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嬪章佳敬云落水溺斃一事,被當成了一件單純的意外,隨著儷嬪下葬,彷彿一切也都跟著被埋在了地底,畢竟她只是一個無寵的宮妃,為了救小皇子而死,得了諡號與美名也算是死後哀榮,沒有人認為她該要被憐惜,彷彿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病中的太后知悉此事後,還特地召見了佳韻,細細安撫一番,並再三確定小皇子無恙,才放下心來,此外,皇后娘娘也特地向皇上請旨,賞賜了黃金百兩給儷嬪的父母,並讓儷嬪的父親升了個六品官算是聊以撫慰。

其實佳韻也並未打算將此事向宗衍稟明,只是交待了慧妃那些信件的去向,並承諾會再查明,至於甘肅方面,據說已經聯繫上誠親王宗允,他正心不甘情不願的趕赴甘肅,劉賁那裡回傳的消息是近日陸東昇方面活動不甚頻繁,原本一週至少會出現在商隊兩次,但近一兩個月卻時不時就不見人影,想來應是回到佟震身邊,劉賁在信上表示擔心監視的行動遭識破,一切調查應該要稍微緩一緩,更低調一些,因此宗衍便打算前往承德前不再召見親王與佳韻了,佳韻心裡有數,也囑咐了小允子與父親,派人前往兩廣之事務必秘密進行。

這日,內務府與敬事房皆來到長春宮與皇后商議在承德的一切相關事宜,折騰了一兩個時辰,會議才告終,皇后累得在人都退下後靠在椅子裡幾乎要睡著,皇上頭一年前往承德,所有都要從頭開始準備,她這個皇后也是頭一遭操辦這些事情,偏太后又在病中她也沒有人能夠請益,只能靠著那些個從先皇時代就在宮侍奉的奴才那兒多少瞭解,負擔無形中增加許多,「娘娘,喝杯茶吧。」攏翠呈上一杯蜜藕涼茶,並搬來一個矮凳讓皇后擱腳。

皇后輕輕嗯了一聲,啜飲一口,「本宮的物品打理得如何?」

「回娘娘,基本都收拾妥當。」攏翠垂手立在一邊答道。

「嗯,那就好,前往承德是件大事,得好生打理著,本宮交待的那些藥材都向御藥房支領了嗎?」

攏翠诶了一聲,「奴婢已經將藥單遞上去,只不過近日御藥房忙著準備皇上要用的藥材,許會晚一些。」

「這倒無妨,自然是以皇上優先,對了。」皇后原本要閉眼小憩,但突然又睜開眼問道,「承乾宮情況怎麼樣?」

攏翠神色一僵,輕聲道,「回娘娘,玉貴人與儷嬪娘娘相繼過世後,承乾宮眼下只是一座空宮了,除了瀟湘讓憫妃娘娘帶走以外,原有的奴僕們還等著娘娘您發落呢。」

「哦?瀟湘讓憫妃帶走了?」皇后微訝的挑挑眉。

「是,憫妃娘娘素來與儷嬪娘娘交好,估計是看瀟湘可憐吧。」攏翠不疑有他的說著。

皇后聞言笑了笑,「就算妳在宮裡這些年,看來對憫妃還不瞭解。」她又喝了口茶,「不過也不怪妳,憫妃向來深居簡出的,真正瞭解她的人,怕是沒有多少。」

攏翠在心下想了想,確實,這憫妃娘娘向來都神神秘秘的,她在當差的時候基本也沒有機會接觸她,似乎她宮裡的奴僕也少之又少,因此宮女太監們之間少有閒話可聊,每回提起,總是讓年資深的姑姑們喝止,後來攏翠自己當了姑姑,當年那些老姑姑也多退休出宮,更是無人可問,「敢問皇后娘娘,這憫妃娘娘是什麼樣的人呢?」

皇后哈哈笑了兩聲,「這妳可問倒我了。」

「難道連娘娘您也不知道憫妃娘娘是什麼樣的人嗎?」

「這很難講。」皇后冷哼一聲,「她是皇上身邊第一個女人,出身卑微但很得皇上喜愛,因此甚至比慧妃更早封妃,雖然近年無寵,但皇上對她可是格外優容,她這個人看來溫和、與世無爭,但事實上可沒這麼簡單。」皇后似是頗有恨意的說著,但語氣中又夾雜著一些忌憚。

