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綠來到御書房已經是一時辰以後的事,她乘上肩輿後並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先回燕喜堂一趟,吩咐小廚裝了些點心才往御書房去,她親自拎著食籃步下肩輿,見到二王宗項正要離去,二王見了她便上前打了招呼。
「箴嬪娘娘吉祥。」他微笑著見禮。
掩綠笑道,「二王不必多禮,二王正要走嗎?」
「是的,小王方與皇上議事完畢,娘娘若是要面見皇上,眼下書房內無旁人。」宗項溫言道。
掩綠聞言,微微的臉紅起來,連忙道,「謝二王提點,二王慢走。」
宗項豈看不出她的羞澀,也不多說便拱手告辭,掩綠見二王離去便也旋腳要踏上御書房前的臺階,餘光瞥見地面上似乎有什麼物事?便彎身拾起,仔細一看是一只繡著松柏的荷包,繡工十分精美,荷包內飄出淡淡的香味,掩綠連忙回頭喊道,「王爺,這可是王爺落的?」
宗項聞言回頭,乍見荷包之時鷹眸瞬了一瞬,隨後微笑著上前道,「正是,多謝娘娘。」他伸手取過並且小心的放回腰間。
「那只荷包繡工好生精緻,莫非是心儀的女子相贈?」掩綠俏皮的眨眨眼兒道,本只想取笑幾句,卻不想宗項聞言竟先是愣了一下,爾後溫柔無比的笑了起來,無聲的點點頭,然後飄然離去,掩綠立在原地有點發愣,莫非還真讓她給猜對了?
「二王居然也有這樣的神情。」緋然輕聲說。
掩綠立刻附和道,「就是,嚇了我一跳呢。」她拍拍胸口,讓緋然攙著往御書房走。
「不過,二王素來內斂,能讓他將情緒表露之人,必定很受他的寶愛。」緋然也微笑道。
「是呀,我還真想見見那個特別的女子呢。」掩綠笑說,此刻等在御書房門前的御前太監李緯見是掩綠來了便高聲通傳著,一會兒,書房內傳來宗衍的聲音,說了聲「傳」,掩綠便讓緋然等在外頭,逕自推門而入。
進入書房時,宗衍坐在案前低頭研究一張地圖,掩綠也不吵他,放輕腳步將食籃內的點心與飲品佈在一旁的小桌上,然後款步至窗邊將緊閉的窗子推開,這一推開,輕風飄進房中,也帶了一點輕淺的花香,宗衍忍不住抬頭聞香,「好香,是什麼花?」
「是山黃梔,此時已經是花期末了,香味最濃的時刻。」掩綠柔聲道,來到宗衍身後輕輕替他按壓著肩膀,「皇上忙於政事,偶爾也開開開窗,透透氣呀。」
宗衍擱下手中朱筆,捏著鼻樑輕嘆道,「朕往往在這兒一坐,再抬頭已是天黑。」
掩綠一笑,彎身與宗衍貼臉頰道,「以後呢,夫君一個人在這兒時,臣妾就來給夫君開開窗可好?」
宗衍伸手一攬,讓掩綠坐在他腿上,抵著她光潔的額面道,「就是朕的箴兒體貼,剛剛進來也不吵朕,這樣細心的人兒朕怎能不疼愛妳?」
掩綠臉一紅,嗔道,「夫君怎麼這樣偷看臣妾?」
「妳是朕的朕還不能看啊?哎唷,朕的箴兒好沒道理。」他哈哈大笑道,看見小桌上有些點心便問道,「那是箴兒帶來的嗎?」
掩綠一聽趕緊跳下他懷抱,「是呀,夫君一早就關在御書房裡,午膳八成也沒用多少,現在吃些點心可好?我還帶了一盅明珠玉露呢。」
宗衍聞言挑挑眉,哦了一聲,起身牽著掩綠來到小桌邊,「有明珠玉露?太好了,朕正好想來點清涼的飲品。」掩綠含笑著為他斟了一碗,他連湯匙也不用,直接就著碗沿灌了一大口,咬著彈牙的明珠不亦樂乎,掩綠忍不住嘻嘻笑了起來。
「妳這小東西笑什麼?」
「笑夫君貪吃。」掩綠取過手巾替宗衍擦去嘴角的殘液。
