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掩人耳目,含煙與顧藺儀二人循著原路回到如意館,一路上含煙都一語不發的,顧藺儀也默默的負手跟在她身後,兩人一直到御花園入口處才停下來,含煙回頭躬身道,「為免口舌,含煙就送大人到此處。」
顧藺儀望著她淡漠的神色,尋思了一會兒後,搔搔頭笑說道,「妳不罵我?我以為離開鍾粹宮後妳會狠狠罵我一頓。」
原以為含煙會立刻發難,但她沒有,只是垂下眼睫,自嘲的笑道,「我很想罵你為什麼要騙我,但其實如今我也沒有那個資格,畢竟我也是個自私的人。」
「自私?什麼意思?」他不解。
「比起你的仕途,我選擇了納蘭小主,這樣還不夠自私嗎?」含煙懊喪道。
顧藺儀先是愣了愣,隨後竟笑了起來,他伸手握住含煙削瘦的肩,輕快的說,「含煙!」含煙抬起頭望著他明朗的笑臉,恍神的聽他說,「妳一點也不自私,在我心中的含煙向來都是溫柔善良的,如今妳納蘭小主可能有危險,若妳選擇我而放棄妳納蘭小主,那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含煙了。」
「你沒有必要這樣,蘇大人都只讓你提點提點我,想必也不願讓你涉入太深,如此你該怎麼向蘇大人交待呢?未來若是皇后娘娘刁難你,該怎麼辦呢?」含煙忍不住急道,「你現在反悔來得及,我會向納蘭小主說的,是呀,是我瘋魔了,我瘋魔了才讓顧大哥做這種事。」
「含煙!含煙!」顧藺儀輕輕拍她的臉頰,要她冷靜一點,「我只不過是出自好心,才替納蘭小主看看,不會有事的!剛才也說了,或許是李太醫沒有注意到納蘭小主的病癥罷了,妳別這樣就慌了。」他一字一句都說得這樣鏗然,醇厚的嗓音特別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含煙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臉一紅,趕緊掙開他的手退了兩步,「對不起,我失態了。」
「我知道,關心則亂嘛,不要緊。」他露出一口整齊的牙笑得那樣爽朗。
此言一出,含煙緋紅的臉更是整張漲紅,她「你你你」了半天才擠出兩個字,「胡、胡扯!」
見她這般小女兒嬌態,顧藺儀越發開心,更是鬆了口氣,他伸手輕輕揉著含煙的眉心,柔聲道,「這就對了,除了憂心,妳要多點別的情緒,知不知道從一提到納蘭小主的事兒開始,妳的眉頭就一直微蹙著,妳呀,太緊繃了!」說著,他彈了下她額頭。
「顧……大哥。」含煙捂著有些吃疼的額頭,耳根子燙極了。
「很好,不叫顧大人而是叫顧大哥。」顧藺儀一臉相當滿意的笑容。
含煙見狀也忍不住趕緊拿手巾掩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很快又止住笑,正色道,「若是李太醫知道顧大哥你調看納蘭小主的脈案與藥方,或許會起疑,不能讓他知道。」
「我知道。」他點點頭,「今夜輪我值班,我會尋空再看,妳放心,先別擔心這麼多。」
含煙苦笑道,「不擔心怎麼行?眼下納蘭小主的胎是皇后娘娘最大的威脅,在這件事尚未明朗之前我們不能打草驚蛇。」
「我明白。」顧藺儀還是點點頭,一臉笑意的。
含煙真是拿他沒輒,只得搖首嘆道,「你怎麼就一直這樣傻笑著?不認識你的人還以為你是個傻瓜呢。」
「我很願意在含煙面前當傻瓜。」顧藺儀笑道。
含煙愣愣的望著他,突然一陣風吹過,花葉漫天飛舞,矇矓中含煙依稀想起在多年前的一個夏日,當時都還小的他們,央著守軍大哥放行,偷偷跑上城樓遠眺街市,小藺儀當時豪氣萬千的站在城樓上高喊著他要成為天下第一名醫,喊著喊著,守軍大哥嫌吵就大喝了一聲,他嚇了一跳,腳踩空就摔了下來,小含煙當時笑得東倒西歪,指著他直喊傻瓜,小藺儀也不惱,只是搔搔頭笑得十分開懷,然後說,『再傻也只當含煙的傻瓜』,小含煙立刻伸出小指頭道,『不許食言,要當傻瓜也只當含煙的傻瓜!』,兩人歡天喜地的拉勾說『拉勾拉勾,食言的孩子快開溜;拉勾拉勾,守信的孩子好朋友。』