攏翠眼珠子溜了溜,問道,「娘娘難道認為憫妃娘娘將瀟湘帶走有什麼不妥嗎?」

「不妥倒不至於,只是……」皇后捻起茶盞的蓋子把玩著,「只是儷嬪生前與韻嬪也頗有交情……」

「娘娘擔心憫妃娘娘與韻嬪娘娘走得太近?」攏翠敏銳的說道。

皇后睨了攏翠一眼,似笑非笑道,「妳這樣敏銳聰穎,本宮怎麼捨得把妳送到皇上身邊呢?」

攏翠心下一凜,不慌不忙的屈膝道,「奴婢永遠都為皇后娘娘所用。」

算妳機伶。皇后在心下冷笑著,隨後懶洋洋的說道,「這承乾宮也真不知犯了什麼太歲,住在那兒的兩個女人都死了,等這趟從承德回來,得奏請皇上做場法事。」她說得這樣雲淡風輕,彷彿根本就忘了當初玉貴人的死是她與攏翠一手策劃。「說來這儷嬪倒也挺可惜的噢,本宮可不討厭她,不過也只能說是命了,如果她讓小皇子就這樣淹死,說不準,本宮還會提拔提拔她。」說著,皇后嘻嘻笑了起來,攏翠在一旁看了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心想這個女人狠毒的程度說不定遠遠超乎想像。

攏翠尋思一番後問道,「娘娘,您難道不覺得這事兒古怪嗎?」

皇后秀眉一挑,不可一世的笑道,「古怪?不就是奶娘讓人推下水嗎?這種事本宮會不知道?」

「娘娘不打算查出何人所為嗎?」攏翠問。

「查?」皇后露出驚詫又可笑的神情,雙手一攤道,「本宮為什麼要查?要除掉小皇子?那就請便吧,橫豎本宮也未必不會這麼做,有人替本宮動手,本宮樂得輕鬆。」她頓了頓,望了攏翠,瞇起眼道,「妳今天問得特別多,怎麼了嗎?」

攏翠嫣然一笑,「瞞不過皇后娘娘,奴婢確有一事不知該不該稟奏。」

皇后斂起神色,卻仍手支著額際斜靠在扶手上,「但說無妨。」

攏翠應了聲是,在腦中斟酌一會兒後便道,「儷嬪落水當日,奴婢替娘娘到如意館取畫,回程奴婢穿過御花園,行經延暉閣時,看見一名打掃的宮女慌慌張張的從閣裡飛奔出來,奴婢以為她是偷了東西,便將她攔下,誰知,她一見了奴婢,便哭著喊『我沒有看見』隨後撞開奴婢逃了,奴婢急著回來給您交差,就沒有多理她,豈料再向前行一點竟然就看見一群人手忙腳亂的在水裡救人。」

皇后聞言,原本還斜靠在椅中,此刻卻不由得坐起身子,還把腳凳給踢開些,「妳會告訴本宮這些,莫不是懷疑那個奴才看見了事發當時的情況,看見了……」皇后雙眼發亮,彷若看到了獵物的豹子一樣,「她看見了兇手?」

攏翠笑道,「延暉閣就在澄瑞亭邊上,在二樓窗邊可一覽無遺。」

「那個宮女妳知道是誰嗎?」皇后興致勃勃的問道。

「奴婢認得,她是從前在古董房當差的青兒,娘娘,可要傳青兒來問話?」

皇后聞言,笑了笑道,「帶她過來。」

攏翠應了聲是,便下去讓人將青兒帶過來,不一會兒,她人已經跪在堂下瑟瑟發抖,青兒是個嬌小的女孩,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相當年輕,此刻她圓圓的眼睛不安的盯著腳下的地毯,皇后端坐堂上盯著她,緩緩道,「妳叫青兒?」

「是……奴、奴婢青兒……」她的聲音聽著似快要哭出來了。

皇后皺起眉頭橫了攏翠一眼,攏翠立刻會意,上前拍拍青兒的肩道,「青兒別怕,皇后娘娘只是要問妳幾個問題罷了。」

青兒哀了一聲,嗚咽起來,「奴婢、奴婢、什、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您饒了我吧皇后娘娘。」