宗衍伸手擰了掩綠的小鼻一下,動作親密自然,「妳這個明珠玉露是朕從前沒吃過的,味道清透,又不過甜,實在好吃,要怪也不能怪朕貪吃,該怪箴兒老拿這個甜朕的嘴。」他笑道,又喝了一口,「這到底怎麼做出來的?」
掩綠神秘一笑,「這可不能說。」
「為什麼?難不成有不可告人的配方?」宗衍說著,又自己盛了一碗。
「說了,可就沒什麼特別,人人都會,那箴兒可又要絞盡腦汁想新花樣了。」她噘起紅唇嬌嗔道。
宗衍哎唷一聲,失笑道,「朕的箴兒這樣小氣?為朕絞盡腦汁不好嗎?」
掩綠在桌邊坐下,睨著宗衍,柔聲道,「箴兒以為夫君只喜歡吃箴兒親手帶來的明珠玉露呢。」這話說的溫柔卻帶有些許的嗔怪,她眨眨了水漾明眸,惹人憐愛極了。
宗衍見了忙擱下碗,笑著摟過她道,「敢情這是朕的箴兒撒嬌不成?」
「正是。」掩綠嫣然一笑,攬住宗衍的頸子,並輕輕碰著他的臉頰,「夫君,您要不要歇會兒?瞧您臉色不太好呢。」
宗衍覆住掩綠纖手,輕輕揉捏著,略有疲色的道,「二王今早來報,準噶爾部族似乎在關外起事,大亂小亂不斷。」
「所以夫君才研究著地圖,看怎麼佈兵好嗎?」掩綠指指書案上的羊皮卷道。
「佈兵事小,重點在於此番要派誰前往邊關才好。」宗衍輕嘆,將掩綠摟緊了,把臉埋在她肩窩悶悶的說,「數月前二王曾上表要求再派他回邊關,但和順太妃遺言囑咐朕替她好好照顧二王,朕又怎能再將他派回邊關呢?朕便讓他自己想想看有何人能推薦,豈料今日他來,卻仍自請前往。」
「二王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呢,有了心儀之人卻仍執意自請派往邊關。」掩綠低聲道。
「心儀之人?」宗衍詫異,「朕從沒聽二王提起過,怎麼箴兒妳會知道?」
掩綠眨眨眼,笑道,「方才在外頭,臣妾撿到了二王的隨身荷包,隨口問問是否為心儀女子所贈,想不到二王就承認了呢。」
宗衍聞言直搖頭,「二哥怎麼就這麼見外?既然這樣朕就更不能讓他去了,否則太對不起和順太妃。」
「但二王那兒您該怎麼說呢?其實放眼當朝,能對外族產生震懾的似乎也只有二王,畢竟他戰功赫赫,威名遠播,您一時也想不出該派誰去好吧?否則也不會這樣困擾。」掩綠柔順的靠在他臂彎中低聲說著。
「正是。」宗衍又是嘆氣又是搖首,掩綠見狀便牽起宗衍來到他休憩的榻邊。
「皇上躺會兒吧,箴兒替您舒舒筋。」她輕手輕腳的服侍他躺下,自袖中取出一小巧的木匣子,裡頭是青草色的藥膏,散發著類似薄荷的味道,嗅來甚是舒緩。
「那是什麼?味道挺好聞的。」宗衍好奇的問道,伸手沾了一些至鼻前聞聞看。
掩綠淺笑道,「這是奴婢央御藥房替臣妾照臣妾的方子製做的,臣妾的娘親在臣妾小的時候,經常會自己做這種百草膏,臣妾染風寒頭疼或者中暑了頭暈,用這個來按壓穴道再好不過。」說著,她便以匣中的銀勺挖了一些到中指指頭上,然後以指腹揉開,以雙手的中指與食指在宗衍的雙邊太陽穴微微施力,畫圈按摩著,力道適中,讓宗衍舒服得閉上雙眼享受。
「箴兒總讓朕驚奇。」宗衍微笑道,越來越放鬆,甚至自己伸腳把鞋子給踢掉、把髮冠給摘掉,掩綠便順勢也替他按壓頭皮,舒緩壓力。
「夫君貴為天子,日理萬機,但這身體卻也不是鐵打的,是人都需要休息需要放鬆,這樣的力道還行嗎?」掩綠嗓音輕輕柔柔,猶如風中楊柳一般,飄然卻也寧定,宗衍舒服得不想說話,只是笑著點點頭,掩綠見他似乎想休息也就不再說話,便這樣靜靜的,享受兩人午后時光,掩綠很珍惜這樣的時間,能夠陪伴在所愛的男人身邊,是女人最大的幸福,然而,對於宗衍來說也是,一直到老,他都忘不了他總是跟他的箴妃兩人渡過的這些美好得不真實的時光。