「妳怎麼發愣啦?」顧藺儀伸手點點含煙的額頭,又順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頭髮給勾整齊來,「瞧妳傻笑得,也是傻瓜。」
含煙攏攏髮,有些尷尬又柔婉的笑道,「我可不是,只有你是傻瓜。」
「是!傻瓜一個就夠,是吧?」他哈哈大笑,「得了,妳趕緊回去吧,我先回太醫院去,明日再給妳消息。」最後一句他是壓低聲嗓說的,含煙點點頭,他便旋身走進御花園,往太醫院的方向回返,含煙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一會兒後也轉身回鍾粹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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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還好嗎?」掩綠扶著佳韻躺下,替她拉上被子,但才碰到被子便蹙起秀眉,「這天越來越熱,怎麼被子還是厚的?」又伸手摸了摸佳韻身下的墊褥,一樣是冬天用的,「這樣怎麼行?會睡出疹子來的,內務府沒有來換嗎?」
佳韻淡然一笑,「行了,內務府在我這兒的吃穿用度上已經很公平,這點小地方就算了,比起妳在延禧宮的日子,好多了,儘管身懷龍胎,始終我也是個罪人。」
掩綠聞言便輕嘆,伸手替她將被子折了兩折,只蓋在肚腹處,執過扇子替她撥涼,「晚點我差人給姊姊送床夏被過來,但是姊姊怎麼會是罪人呢?都怪掩綠無才,不能替姊姊雪冤。」
「就算妳有才我也不願讓妳涉險。」佳韻道。
「姊姊,為了姊姊,掩綠怎麼樣都……」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讓佳韻給輕掩住嘴。
「別說怎麼樣都沒關係這種話。」佳韻以眼神薄責道,「妳要有個萬一,要妳佳韻姊姊彩衣姊姊怎麼辦?要妳爹娘怎麼辦?」
「我……」掩綠垂下頸子,一時無語。
佳韻輕嘆道,「掩綠,雪不雪冤已經不重要。」她握住掩綠的手,「重要的是我要保護好腹中孩兒,有了這個孩子,我才有翻身的機會,何況,這也是一個教訓,不是嗎?」
掩綠聞言有些羞愧的輕聲道,「姊姊果然是姊姊,是掩綠太衝動。」
「哪裡的話。」佳韻笑道,「要不是有妳有含煙有彩衣在我身邊,我也撐不到今日。」
「那咱們就一起撐下去!」掩綠歡快的笑說。「我好期待這孩子的到來呀。」她一臉嚮往與欣羨的看著佳韻隆起的肚皮。
佳韻促狹一笑,「別羨慕我,照皇上夜夜宿在妳燕喜堂看來,很快妳就也會有孩子啦。」
掩綠哎呀一聲,捧住發燙的雙頰嗔道,「姊姊別這樣取笑妹妹。」
「還羞呢。」佳韻刮刮她臉頰,「對了,皇后最近待妳可好?」
「豈止是好?」掩綠神色微變,冷哼一聲,「皇后娘娘待妹妹可十分親厚。」
佳韻笑道,「眼下妳是皇上捧在手心裡的人兒,她自然與妳親厚,不然怎能讓皇上讚她『賢良』?想必她也是忍得很辛苦,看著妳與皇上親親熱熱,怕不把牙都給咬碎了。」
「近日有我,總算牽制著她,也幸虧慧妃娘娘還給禁足中,一時間皇后娘娘是不可能放她出來,不過……」掩綠頓了頓,尋思道,「姊姊妳稍早說的沒有錯,皇后娘娘似乎有意讓攏翠接近皇上。」
佳韻眼中精光一閃,「果然嗎?」
「嗯。」掩綠點點頭,「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最近只要皇后在場,攏翠似乎特別勤快,遞手巾送茶的,皇上也……沒有婉拒。」語末,她的神色微微黯了下來。
佳韻見狀,便握緊她的手,「妹妹,別傷心,依我看,皇上是真心喜愛妳。」
「我不懷疑皇上是否真心待我,但是……」掩綠一雙美眸中已浮上一層薄淚,「我知道皇上只有一個,但如妳我之妃嬪卻有無數個,他很寵愛我,卻也不免喜愛旁的妃嬪,是姊姊妳便罷,但我只要一想到他不在我身邊時便在其他宮裡,我便忍不住傷心。」
