在皇宮最深處，撲救不易，就在危急之刻，坐在玉座上的真武大帝竟然走下玉座並帶領著天兵天將將大火撲滅，從此真武大帝便受到歷朝皇帝的尊崇，除這之外，其實傳奇多不勝數，其中更有靈驗之說，因此宮中妃嬪一遇困難便會來此祈求保祐。

「小主想要祈求什麼呢？」含煙輕笑問道。

「自然是求真武大帝護祐我兒。」

「真武大帝怎麼可能護祐一個害人性命的人呢？」一道冷言自她二人身後響起，回頭一看，就見慶嬪與蓮貴人相偕而來，兩人粧容打扮皆是華美鮮豔。

佳韻見二人來者不善，便趕緊回身屈膝見禮，「慶嬪娘娘吉祥、蓮貴人吉祥。」

慶嬪與蓮貴人相視一眼，然後哼哼冷笑出來，「起來吧，有身子的人我們怎麼敢讓妳見禮？」

「我可不想被下毒。」蓮貴人嘻笑著補了一句。

佳韻心下雖怒，卻只得隱忍，微微笑著不做聲，慶嬪道，「唉唷我說，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吶，怎麼穿得這樣寒磣？咦？蓮貴人，前些日子皇上不是賞下了一批布料嗎？妳有嗎？」

蓮貴人脆聲答道，「有哇，就連赫舍里、烏雅那些個答應都有呢，怎麼納蘭『答應』沒有嗎？」那聲答應她喊得特別酸，叫人牙根子發疼的酸。

佳韻咬咬牙，仍是微笑道，「慶嬪娘娘與蓮貴人看來很是受寵，想必皇上更賞賜了許多獨一無二的禮物給二位，佳韻就沒這個好福氣。」

此話明著是奉承，暗著卻是諷刺她們明明一個是嬪一個是貴人，拿到的賞賜卻與小答應無異，這話讓慶嬪一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倒是蓮貴人還機敏些回嘴道，「哼，好歹咱們該有的賞賜都有，不像有些人卻連點像樣的賞賜也沒有，不過是了，誰叫那人仗著懷有龍胎忝居鍾粹宮呢？要是我，早羞得不敢見人了。」

含煙氣不過，正要出言迴護，就讓佳韻伸手擋下，佳韻輕輕搖頭，面有愧色道，「蓮貴人教訓的是，佳韻確實不該忝居鍾粹宮，都是這個龍胎不好，是不是，蓮貴人？這個胎是不是不應該存在？蓮貴人？」

蓮貴人聞言一震，驚惶回嘴，「妳這是擠兌我的不是？我可沒有說龍胎不該存在，妳莫要、莫要誣賴我！」就算佳韻真是殺人犯，但她腹中卻仍然是皇帝的骨肉，生下來也個正經的阿哥、格格，任何詆毀天家子弟的都是死罪一條，莫怪蓮貴人如此驚惶。

慶嬪正要幫腔之際，便聽得不遠處傳來一輕柔嗓音說著：「是誰說龍胎不該存在？」

慶嬪與蓮貴人二人俱是一驚，望向聲音來源，竟是掩綠在緋然的攙扶下款款走來，只見她身著一襲粉色百蝶穿花常服，綰月下美人髻，髻中琉璃寶玉金簪三把，耳配紅寶石金流蘇寶絡耳墜，長及肩的寶絡隨著掩綠行走間晃動出優雅的弧度與耀眼的光芒，纖細手腕上戴著是皇上賜，連皇后都沒有的金手釧，寬約三指，上頭綴滿了珍貴的南海珍珠，每一顆珍珠都鑲了一顆細小的紅寶石，燦爛奪目，掩綠的打扮華麗典雅，儼然是寵妃妝扮，同位階的慶嬪相較之下倒顯得尋常不過。

「箴嬪娘娘吉祥。」佳韻與蓮貴人屈膝見禮。

「這麼巧？慶姊姊、蓮貴人與納蘭答應都在這兒？」掩綠端莊的微笑著，見著佳韻並沒有太親密的舉動，只是以眼神關切的望著佳韻。

佳韻心下微喜，掩綠沒有忘了她的叮嚀，知道要與她保持距離，「回箴嬪娘娘的話，佳韻前來欽安殿祈福。」

「噢，那麼慶姊姊與蓮貴人也來祈福嗎？」掩綠望著那臉色不怎麼好看的二人問道。

慶嬪雖與她位階相同，但終究掩綠此刻得寵，又是賜號為箴，隱隱比她高階一些，她說起話來也難免底氣不足，只見她頗謙卑的笑道，「我與蓮貴人亦是前來參拜，巧遇了納蘭答應，箴妹妹也來上香？」