皇后冷哼一聲,攏翠心知她不耐煩,便替她柔聲問道,「青兒,儷嬪娘娘溺水當日,妳人在哪裡?」

青兒聞言猛地抬頭,目光哀求的望著攏翠,囁嚅道,「我、我……」

「這樣,姑姑換個問法吧。」攏翠一臉溫和笑意,彷彿還是當年那個刀子口豆腐心的姑姑,「那日妳是不是在延暉閣當差?」

「我,沒、沒有,奴婢那日在果房……」

「這妳不用瞞我。」攏翠輕輕搖首,語速不疾不徐,「姑姑只要上內務府查查就知道呀,那日妳確實是分派到延暉閣打掃的。」

青兒一聽,急忙道,「不可能,那天是臨時的,不會有紀……」她這才知道自己說溜嘴了,一臉驚慌。

攏翠也不罵她,只是笑了笑,「知道不可以騙姑姑了吧?妳那日確實在延暉閣工作對吧?」

青兒望著攏翠的臉龐,年紀尚幼的她根本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又在威脅她或者誰無意害她,但她知道現在在皇后娘娘宮裡,說的每一句話都左右著她的命,她咬著下唇,淚已經滴滴答答落了下來,攏翠知道她害怕的都要崩潰便又道,「問完了妳就能離開,好嗎?」

青兒抽噎著點點頭,皇后忍不住便大聲問道,「妳在延暉閣看見了什麼?還不快說!!」青兒被這麼一吼,嘩啦啦眼淚像下小雨一樣掉下來,哭得都要喘不過氣來,這還怎麼問話?攏翠嘆口氣,以眼神示意皇後不要著急。

「青兒別怕,看著攏翠姑姑,姑姑問,妳就回答,不知道的就搖頭,好嗎?」攏翠掏出手絹替青兒擦了擦滿臉的鼻涕與眼淚,見青兒又點點頭她才問道,「那天,妳在延暉閣打掃,是不是上了二樓?」

「是……」她怯怯的點頭。

「那,妳是不是開了窗子?」

「沒有沒有。」青兒慌忙搖頭,「窗子原本就、就打開了。」

攏翠拍拍她背,安撫道,「好,原本就開著,那妳在窗邊打掃時,是不是,在窗外看見了什麼呢?」

驀然問到這個關鍵點,青兒臉色唰地一下蒼白起來,只見她整個人已經癱坐在地,嘴巴一張一闔的,像是想說又說不出來,「奴、奴婢……」

「妳是不是看見奶娘抱著小皇子掉進池子裡了?」攏翠趕緊追問。

青兒點點頭,怔怔的望著攏翠衣襟上繡的一朵梅花道,「他們,掉下去了……奶娘抱著小皇子掉下去了,然後儷嬪娘娘就跳下去了……」

攏翠握住青兒的手,軟聲道,「他們是自己掉下去的嗎?滑倒了?絆到了?」

青兒失神了半晌,才緩緩搖頭,她一搖頭,攏翠立與皇后飛快交換了眼神,「不是自己掉下去的?那怎麼掉下去?」攏翠佯裝好奇貌。

只見青兒哆嗦了一下,抬頭望著皇后,哭著道,「娘娘,青兒只是一個奴婢,請您饒了青兒吧!求求您了,青兒會說實話,但請您饒了青兒吧。」

皇后定定的望著她半晌,才放軟了聲嗓道,「只要妳說實話,本宮就保證妳走得出長春宮。」

青兒聽了,怯怯的點頭,抹了抹淚,像是下定了決心般道,「那、那天,奴婢在窗邊擦著窗櫺,忽然聽見外頭傳來好大一聲落水聲還有叫聲,向、向外一看,是、是奶娘抱著小皇子落水了,可是他們好像不是自己掉進去的。」