「掩綠。」佳韻趕緊撐起身子,輕輕摟過她拍著她背,「別這樣,別這樣,姊姊知道妳很明白這就是咱們后宮女子的命運,這話在姊姊這兒說便罷,莫要叫旁的人給聽去了,對妳不好,啊?」
「姊姊。」掩綠低喊一聲,淚便落了下來。
「別哭、別哭。」佳韻一下一下拍著她背,卻在腦中想著,這樣為一個人傷心為一個人難過到底是什麼滋味?她可以理解何謂愛,但套用在自己身上卻怎麼也無法具體的想像,她知道皇上可以夜夜宿在不同的宮院裡,可以擁抱許多不同的女人,但想著,卻一點兒感傷也沒有,她的理智告訴她這是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沒有什麼可傷心的。
掩綠伏在她肩上抽抽答答的,此刻,寢殿外傳來一聲通傳,「箴嬪娘娘,皇上有旨,請您到御書房一趟。」
佳韻一聽,趕緊拉開掩綠,替她擦擦臉上的淚,「瞧,皇上這不就想妳了嗎?派人傳妳呢。」
掩綠是又羞又喜,但也慌了手腳,「但我這可怎麼好?亂七八糟的。」她指著自己哭花的臉慌道。
佳韻笑道,「那有什麼難?緋然,快替妳主子重新勻粧,我的東西儘管用去。」她推推掩綠,緋然應了一聲後便帶著掩綠到粧台前坐下,手腳麻利的替她將粧給重新勻淨了,隨後便趕緊坐上在宮外候著的肩輿往御書房去。
佳韻撐著腰站在門口送她,一會兒肩輿便走得遠了,正要回轉殿內時含煙也回來了,只見她趕緊迎上前去攙著她,「小主怎麼下床了?」
「皇上傳掩綠呢,我送她出來,肩輿剛剛才走。」佳韻正巧累了,便靠在含煙身上,含煙攙著她慢慢走回床邊。
「皇上真的很喜愛箴嬪娘娘呢。」含煙笑說道。
佳韻默默不語,直到躺下才緩緩開口,「但皇上卻不能只愛一個人。」
含煙蓋被的動作一窒,輕聲問道,「箴嬪娘娘傷心了嗎?」
「是呀。」佳韻輕嘆,「不過,含煙,真心愛一個人,就會想將他佔為己有嗎?」她突然問道。
此言一出,含煙竟是愣在當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佳韻喊她,她才回神,向來聰慧的佳韻突然問她這個問題,叫她有些無法適應,她笑了笑,在床邊坐下,一邊搖扇一邊說道,「是呀,真的愛上一個人,會想天天見到他,天天和他在一起,他看別的女人,會傷心會難過。」
佳韻聽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原來真是這樣,那麼……」她眨巴著大眼望著含煙,「含煙也想將顧大人佔為己有嗎?」
啪!地一聲,扇子脫手而出,飛到不遠處的地毯上,含煙尷尬的漲紅了臉,「小、小、小主這是在說什麼呢?」她馬上起身把扇子撿回來,又是搧吶搧的,只不過是搧在自己臉上卻不搧給佳韻了,她的臉燙死了。
佳韻見狀忍不住嘻嘻笑了起來,「看來是真的,妳與顧大人很要好嗎?」
含煙不太自在的將眼神飄開,「也稱不上要好,舊識罷了。」
「對不起,含煙。」佳韻突然說。
含煙愣了愣,立刻會意過來,她便輕笑著搖頭,「別這麼說,小主妳的安危更重要。」
「我想他該是為了妳。」佳韻輕聲笑道。
含煙聞言笑意更濃,「他就是個傻瓜。」
看她這樣溫柔的笑容,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言可喻,佳韻瞭然的笑了,隨即正色道,「含煙,他朝我要能夠翻身,必不會忘了顧大人,妳放心,他的命,我擔在身上。」
含煙動容無比,便蹲在床邊,抬袖替佳韻擦擦額上薄汗,柔聲道,「多謝小主的好意,但含煙希望小主先好好歇著,好嗎?」
「陪我。」佳韻難得任性的道。
「好,就陪妳,替妳撥涼,快睡吧,晚膳再喊妳起來。」含煙輕聲哄著佳韻,一邊替她搧扇子一邊哼著小曲兒,佳韻很快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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