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藺儀與含煙還有小立子在子烜的床邊忙進忙出,顧藺儀交給小立子的藥方,小立子熬了大概五六帖的量,一時辰一帖的讓子烜喝下,而顧藺儀一邊讓子烜喝藥排毒,一邊也為他在幾個大穴扎了針暫時封穴,將血液導至一處,並在他手指尖扎了一兩個小洞,進行放血的動作,只見那血滴出來,並非鮮紅,而是怵目驚心的深褐色,替顧藺儀端著碗呈血的含煙一見那血色,差點要把碗給砸了,就這麼放血放一會兒,讓子烜休息一會兒,他們忙了一整夜未闔眼,那髒血也足足接了一碗之多。

而佳韻,在他們忙和時,則一直都待在一邊的椅子上,木木的坐著,她沒有出聲便也沒有人敢打擾她,更沒有人知道她坐在那椅子上到底在想些什麼,一直到天際微微翻起魚肚白,顧藺儀正式宣告毒已經清掉,並且累癱在床邊的時候,佳韻才有了反應,含煙走到她身前,眼眶裡除了淚還有血絲,握住她手輕聲道,「娘娘,看看小皇子吧。」然後牽起她的手來到床邊。

已經乾澀的雙眼,在看見子烜蒼白的睡顏時,淚水又泉湧而出,佳韻顫巍巍的坐在床邊,由於還不能移動子烜,佳韻便彎下身與子烜臉頰貼著臉頰,在感受到他小小身子傳來的溫度時,佳韻動了動雙唇,淒淒喊出一聲,「我兒……」在場者無不潸然淚下,含煙自不用說,她跪在佳韻身邊摟著她,跟著掉眼淚,連顧藺儀也忍不住轉頭揩淚,那小立子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像是他兒子生病一樣,害同樣落著淚的朱顏夕顏忍不住橫他一眼。

就這樣哭了好半晌,佳韻才擦擦眼淚,坐直身子,只見她此刻神色雖然憔悴萎頓,但雙眼已經不再木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而沉穩的眼神,含煙欣喜的知道,佳韻打起精神了,這是平常的她!

「這件事本宮一定要查個清楚。」佳韻掃視眾人一眼,冷然道,「顧大人,此刻子烜情況如何?」

顧藺儀聞言立刻要從地上起身,佳韻見狀便道,「大家累了,都各自坐著吧。」眾人這才都尋了地方坐下。

顧藺儀诶了一聲,自己拉了把凳子,這才緩緩說道,「小皇子此刻體內的毒已經排除,但解毒飲仍要持續飲用七天,之後下官會再開強身健體的藥方,不過……」他神色頗為凝重。

佳韻輕聲道,「顧大人但說無妨。」

「是,回娘娘的話,小皇子體內砒毒雖然已經除去,但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大的傷害,恢復的狀況,下官……」他沉痛的搖頭,「下官亦無法保證。」

佳韻身子一僵,深呼吸一口後才道,「顧大人的意思是?」

顧藺儀看了含煙一眼,再望著佳韻,「小皇子此番體內經脈受損極為嚴重,就算日後能好起來,大概,那藥,得吃一輩子,恐怕也不太能下床了。」

在場眾人皆發出震驚的低呼,「那怎麼可以?」朱顏難以置信的低喊。「小皇子這樣玉雪可愛,日後大了一定玉樹臨風,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孩子,他一定還很聰明,會成為皇上的左右手,小皇子怎麼可以……」話沒說完,朱顏已經泣不成聲。

含煙心下雖也大慟,但仍出聲斥責朱顏,「朱顏!娘娘都沒哭,妳哭什麼?」

「含煙姑姑……」朱顏自知失態,只得趴在夕顏肩上抽泣著。

「顧大人,您說的是必然的結果嗎?」含煙問著。

顧藺儀斟酌了半晌才道,「娘娘還不用過於憂心,下官會盡力替小皇子調理體質。」這話說得模稜兩可,有心眼的人都聽得出,情況仍然並不樂觀,只是一個比較權宜的說法。

佳韻聞言重重嘆了口氣,隻手撫著額頭疲倦非常,含煙趕緊將她摟過來靠在自己身上,佳韻回頭給了她一抹力持堅強的笑容,叫含煙心痛極了,「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上天垂憐,一切都是本宮這個做娘的失職,能救回來,本宮已經謝天謝地,再不求其他。」佳韻含著淚水硬是不讓落下,這樣的堅強無不動容了在場所有的人。