掩綠輕笑，眼波流轉好不動人，「這倒不是，只是在不遠處聽聞似乎有人在吵架，才過來看看，慶姊姊可有看見誰在吵架？」

慶嬪不太自在的清清喉嚨，「沒有，沒看見，我們方才只不過寒喧幾句罷了。」

「是嗎？好生奇怪。」掩綠疑惑，「可我方才怎麼聽見了什麼『龍胎不該存在』的話。」她眨眨眼兒，眼神來回在慶嬪與蓮貴人身上逡巡著。

「是她……」蓮貴人正要伸手指著佳韻時，便被慶嬪給抓下來，慶嬪笑著說道，「箴妹妹妳聽錯了，哪有人會說龍胎的不是呢？蓮貴人妳說是不是？」她望向蓮貴人並使了個眼色。

蓮貴人愣了愣才道，「是、是啊。」

「我們只是囑咐納蘭答應好生將養著，給皇上生個胖阿哥。」慶嬪一派親切的說著。

豈料蓮貴人竟是個不會說話的，突然又道，「是啊，就算是獲罪真身也好生將養著吧。」

此言一出，掩綠娥眉微蹙，斥道，「大膽！皇上早就下令不許再談論此事，蓮貴人妳好大膽子！」

蓮貴人一聽，立刻咚得一聲跪下，驚惶道，「我、我、我一時疏忽，箴、箴顰娘娘息怒。」

「妳說這種惡毒的話，是不是很不滿意這龍胎的出現？」掩綠厲聲道。

蓮貴人嚇得瑟瑟發抖，直搖頭說道，「沒有沒有，我不是故意的。」

「箴嬪，蓮貴人是無心的，妳何必這樣兇？」慶嬪忍不住開口道，「回頭我訓誡她幾句便是。」

掩綠嘆口氣，便道，「蓮貴人妳好生向慶嬪娘娘學學說話的禮儀，好歹……」她望向慶嬪，「好歹慶嬪娘娘曾經在慧妃娘娘身邊待過好一陣子，這宮中禮儀總是學得全，不會有錯，慶姊姊妳說是不是？」

一提及失勢被禁足的慧妃，曾是她心腹的慶嬪不由得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她強持鎮定的說，「不敢當，我在慧妃娘娘身邊也不久，但指導蓮貴人也是綽綽有餘了，妳起來吧。」慶嬪一把拉起蓮貴人。

「這倒是，以慧妃娘娘果斷的手腕，不用待多久就能學到很多東西呀，要是我早些進宮也能跟著慧妃娘娘呢。」掩綠笑得如此燦爛，看在慶嬪眼裡卻是恨得銀牙都要咬碎。

「不、不用待在慧妃娘娘身邊，箴妹妹今日也風光得很。」慶嬪擠出笑容，「我看我先帶著蓮貴人回宮吧，先走了。」說罷，她便讓侍女攙著嚇得發抖的蓮貴人回身離去。

掩綠笑著目送二人離去，隨後回身望著佳韻，她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掙扎幾番後卻沒有說出口，只是眼眶微潤，輕聲道，「姊……納蘭答應臉色看似不好，要多將養著，聽人說，生產很辛苦的，務必要養足體力來。」

佳韻柔婉一笑，屈膝道，「謝箴嬪娘娘關懷，娘娘也保重。」

掩綠還想多說幾句，但終歸是佳韻輕輕搖了搖頭，所以她沒能說出口，「納蘭答應要祈福就去吧，我先走了。」說罷，她便旋身要走，但又回過身來，拔下一支釵與兩耳的耳環，還有手指上的板指，急急得往含煙手中一塞，幾乎哽咽道，「給姊姊留用，奴才們踩高拜低，只認錢不認人的。」說罷，這才攜著緋然離去。

來不及喊住她，佳韻與含煙相視一眼，含煙伸手揩去佳韻眼中的淚，「小主別哭，莫要辜負箴嬪娘娘一番心意。」

「她現在很幸福。」佳韻望著掩綠離去的方向輕聲道，「我很高興。」

含煙笑著輕聲道，「所以小主更要保重自己，箴嬪娘娘一定也希望小主能夠重得幸福，來，咱們進去吧？」含煙扶著佳韻步上臺階，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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