世界如此安靜,掩綠與宗衍都覺得這個世界上好似只剩他二人,他們是那麼樣的親密、那麼樣的相依,「掩綠。」他突然輕喚她的閨名。
掩綠柔柔答了聲是,宗衍依戀的道,「陪著我,一直陪著我。」
沉默了很久,掩綠才輕輕哽咽的說,「好的,臣妾一直都會在皇上身邊。」
宗衍滿意的笑了,接著說,「朕想了很久,還是喚妳掩綠吧?妳說好不好?箴是朕給妳的封號,但身為妳的『夫君』,總想將妳的閨名據為己有。」
「臣妾是皇上的人了,皇上怎麼喚臣妾都好。」她彎身在他額上印下一記輕吻,宗衍唇角的笑意如此迷人。
又過了半晌,掩綠結束頭部的按摩,移動了一下椅子,開始做頸部的按摩,「待會兒臣妾會替皇上把頸子上的百草膏擦掉,不用擔心。」她低聲說完便溫柔的按摩他的肩頸,「皇上,臣妾晚點能不能拿點百草膏上佳韻姊姊那兒?」她突然試探性的問,感覺得手指下的身軀瞬間僵了一僵,她又接著說,「今日我上佳韻姊姊那兒看她,她的臉色不是很好,孕婦總是辛苦的,我才想替她按摩按摩。」
宗衍不語,一會兒後才緩緩問道,「納蘭答應她還好嗎?」
聽聞此言,掩綠心下微喜,這代表宗衍還記的佳韻,但她卻仍淡淡的說道,「還好,只是頭暈、手腳發酸,李太醫每兩三日請脈一次,都說沒有大問題。」
宗衍微微點頭,「那就好。」隨後無語。
掩綠思忖著,又輕輕開口,「皇上,臣妾能問一件事嗎?」
「妳問。」
她咬咬下唇,語氣持平心下卻些微緊張的問道,「皇上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奇怪?」宗衍反問,原本放鬆的擱在身側的雙手此刻在肚腹上交握,掩綠注意到了,那是宗衍此刻正慢慢聚精會神的象徵。
掩綠深吸口氣道,「玉貴人的事。」
宗衍的眉蹙成幾道眉心的皺折,掩綠心狠狠一跳,不忙著說下去。
「哪裡奇怪?妳知道些什麼?」宗衍的語氣有些淡漠,掩綠細細掂量著,還好,他沒有動怒。
於是便大著膽子繼續說,「臣妾沒有知道什麼,畢竟彼時臣妾身在延禧宮,只是,後來仔細想了想,發現這其中疑點重重……」她停頓下來。
宗衍聽她一下子沒了聲音便微微睜開眼道,「怎麼不說了?」
掩綠停下手上的動作,取過溼手巾將手上的百草膏都擦乾淨後,起身竟是往地上一跪,「臣妾自知無狀,還請皇上饒恕臣妾,臣妾才敢說。」
宗衍見狀趕緊坐了起來,「妳這是幹什麼?快起來。」他伸手將掩綠拉到自己身邊坐著。
「皇上。」掩綠知道宗衍並不會輕易對自己動怒,便輕輕抓著他袍袖道,「皇上明察秋毫,這整件事掩綠這個局外人看了也都覺得內情不單純,相信皇上也這麼認為。」
「是納蘭答應讓妳說這些的?」宗衍望著掩綠道。
掩綠也不慌忙,只是沉穩的搖頭,「這事兒日後還請皇上您莫要讓佳韻姊姊知曉,她已經一再囑咐我不得再提,只是臣妾在皇上面前……」她有些羞赧,「藏不住話。」
見她這般羞赧又懊惱的神情,宗衍笑著搖搖頭,將她攬入懷中,「得了,朕知道妳不是別有用心。」
「是。」掩綠柔順的點頭,宗衍的舉動與反應在她的預料之內,宗衍向來就喜愛溫順可人的人,一如她,裴掩綠,所以只要她把態度與反應擺的柔弱一些,他便會心生憐意而不輕易動怒。
宗衍將下巴擱在掩綠的頭頂上,輕嘆道,「朕並非看不出這其中的古怪,事情從頭到尾都解釋得太過於清楚,要知道,這宮裡,沒有什麼事是三言兩語就能釐清的,真能釐清那必定與人為有關係。」
