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只攜了李緯與隨行侍女緩行至御花園,只見雖是秋日,但宮中花匠早就做好準備,讓花期在秋季的花朵此時能夠盛放,但除了花卉以外的樹木就無法以此種方式去栽種,因此園中有斑斕的花亦有枯黃委地的落葉,如此對比的景致倒也是小有韻味。


「閭庭多落葉,慨然已知秋。」佳韻輕輕吟詩,隨手拾起一片落葉在手中把玩著。


「朕的韻貴人好文采。」宗衍讚賞的望著佳韻。


「皇上過獎。」佳韻巧笑著,將樹葉給收進袖裡。


「枯葉何以收進袖中?」宗衍問道。


此時薛彩衣輕輕一笑,「皇上有所不知,這韻貴人有拾落葉收藏的習慣。」


宗衍揚眉驚奇道,「倒不知朕的韻貴人還是個多情的。」


「彩衣姊姊討厭,掀人家的底。」佳韻嗔道,「皇上,這是小女子傷春悲秋,難登大雅之堂,就別說臣妾了。」


「比起落葉,臣妾卻更愛鮮花。」薛彩衣也彎身拾起一朵落在宮道上的花,移至鼻間輕嗅,那豔色花朵與一身紫裳的薛彩衣十分般配。


「朕的兩位貴人一清麗一嬌豔,各有千秋,都是朕心上的一塊寶。」宗衍多情的一手牽著一個,笑得好不歡快。


「咦?這園子裡也有含笑花呢。」佳韻突然指著一棵綻滿了白色圓潤花朵的樹驚奇道。


「也有?佳韻在哪兒也看過呢?」宗衍問。


佳韻此時與薛彩衣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佳韻仿若隨口談到的說,「臣妾日前途經延禧宮,去探了探裴答應,便見她院落裡也植有含笑花,不過自然是沒有御花園如此健壯,略略小棵一些,剛吐花苞,挺美的。」


「裴答應?延禧宮?」宗衍疑惑,隨即才想起來,「是皇后說因肺病遷居的那位答應?」


肺病?佳韻在心下冷笑,但也不戳破,「是的,正是那位。」橫豎原因是什麼都沒有差別了。


「病可好些了?」宗衍問。


「是,臣妾日前見到她,似乎好得多了。」佳韻挽著宗衍的手臂道,此刻薛彩衣巧妙的退離宗衍身邊,有意讓佳韻在此事上多加著墨。


「這樣啊?」宗衍點點頭但隨即一臉擔憂,「但肺病可是會傳染的,佳韻妳莫要太常往那兒走動。」


佳韻的神色黯了黯,很快又堆起笑容道,「臣妾曉得,但依臣妾看倒是挺好的呀。」


宗衍面露不悅,「太醫說的話能有假嗎?朕說不許去就不許去,聽見沒有?」


「是,臣妾知錯,皇上莫要生臣妾的氣,臣妾只是瞧那裴答應一人住在延禧宮怪寂寞的,那兒的配給又常常不足,所以才……」佳韻垂下頸子,僅以一雙水眸怯怯的望著宗衍,楚楚可憐極了。


宗衍頓時心軟,伸手攬過佳韻不盈一握的纖腰,輕撫她絕美的臉龐,「朕沒有生氣,只是擔心朕的佳韻會染病啊,但既然佳韻如此善良,朕也順了妳,回頭讓妳調幾個太監宮女打點打點延禧宮的吃穿用度,如此可好?」


佳韻聞言大喜過望,立刻歡欣嬌笑,傾身在他耳邊道,「皇上您寬厚仁慈,不愧為佳韻的夫君。」


宗衍龍心大悅,伸手擰擰她的小鼻,「妳這丫頭,難不成朕還有不配的時候?」


「臣妾可沒這麼說。」佳韻狡黠笑道,「皇上,咱們上浮碧亭烹茶可好?」


「佳韻可要親手煮茶給朕喝?」


「夫命難違,佳韻只得挽袖煮好茶。」佳韻眨眨眼,做了個捲袖子的動作,逗笑了宗衍,宗衍回頭便吩咐李緯,李緯應了聲是後便趕緊差人備妥烹茶器具與各色茶點。


「皇上咱們走吧。」佳韻歡快說道,不著痕跡的回頭對薛彩衣拋了個眼色後,挽著宗衍便往浮碧亭去,那宗理早就蹦蹦跳跳的在亭裡等著,此刻,只餘薛彩衣與宗項在後緩緩步行。


兩人並行,卻不往浮碧亭去,反而在花叢宮道上漫步,漸漸的,已經遠離浮碧亭視所能及之處,秋陽溫暖,照在園中的池水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薛彩衣將手中拾起的花朵往池中一扔,頓時波光粼粼,一陣炫目。


「貴人不趕緊過去嗎?」宗項率先開口道。


「”王爺”又怎麼著呢?不趕緊過去嗎?」薛彩衣沒有回頭看她,『王爺』二字倒是咬得特別重。


宗項沉默半晌才道,「那夜不該騙了貴人。」


彩衣嫣然一笑,「無妨,二王不必放在心上。」


「但卻也沒有想到,數月不見,妳已由答應成為貴人。」宗項低聲道,卻不知自己此言多有嘲意。


聰慧如彩衣怎會聽不出來,若平時的她早已反唇相譏,但此刻不知怎地,她竟感到難堪,咬了咬下唇,「王爺此話是在諷刺彩衣?」
宗項一陣尷尬,「本王,並無此意。」他乾著嗓子道。