「妳有什麼證據?妳看見了?」皇后皺起眉頭問道。

「奴婢、奴婢沒有親眼見到,只是,只是就在他們剛落水以後,大家都往池子那兒聚,就只有……只有小南子躲在樹後面偷看。」

「哪裡的樹?」皇后趕緊再問。

「奶、奶娘他們掉下去的那裡,邊上有棵樹,他就在那兒看,然後過一會兒就跑掉了,他、他跑掉的時候好像朝延暉閣看了一下,我怕極了,我以為他看到我了,所以……」

「所以妳就逃了?」攏翠問,難怪當時她這樣慌慌張張的。

「那小南子又是誰?」皇后問。

攏翠聞言便起身挨近皇后,低聲答道,「回娘娘,小南子是景陽宮的太監,平時在慶嬪娘娘身邊當差。」

「慶嬪?」皇后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笑容,「這可真有趣,這個慶嬪,本宮還真看不出她有這麼大膽子。」

「娘娘。」攏翠輕輕搖頭,示意皇后,青兒還在,切莫失儀。

皇后笑了笑,看著青兒道,「行了,這樣本宮就知道了,妳退下吧,今日之事莫與第三人提起,否則,本宮就要妳的命。」

青兒聞言如獲大赦,趕緊趴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奴、奴婢遵命、奴婢遵命。」說完,便抓起裙襬就往殿外奔去。

青兒一離開,皇后立刻哈哈笑了出來,「攏翠呀,妳說這有不有趣,那個只會躲在慧妃還有本宮身後的慶嬪竟然敢謀害小皇子?!」

攏翠想了想道,仍覺疑惑,「娘娘,奴婢認為,慶嬪娘娘斷然沒有這麼大膽子。」

皇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扔下一句「本宮乏了,替本宮更衣吧。」便逕自走向內殿,攏翠便也不多言的跟了上去,替坐在鏡臺前的皇后拆去髮中飾物,只見皇后一語不發,只是隨手把完著一把流蘇金步搖,那流蘇晃呀晃的,金燦的光芒閃動。

「她自己做的也好別人指使的也罷,本宮也沒道裡去阻止她,相反的……」她喀的一聲將簪子壓在鏡臺上,望著鏡子勾出一抹微笑,「咱們幫她一把吧。」

攏翠愣了愣,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笑道,「娘娘的意思是,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嗎?」

皇后笑了一聲,「那是。」她頓了頓又道,「這一次皇上去承德似乎沒有讓慶嬪隨駕,晚點妳去找穆依圖,說是本宮的意思,讓他把慶嬪的名字也寫上。」

攏翠應了聲是,替皇后鬆開髮髻,揉了揉頭皮,「不過娘娘,雖說依慧妃娘最近的動靜,指使者不太可能是她,但也不好說。」

一提到慧妃,皇后立時變了神色,她恨恨道,「這個賤女人,讓本宮禁足了竟然還能誘惑皇上,算她本事,若然她真要再與本宮鬥,本宮也不會放過她!」嘎吱一聲,皇后尖長的指甲在木製鏡台桌面上抓出痕跡。

攏翠一驚,連忙捧住皇后的手,溫聲道,「娘娘仔細手疼。」

「得了。」皇后抽回手,起身走向床榻,「本宮要午睡了。」

攏翠伺候皇后躺上床,替她掖妥被角後問道,「晚膳時要喚您起來嗎?」

「不必,三個時辰後叫醒我就行了,還得去看看太后。」皇后翻個身背對攏翠。

「知道了,奴婢告退。」攏翠伸手拉下紗簾就要退出內殿,忽聞皇后說道,「那個青兒,讓人把她處理掉。」她說得那樣自然,輕鬆。

攏翠悚然一驚,回頭失聲喊道,「娘娘?!」

「隨妳怎麼處理吧,本宮不想再在宮裡看到她也不想讓她再有碎嘴的機會。」說罷,就沒了聲音。

這不明擺著要青兒死嗎?攏翠僵立在原地,好半晌,最後只輕輕說了聲是,便退下了。

兩日後,青兒被人發現陳屍在古董房後的一處水井邊,似乎是夜裡打水時不小心滑倒,額角撞在井口,就這麼失血過多而死,內務府很快就將屍體運出宮草草下葬,她只是個小宮女,多一個少一個都不會有人在意,她們就像畫在畫布上的一抹淡得幾乎顯不出顏色的色彩,輕輕易易就能夠消失。

十日後,皇上御駕啟程前往承德,妃嬪百官隨行,儀仗浩大,沿途百姓無不夾道恭送或爭睹皇室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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