掩綠能感覺得到他的無奈,畢竟這座皇宮,他可是從想生於此長於此,是再瞭解不過的了,她低聲說道,「臣妾明白皇上有意讓此事就這樣揭過去,畢竟真要往下探究,也未必是好事,只不過,臣妾認為佳韻姊姊素來冰雪聰明,試問,若她要毒害玉貴人,該要做的就是撇清關係,怎麼還日日上承乾宮去呢?這不明擺著讓人指證她嗎?」
宗衍聽著她的話,不由得思考起來,納蘭.佳韻對他而言也是個特別的女人,她無懼、她聰慧,就這點上他是欣賞她的,只是先前兩三次,她與玉貴人爭執、不愉快,確實讓他對她的好印象少了一點,但是客觀的來看,也許她有殺人的動機,但他也的確不認為她是一個做事情會如此漏洞百出的人,只是,所有的證據都證明她是兇手,即便這些所謂「證據」,多半是捏造的……。
「皇上,您生氣了嗎?」掩綠怯聲問。
宗衍回她一記笑容,在她髮上吻了吻,「生什麼氣呢?掩綠敢在朕面前直言,朕該嘉獎妳才是。」
「那佳韻姊姊……?」
宗衍尋思一陣,「就待她生產後再說吧,到產前,妳……就多陪陪她吧,明日知會內務府一聲,務必好好照看她。」他寵溺的揉亂她一頭妝飾精緻的髮式。
掩綠大喜過望,也不在意頭髮被弄亂,七手八腳的跪坐在榻上,雙手攏在宗衍的頸子上,甜甜的笑道,「掩綠就知道皇上好明理、好善良。」說罷,便傾身在宗衍的額上「啵」地吻了好大一下,讓他額上都有淺淺的紅印子了,她看著自己的傑作咯咯直笑。
她的舉動是這麼樣的孩子氣,卻又是這麼樣的緊緊抓著宗衍的心,望著掩綠比花兒還要燦爛嬌美的笑顏,他猶捧珍寶般的捧住她的小臉,低聲道,「一個額頭的吻就想打發朕?天真吶……。」
掩綠笑得更開懷了,她大眼滴溜溜轉著,露出一抹調皮的笑,用力一推,將宗衍給推倒在榻上,「那要不,這樣呢?」說罷,她便漾著一臉笑的低身吻住宗衍雙唇,雖然那吻稍嫌生澀了些,卻叫宗衍又驚又喜,這個可愛的小女人竟然也學會什麼叫做主動,待她氣喘吁吁的想移開粉唇,宗衍哪裡放她走?一手扣住她後腦勺繼續吻個昏天黑地,一手則拆去她髮上的髮飾,拉鬆她外衣的繫帶,一個翻身將她摁在身下。
「皇上是不是不喜歡睡床呀?」掩綠舔了舔因吻而略微紅腫的雙唇,這麼笑說著。
殊不知她這樣下意識的天真行為,看在宗衍的眼裡簡直是一種致命的誘惑,「燕喜堂近得很,妳要朕就這麼把妳抱回去嗎?」他俯在她耳邊闇啞的說道,氣息粗重。
「別別別。」掩綠花容失色的搖頭。
「那妳要睡床,還是睡這兒?」他幾乎是在逗她了。
掩綠咬著下唇,又羞又氣,索性閉上眼嬌喊著,「皇上喜歡在哪兒掩綠就在哪兒!」
宗衍輕輕的笑著,邊笑邊低下頭輕囓她雪白的胸口,窗扇大開,御書房外有數名奴僕候著,掩綠極力忍耐卻還是逸出幾聲輕吟,他像是發現她在忍耐卻還故意挑逗她一樣。
「你太壞了……。」掩綠腦袋亂成一鍋醬糊,連「朕」都忘了尊稱。
宗衍抬首妖冶一笑,「朕只對妳這麼壞。」
掩綠睜著迷濛的雙眼,望著眼前這個她愛重的男人,突然想起稍早她向佳韻說的那些話,「皇帝只有一個,如妳我一般的妃嬪卻有無數個」,她心下一痛,眼眶發熱,不想思考宗衍話中到底有幾分是他做得到的真實,也不想讓他看見她的淚,於是她緊緊環抱著宗衍,與他緊密貼合,此時,她滾燙的淚落在他肌膚上,他亦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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