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往承德的妃嬪有皇后、憫妃、慧妃、箴嬪、韻嬪、慶嬪,貴人答應之流則未有人入選,因此彩衣便留在宮裡,掩綠十分捨不得,但彩衣倒是表現得相當坦然,只有佳韻知道,未能隨駕對於彩衣來說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此外,太后也因病留在宮裡不便遠行。

主要馬車分成七輛,皇帝皇后與妃子們都能乘一輛,其餘官員們則是自行分配,較高階的奴僕們則是五六人一輛,其餘則無車可乘需得步行,隨行親王有恭親王宗項、榮親王宗獻、怡親王宗理,他們與前鋒營的護衛們皆駕馬在隊伍的前後左右進行戒備,儀仗浩浩蕩蕩,綿延數里。

從京城到承德的路程約200公里遠,基本需花上半個多月的時間,這半個多月內,皇家馬車儀仗以穩定的速度前進,剛出京城時大家都很興奮,尤其是長年居住於後宮的妃嬪們,她們大都是一進了宮就再也沒有出宮過,此番隨駕出了宮,對於久未看見的田野風景、山光水色無不感到新鮮而有趣,與紫禁城裡截然不同的空氣似乎將每個人的心都敞開不少,一路上說說笑笑,宮裡的鬥爭在這裡好似完全銷聲匿跡。

但車行超過十日以後,原先的歡快頓時消褪不少,畢竟舟車勞頓,那些個養在深宮的女人都吃不消,皇后、慧妃、慶嬪三人都暈車暈了幾次,憫妃自不必說,她體弱多病,更是已經軟臥在馬車內三四日都無法起身,而掩綠與佳韻二人算是其中異數,佳韻自小,父親便有意不讓她過慣好日子,因此除了要她學文,也請來老師教她騎術,因此平衡感與體力都十分出色,掩綠父親雖在朝為官,但清廉正直,兩袖清風,家境不甚富裕,她也沒能像一般閨閣千金一樣養尊處優,耐力自然比那些個金枝玉葉要好得多,且出了紫禁城,天寬地闊,雖然活動範圍不能離開馬車太遠,但她已經非常滿足,一掃在宮裡時那種病懨懨的模樣,活力十足得很,通常馬車一停就拉著佳韻或者皇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皇后與慧妃氣歸氣,卻也沒有那個力氣去挑她毛病。

這日,車隊在午后便擇定了一處靠河的平緩坡地為紮營地點,當內務府總管向所有人宣佈,還有一天就能到達承德行宮,眾人無不歡欣萬分,天朗氣清春光大好,車隊一停,掩綠立刻掀廉跳下馬車,抓著緋然就往佳韻那兒跑,「姊姊。」掩綠一邊喊著一邊掀開佳韻車簾,豈料這一掀開,竟撞見佳韻正在哄子烜睡覺,掩綠趕緊捂住嘴巴。

佳韻笑了笑,輕聲道,「小點聲便是,子烜睡沉了,沒這麼容易醒來。」她攏了攏衣服,坐到車門邊,「怎麼啦?不午睡?」

掩綠搖搖頭,「天氣大好,睡了豈不浪費時間?姊姊,咱們去河邊走走吧?」她指著不遠處小林子的方向道。

「姊姊怎麼不知道妳這樣貪玩?」佳韻失笑道,但她畢竟也還年輕,掩綠這樣一提議她也頗為心動,想了想便說,「妳等等,我換個衣服馬上就來。」說罷便縮回馬車裡,不一會兒換了一套輕便點兒的漢服,讓含煙攙著下了馬車,回頭向奶娘交待幾句後便與掩綠相偕往河邊去,但走沒幾步覺得不放心,便還是讓奶娘抱著子烜一道去了,子烜倒也真睡得沉,來到河邊時也還未見他醒來。

越靠進行宮,就越顯得這周遭自然景色多了起來,放眼望去均是或大或小的茂密林子,此番他們紮營的是一片小樹林,面積不大卻是古木參天,陽光篩過樹間落在身上已經是舒適的涼爽,行在林間甚是舒心,穿過林子是一條蜿蜒的河流,河道不寬,大約三米,水深及膝,清澈見底,天光照耀,波光粼粼,對岸是一陡峭山壁,壁上爬滿了翠綠的攀藤植物,還開有一團一團的白色或粉色小花朵,相當漂亮,此時已經有不少宮人與護衛都到河邊取水或洗手,一見佳韻二人前來,便退到遠處。

「這裡真漂亮。」奶娘忍不住低呼,「奴婢在京城住了一輩子,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景色。」

「別說奶娘妳了。」佳韻掩嘴輕笑,「就連本宮也是,離開杭州以後就再也沒見過這樣美麗的景色。」

掩綠哈哈笑了兩聲,拉著佳韻就往河邊跑,「那還等什麼?」只見她七手八腳的脫鞋去襪,不一會兒工夫人已經坐在河道中央一塊大石頭上將腳泡在水裡,好不愜意,緋然沒辦法也只得脫了鞋襪站在掩綠身旁就近照看。