「那倒是彩衣會錯意了,彩衣有幸得蒙聖寵成為貴人,這是上蒼對彩衣的眷顧。」彩衣這才回頭望著宗項,望著他,她赫然發現,自己竟也沒有忘了那夜的他,眼前之人竟讓她感到如此熟悉。


「貴人此言可是真心?」宗項問,神情沒有變化,就是緊緊鎖著薛彩衣的雙眸。


薛彩衣動了動唇瓣,漾起一抹完美的笑容,吐出兩個字,「真心。」但說完卻又背過身去,竟不敢直視著宗項的雙眸,只盯著那叫人目炫的池水。


宗項不知為何驀地微怒,不由得說道,「那刻給貴人翩翩彩衣的故人,如此輕易被遺忘嗎?」此言一出,宗項立即後悔不已,但已經來不及,他卻也拉不下臉立刻道歉,只能略為心焦的望著彩衣的背影。


彩衣亦默然。


兩人就這麼在陽光下一前一後默默無語,秋陽雖輕暖,但曬久畢竟也頗有熱意,宗項看了眼地上的影子,便上前兩步,讓自己的高大的影子替薛彩衣遮去陽光,秋風驟起,枯葉或離枝紛落或捲起輕舞,兩人烏黑的長髮俱被撩起,只見有片樹葉遭風颳起,要割過彩衣的臉頰,宗項眼光銳利,急忙傾身伸手以袍袖擋去樹葉。


風停。


一切仿佛靜止一般,此二人同時意識到他們的距離有多麼接近。


薛彩衣低垂臻首看著身側那替自己擋去落葉的手掌,亦同時感受到那高大的身軀此刻便在自己身後,細細的,一股輕淺細微的蘭花薰香的味道由身後竄進她的鼻腔,這味道她記得,那夜,也聞過相同的味道,原來,他慣用蘭花薰香嗎?


宗項伸出的手遲遲不收回,先是凝窒在半空中,爾後便垂下,撐在石欄上,低頭望著這外人看起來幾乎要以為被他攬在懷中的柔軟身軀,一股熱流在兩人之間流竄,她身上的梅花香因風將他纏纏繞繞,他竟一時無法聚神,眼光往水面一看,他狠狠的震了一震。


「妳哭了。」他說,聲嗓低啞,如此霸道的竉罩著她。


「別看我。」彩衣該要用力推開他,但她沒有,只是將頭側到一邊,仍倔強的不肯抬手拭淚。


「對不起。」他伸手想揩去她的淚,但手卻停著,爾後替她撥掉肩上的樹葉。


許是他的聲嗓太低沉,太……溫柔。


薛彩衣忍不住抖瑟著雙肩,淚水像顆顆止不住落勢的珍珠般滴滴答答而下,她淒聲道,「我何嘗忘過他;但我又何嘗記得過他,他早就不在人世,早在我及笄之前就死了,儘管我們有過山海之盟,但我卻早已漸漸忘了他長什麼樣子,我怎麼能夠?他是那樣愛著我……」


「所以妳如此寶愛這塊玉?」宗項緊抓著石欄,狠狠克制著想擁她入懷的衝動,這個看來嬌豔嫵媚又多情如織的女子,對愛情的態度竟如此純潔無垢,如此的脆弱堪憐。


「你以為我成為貴人很開心?」彩衣的聲音突然冷了起來,「我從不稀罕當什麼貴人答應,我只想與我愛的人長相廝守,即便他不在人世,我卻也還能替他掃墓,但如今我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困在這兒,死守著這塊玉,卻守不住逐漸模糊的記憶還有……」她的貞潔。


宗項深深吸了口氣,終於伸手接下她的淚,「彩衣……」


「請你不要喚我彩衣。」她懇求著,「皇上喚我彩衣,皇上本說要喚我彩兒,但彩兒卻是他喚我的,別喚我彩衣,求求你……」


「彩兒。」宗項閉上眼,迷離的低聲輕喚。


薛彩衣嬌軀一震,回身抬頭淚眼望著宗項,美眸中除了淚水還有更多複雜的情愫,「宗……王爺。」她終是伸手推開他。


「對不起,我失態了,請王爺見諒。」她退到一邊,飛快用手絹將淚水擦去,紅著眼眶撐出端莊的微笑。


宗項愣愣的望著她好半晌,剛毅的臉龐上帶著一抹奈何的苦笑,瞳仁在陽光下如此燦亮又如此哀傷。「彩貴人不必掛懷,咱們,到浮碧亭吧,莫要讓皇上好等。」


「是,皇上肯定等急了,彩衣先行一步。」薛彩衣由他的雙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心下竟慌亂起來,連退了數步,最後轉身快步離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卿兮卿不知……」(註)宗項凝著彩衣離去的身影,自唇邊逸出這輕輕淺淺兩句詩,隨著秋風飄飄蕩蕩,卻不知飄不飄得進薛彩衣的心頭。


※ ※ ※

註:原文應為〔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出自<越人歌>

由於君是為男性 卿是為女性

宗項將這兩首詞獻給身為女性的薛彩衣

故我把君改為卿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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