佳韻撐出一個微笑,吸了口氣道,「顧大人,依你看,這毒是從何而來。」

顧藺儀聞言尋思一陣後道,「依下官判斷,小皇子所中的砒毒,是為慢性,一點一滴積累,終至毒發。」

「慢性?」佳韻咀嚼著這兩個字背後的涵意,「慢性……砒毒能溶於水,因此最有可能下毒的就吃進嘴裡的東西。」

「可以這麼說沒有錯。」顧藺儀點點頭。

「難道是小皇子的膳食被下毒了?」夕顏驚叫,「這怎麼可能?這都是我和朱顏親手做的,我們不可能下毒,娘娘!我們願以死明志!」夕顏說罷便拉著朱顏齊齊跪在地上磕頭。

「妳二人這是做什麼?快起來。」佳韻皺起眉頭,「妳二人跟了本宮十幾年,本宮還不瞭解妳們嗎?通通起來。」

「是呀,朱顏姑娘、夕顏姑娘,娘娘斷斷不是在懷疑妳們,妳們快起來吧。」含煙也跟著勸道,朱顏、夕顏才苦著一張臉起身坐著。

「本宮知道不是朱顏和夕顏,但是,膳食裡被下毒的可能性不是沒有的。」佳韻抬手道,眾人都將眼光聚在她身上,她一手牽著子烜的小手,一手在下巴輕輕搓著道,「不錯,子烜的膳食向來都由咱們自己製作,照理說外人不可能有下毒的機會,咱們防得滴水不漏卻還是有人能在飯菜裡下毒……」佳韻冷冷的哼笑一聲,「約莫,本宮宮裡出了內奸。」

「內奸?」朱顏與夕顏掩嘴低呼。

「確實有這個可能。」含煙道,「大家想想,小皇子很少出門,幾乎都待在宮裡,吃食也都由咱們一手包辦,這外人哪有辦法輕易下毒呢?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宮裡的人動的手腳。」

「那會是誰呢?」夕顏忍不住道。

此言一出,眾人便陷入一片沉思,每個人都在腦子裡搜索著可能的人物,但怎麼想,佳韻宮裡似乎也沒有這樣狼子野心的人,好半晌都沒人出聲,佳韻正要說話時,只聞朱顏細細的不知道在咕噥什麼,佳韻注意到了,便問道,「朱顏,妳是不是想到了些什麼?」

被點名的朱顏猛地抬起頭,神色有些倉皇,支支吾吾的,夕顏不由得低聲道,「朱顏,該不會是妳……」

「妳少胡說八道!」朱顏跳起來,「我只是……哎我不知道這有沒有關係啊。」她急著直搔頭。

「想到什麼就說。」含煙鼓勵道。

朱顏看看在場的人,很苦惱的坐回椅子上輕聲道,「我先說,我不知道這有沒有關係的,就是……前陣子皇上不是讓大家都去遊湖賞景的嗎?那天小皇子要上船前直哭著呢。」

佳韻一聽點了點頭,想起是有這麼回事,「那天有什麼不對勁嗎?本宮記得是朱顏妳帶著子烜回來的。」

「是。」朱顏急忙點頭,「是奴婢帶小皇子回來的沒錯,可是……」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還、還有小樓。」

「小樓?她怎麼了?」佳韻心下驀地一凜,隱隱覺著似乎有什麼。

「娘娘啊,奴婢只是照實說,您可別一下子就誤會小樓那丫頭呀。」朱顏心急如焚的擺手道。

「妳就快說吧!」夕顏此刻也耐不住的推了朱顏一把。

佳韻柔聲道,「朱顏,咱們自小一塊兒長大,本宮是什麼性子妳也知道,小樓那丫頭本宮瞧著也喜歡,若然她沒有任何問題本宮斷斷不可能會冤枉她什麼,妳就放心說吧。」

朱顏望著佳韻,暗暗在心下罵著自己,小姐說沒有錯,她跟小姐一塊兒長大的,從沒見小姐無理取鬧或冤枉過誰,她總是冷冷靜靜的抽絲剝繭,從不是衝動的人,思及此她定了定心神道,「那日我要抱著小皇子上船前,為了安全就先讓小樓抱著小皇子,待我上了船以後再抱他,但是小樓要把小皇子遞給我的時候小皇子卻哭鬧不休,連著兩次都這樣,後來沒辦法,我就讓小樓抱著小皇子咱們先回松鶴齋的,回來之後我先替小皇子換了衣裳,然後才去煮了一些紅糖水給小皇子壓壓驚,後來小皇子就睡了,只是有件事奴婢現在想起來有些不對。」她潤了潤唇,顯然有些緊張,「我在替小皇子換衣服的時候,在他腰邊好像看到一個傷口。」

「傷口?」含煙皺起眉頭,與佳韻相視一眼,「什麼樣的傷口?」

「紅紅的、腫腫的,像什麼呢……」朱顏擰著眉心苦思著。

一旁的夕顏實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掐她一下,「妳快點想啊!」

朱顏吃痛的哀了一聲,但下一刻突然又啊了一聲,「就是這個!」她瞪大眼指著自己手臂上被夕顏掐出來的一塊紅腫,「那傷口就長這樣!」

「早上我替小皇子更衣時,腰邊沒有傷口的呀。」夕顏愣愣的說。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妳跟我又不可能去掐她,在我們以外抱過小皇子的就只有……」朱顏覷著佳韻,「就只有小樓了。」