佳韻笑罵她一聲急驚風後,雖知女子露腳有違禮教,但面對如此美景,還有掩綠的歡笑聲,她也忍不住了,有些心虛的脫去鞋襪,她在含煙攙扶下也坐到了河邊的石頭上,細白蓮足怯怯伸入水中,冰涼的感覺自腳掌下傳來,她忍不住輕喊道,「好涼啊。」

「娘娘當心。」含煙站在岸邊彎下身替佳韻將裙襬略略撩高,才不至於被水弄溼。

「含煙也泡泡腳如何?」佳韻笑問。

含煙輕搖首,「奴婢在岸邊照看娘娘,不過……」她看著佳韻,欣慰的笑了,「從出宮那天起,娘娘您的臉色比在宮裡好多了,這裡……」她指指眉心,「也不再皺起來,奴婢甚感歡喜。」

佳韻聞言,仰首望著一碧如洗,萬里無雲的遼闊藍天,「這裡沒有高聳的紅牆,沒有永遠走不完似的永巷,就連那些鬥爭好像也能暫且拋開,不只我,妳看看掩綠,皇上這幾天心情好得很,直說提早出宮是對的,讓掩綠的氣色好得多了,病也不藥而癒。」

含煙嘻嘻笑道,「也虧得娘娘您與箴嬪娘娘體力過人,奴婢早年曾跟隨先帝御駕到過一次行宮,每位主子娘娘無不病的病暈的暈,哪還像兩位娘娘這樣活蹦亂跳呢?」

「我們反正都不是金枝玉葉嘛。」佳韻打趣笑道,伸手捧起清涼的河水,沾濕雙手輕輕拍在臉頰上,難得放鬆下來。

「娘娘不是金枝玉葉那奴婢成什麼了?」含煙瞪大眼佯裝不悅道,佳韻笑起來,正要回嘴便聞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主僕二人回頭一看,只見慧妃讓漣漪攙著款款而來。

佳韻心下一凜,連忙起身見禮,「慧妃娘娘吉祥。」

慧妃擺擺手,「妳坐著吧,要是滑倒了本宮可也擔待不起。」她說,有意無意看了看佳韻光著個腳丫。

「臣妾失儀,娘娘恕罪。」佳韻見狀,便趕緊要上岸。

「不用急著上岸,本宮今日也沒那個力氣問妳的罪。」慧妃懶洋洋的說道,臉色有些蒼白,顯然是暈車的不適還殘留著,漣漪尋了一塊石頭,掏出手絹鋪在上面才讓慧妃坐下。

佳韻忖量了一下,估計慧妃大約沒有敵意,才略略放鬆下來,此刻奶娘正抱著子烜和掩綠在一塊兒,一邊是緋然在照看,有緋然在她便很放心,於是放柔了神情望著慧妃,「娘娘您身體不適,可有讓太醫看看?」

「看是看了,藥也吃了,就是沒什麼起色。」慧妃輕嘆一聲,托著下巴定定的望著河面。

佳韻撥了撥水道,「明日傍晚到行宮以後,娘娘就能好生歇著了。」

慧妃輕輕的嗯了一聲,河水的光芒倒映在她美麗的雙眸中,亮燦燦的,看不出她想些什麼,佳韻不知道,慧妃此刻想的,是父親佟震怎麼還沒有動手?佟震曾經說過,若在宮裡除掉小皇子失手,就會在前往行宮的途中下手,但她一直苦無機會與佳韻同車,難道因為這樣佟震就不動手了嗎?慧妃心裡不是不慌的,畢竟從上一次到現在佟震的密探沒有再出現過,到底佟震在打算什麼?她這個女兒一點頭緒也摸不著。

「本宮以為妳會更緊張一些。」慧妃突然說。

「娘娘以為臣妾該緊張什麼呢?」佳韻反問道,她一點也不緊張,因為慧妃能夠復辟根本就在她與皇上的計劃之中。

慧妃冷冷笑道,「還記得那日妳來永和宮,說過些什麼嗎?」不待佳韻回答,慧妃便接著說,「妳說『現在最接近皇上的是妳』沒有錯吧?」

佳韻心下一緊,冷冷想著,眼下這可是要尋仇來了?她卻也不畏懼,掬起一掌的水,再讓水滴滴答答落回河中,挑眉笑道,「臣妾是說過這句話,怎麼,臣妾說錯了嗎?」

慧妃聞言,吃驚的笑了起來,「難道妳真的以為生了皇子就高枕無憂了嗎?」

「娘娘言重,臣妾並未做如此想。」佳韻笑著搖搖頭,飛快思考一下,才又道,「若不是奶娘前些日子落水,臣妾怎麼會嚇得連到河邊都要帶著子烜呢?」

她在試探她嗎?

慧妃在心下想著,隨即讚賞的點點頭,「本宮還以為妳好日子過久了,那股敏銳也被磨掉了呢。」

佳韻美眸一瞪,笑道,「娘娘過獎,臣妾若是不敏銳些,怕是早被鬥倒了。」

「妳真的很聰明。」慧妃道,「但就因如此,我真的很討厭妳。」她笑瞇了眼,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

佳韻不以為杵,只是溫婉的報以微笑,「彼此彼此。」

慧妃見兩人再說下去誰也佔不到便宜,便哼了一聲,起身道,「我們有共識那最好,省得日後本宮除掉妳時,妳還不明不白的。」說罷,她不等佳韻回話便拂袖離開,就在她轉身之際,她與佳韻身後突然傳來「通」的一聲,她二人齊齊回頭,只見掩綠等人也一臉狐疑的回望她們。

「掩……!!!」佳韻正要開口,突然一道尖銳的箭矢鳴嘯聲破空而至,擦過佳韻的臉頰,隨後那箭矢「嚓」的一聲,嵌入佳韻身後岸邊的泥土裡,箭尾的翎羽還兀自抖個不停,原來那一聲通是箭矢飛進水裡的聲音。

佳韻愣在當場,只有含煙最先反應過來,一個箭步上前將佳韻拉回岸上並喊叫著,「刺客!!有刺客!!!」話音剛落,咻咻咻的數根箭矢已然殺到,並且伴隨著「殺啊!!殺盡清狗,當家做主!!」種種可怖的喊聲,四周突然湧出大批蒙面舉刀的刺客,林中禽鳥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振翅飛離,「嘎嘎」聲大作,慧妃也嚇傻了的讓漣漪抓著要往回跑,掩綠等人更是驚惶的要逃回岸上,附近的護衛們聽見聲響皆迅速的圍上來,喊著「保護娘娘、保護小皇子」!並紛紛揮劍斬開那一根根箭矢,但箭的速度實在太快,不少護衛都在瞬間中箭倒地,而掩綠他們在水中奔跑速度慢,只聞「篤」的一聲,奶娘背後竟中了一箭,她慘叫一聲,整個人摔進水裡,水面立時染上可怕的紅色。

「奶娘!!!」掩綠駭然尖叫,想彎下身拉起她。

「娘娘!快走!」緋然趕緊拽住她,所幸子烜此刻也抱在緋然懷中,她二人再也顧不上奶娘,只能噙著淚往岸上狂奔。

「掩綠、子烜!」佳韻在岸上撕心裂肺的吼道,幾度要掙脫含煙上前去救子烜,她二人拉扯之中佳韻一個趄趔,向後坐倒在地,眼看一枝箭正疾疾朝自己飛來,含煙尖聲喊叫,要伸手去拉已經來不及,就在那一瞬間,只見一抹身影撲過來喊著,「小心!」竟然是慧妃!?然後那箭嚓的一聲,狠狠擦過慧妃的肩頭,她痛得悶喊一聲,整個人摔在佳韻身上,肩上已經一片血紅。

「慧妃娘娘!」佳韻攬住慧妃,感到熱燙的血液沿著她的手臂往下滑,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她尖叫道,「快,快把娘娘拉回去,來人啊!」

漣漪與含煙都慌了,兩人七手八腳就是抬不動慧妃,但現場已經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宮女太監與護衛,就在此時,數道身影從天而降,只聞宗項喊道,「不要慌,保護各娘娘與小皇子要緊!」宗項在軍中、朝中本就相當有威信,加之他身手不凡,此刻他一出現,無疑是給眾人吃了定心丸一樣,瞬間眾人的行動都整齊了起來,宗理帶領一部份前鋒營的護衛們組成人牆護住掩綠等人,往林子裡隊伍那裡撤退,宗獻則一把背起已經將近昏迷的慧妃,一手拉著漣漪後撤,佳韻與含煙則由宗項率眾護著,有計劃之後不一會兒便撤回到隊伍邊,人牆密密實實的將皇室成員包裹在中央。

「掩綠!」宗衍一見滿臉驚惶的掩綠便趕緊上前將她拉進懷中軟言安撫,掩綠只說了聲「我沒事」就緊抓著宗衍的衣領瑟瑟抖著,再也說不出話來,慧妃則是讓宗獻先丟回馬車上,蘇重和在第一時間也跟上去處理傷口。

刀劍相搏的鏗鏘聲不絕於耳,宗項砍倒敵人後翻身上馬吆喝道,「快上馬車!快上馬車!」眾人這才趕緊鑽進馬車,整個隊伍逃也似的向行宮的方向快速移動。

「二哥,我和七弟斷後,你護著隊伍趕緊往行宮趕!」宗獻一面揮劍一面回頭喊道,宗項飛快點點頭,一夾馬腹便往皇上的馬車那兒趕,途中還抓了一個護衛讓他快馬加鞭趕往行宮請求護軍支援。

馬車飛也似的狂奔起來,抱著子烜坐在馬車裡的佳韻一身狼狽,與含煙緊緊靠在一起,兩人都顛得十分難受,但卻誰也沒有發出聲音,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太可怕,佳韻收緊手臂將子烜抱緊些,神情冷厲卻又恐懼。

          ※                    ※                    ※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a19841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