佳韻聽完後,腦中飛快掠過一個想法,她皺起眉頭,「小樓……昨晚小樓在哪裡?」她問。

「昨晚,我讓她沖完牛奶以後她就到後院去浣衣了。」夕顏道。

沖牛奶。

佳韻美眸一瞬,朱顏一瞧便知道佳韻在想什麼,趕緊道,「娘娘,小樓這陣子跟著我和夕顏照看小皇子,我瞧她很盡心的……」

「朱顏,娘娘自有定奪。」含煙向她搖頭示意,然後看著佳韻,「娘娘,就算不是小樓下的毒,光是那個傷口也十分啟人疑竇,不如咱們就把小樓找來問問,套套她的話,畢竟她也是個不錯的人材,咱們是要把她帶回宮的,容不得有一絲疑慮。」

「妳說的沒有錯,本宮很欣賞她,不想錯怪她,也不想在對她有懷疑的情況之下帶她回宮,小樓現在人在哪裡?」她看向朱顏。

「這個時辰應當是還沒有起床。」

「那好,她起床以後妳去把她帶到綏成殿,本宮親自問她,在那之前,大夥都去洗漱洗漱,莫要讓人看出咱們松鶴齋有任何異樣,明白嗎?」佳韻起身道。

眾人齊聲應了是以後便魚貫出了皇子房的門,佳韻見眾人都離去便嘆了口氣,「顧大人,您也歇著吧,含煙,帶著顧大人到配殿歇著去。」說罷,她便自行離開,含煙本來要跟上去的,但顧藺儀卻一把拉住她。

「顧大哥,你等等我,我去打理好娘娘再帶你去配殿。」含煙拍拍顧藺儀的手,轉身就要跟著佳韻離去,不料,顧藺儀卻仍不放手,只見他對小立子使個眼色,小立子便乖覺的先退出房外把門掩上。

「小立子……」含煙正要喊他,卻感覺顧藺儀從她身後將她擁進懷裡,她嚇了一跳,臉紅了起來,「顧大哥,怎麼了?」她沒有掙扎,輕輕將手搭在顧藺儀手上拍著,「你是不是累了?走不動了?」

「含煙。」顧藺儀低聲喚她。

「嗯?還是肚子餓了?」含煙扭著身子回頭與他面對面,她大著膽子捧著他的臉笑問。

顧藺儀睜著疲倦的眼凝望著含煙溫婉秀美的面容,傾身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含煙,我……」他欲言又止,最後洩氣的將頭擱在她肩上,他說不出口,在含煙去找小立子的時候,佳韻靠在他懷裡哭泣的事他說不出口,他知道以含煙的性子她根本不會在意,但他就是說不出口,這是一種微妙的感覺,畢竟當時韻嬪娘娘靠在他懷裡時,他一瞬間還是有些心盪神馳的,他覺得他好像背叛了含煙一樣,無地自容。

不明白顧藺儀為何如此洩氣,對於他的欲言又止含煙也不打算追問,只是體貼的溫聲道,「說不出來就別說了,我知道不是壞事。」

「如果是壞事怎麼辦?」顧藺儀埋在她頸間悶悶的說。

含煙尋思一會兒後笑道,「那也沒有關係。」她拉起垂頭喪氣的顧藺儀,拍拍他臉,「我還不瞭解你嗎?顧大哥永遠也不會對含煙做出不好的事。」

這是他在十一歲那年的某一個夏日午后,在寶蘊樓前對含煙說的話,『我永遠也不會做出對含煙不好的事,我發誓』,當初的他一手牽著含煙一手直舉向天,認真的起誓,原來含煙還記得,他低聲的笑了出來。

「笑什麼?」含煙輕推他一下,嗔道,「是不是笑我幼稚還記著這些?」

「怎麼會呢?」顧藺儀這一笑溫柔似水,幾乎要把含煙給融了,「怎麼會呢?」他又重覆一次,帶著笑意,緊緊的擁住含煙,是,他的含煙這十多年來一直沒變過,心裡一直都把他擺在很前面,他真是該死,竟然會對韻嬪娘娘有那麼一點點的情動,他真是饒不了自己。

「得了,你很累了,讓我帶你到配殿歇會兒可好?」含煙拉開仍兀自笑個不停的他,伸手鬆鬆他的脖子,「走吧?」她的笑是那樣溫柔那樣包容那樣體貼,顧藺儀望著她,心下滿滿都是暖意,點著頭,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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