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薛彩衣也至浮碧亭後不久,二王宗項才跟著進來,只說方才在園內隨便看看,但是沒坐多久,喝了一杯茶後就推說府中尚有事務處理,先行離宮,宗理不愛喝茶,也藉故離開自個玩兒去,餘下皇帝與佳韻、彩衣三人。
「韻貴人真是泡得一手好茶。」宗衍執著茶杯細細的品聞茶香,「都第三泡了仍然茶香四溢……」輕啜一口,「入喉回甘。」
佳韻執著茶壺,用水清洗過後再注入甘泉水,放至一旁的小火爐上煮著,預備再泡一種不同的茶,「皇上過獎,臣妾原先不諳茶道,是在景仁宮時,跟著裴答應學的,不過是一點皮毛。」
「哦?」宗衍挑眉,「看來那位病中的裴答應頗有幾道手藝,既會蒔花弄草亦諳茶道,怎麼佳韻妳與裴答應如此熟識?」
佳韻忙著備茶料,於是彩衣答道,「回皇上,我與佳韻妹妹尚在景仁宮時,便與裴答應頗有交情。」
皇帝點點頭表示瞭解,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閉著眼,細細的品啜著手中的茶飲,秋風徐徐,佳韻優雅的煮茶,彩衣則美人倚欄杆,鳥兒啁啾與花葉沙響,宗衍心下感到一股難得的平靜。
「皇上可是累了?」彩衣輕道。
宗衍微微一笑,「朕身為一國之君,豈可喊累?」
彩衣沒有搭話,只是起身至宗衍身後,伸手替他按摩著肩膀,十指纖纖,靈活柔軟的在他削瘦的肩上按壓,力道適中,宗衍滿意的點點頭,「彩衣哪來這一手好功夫?」
「臣妾的奶奶身體不好,常常腰酸背痛的,臣妾為了舒緩奶奶的不適,特地在指壓方面下了點苦功,可惜,等我學全了,奶奶卻不等我,走了。」彩衣柔軟的聲嗓在風中聽來格外醺人。
「朕的彩衣也是個孝順的,妳奶奶在天之靈會懂的。」宗衍拍拍彩衣的手背道。
「謝皇上。」彩衣軟著嗓子說道。
「皇上這可是好興致。」此刻,慧妃攜著漣漪從宮道不遠處嬝嬝行來,行至亭前便盈盈福身,「臣妾參見皇上。」
「平身,來一塊兒坐。」宗衍見是慧妃,便招招手讓慧妃坐到他身邊。
「慧妃娘娘吉祥。」佳韻與彩衣齊聲見禮,那慧妃話也沒說,擺擺手就讓她二人起身。
「皇上真壞,有好茶喝也不讓臣妾知道,一個人躲這兒享受。」慧妃一坐下來便往宗衍身上依,嬌嗔的道。
「今日也是臨時起意,慧兒莫要生朕的氣。」宗衍寵愛的拍拍慧妃的手,慧妃與宗衍年紀相仿,活潑或者優雅都收放得宜,行事也相當循規蹈矩,十分受到宗衍的喜愛。
「臣妾哪敢?不過……」慧妃水眸掃過佳韻與彩衣,「皇上與兩位貴人在此品茗閒談,氣氛融洽,臣妾怕是打擾了。」
「慧妃娘娘哪兒的話?」佳韻替慧妃斟了杯茶,親自捧到她跟前,笑語盈盈道,「少了慧妃娘娘陪伴,皇上可也是心不在焉呢,瞧,皇上這不就笑了嗎?」
慧妃看了佳韻一眼,伸手接過茶杯,輕輕抿了口,「佳韻妹妹好甜的嘴,皇上,佳韻妹妹說的可是真的?」
宗衍聞言低笑,「是是,朕一日不見慧兒,如隔三秋兮。」
「臣妾可就當真了。」慧妃眨眨眼兒,調皮的說道,頓時,亭中眾人俱笑,一片融洽,好不愉快。
「皇上,再過一陣子就是太后娘娘的萬壽節,預備怎麼辦呢?還跟去年一樣嗎?」慧妃說道,這萬壽節是太后或者皇帝的生辰,在宮裡眾多節日中,慶祝活動的盛大是數一數二的。
宗衍想了想,「慧兒認為呢?」
慧妃婉笑,「臣妾是想,往年都是臣妾打理,今年是否讓皇后娘娘主導,臣妾從旁輔助即可,說到底,這也是皇后娘娘的權責呀,前幾年因為皇后娘娘甫進宮,不熟禮制才交由臣妾代為打理,如今皇后娘娘穩重不少,所以也該是時候交還了。」
「嗯……」宗衍蹙起眉頭思考著,但還是搖搖頭,「朕不放心讓皇后去辦。」
「皇上。」慧妃搖搖宗衍的手,憂心道,「話不是這麼說,這準備萬壽節本就是皇后娘娘的權責,我這個妃子怎好一直越權辦理呢?皇上也為臣妾想想嘛。」
「怎麼?皇后同妳說了什麼嗎?怎麼忒地不懂事。」宗衍不悅。
「皇上誤會了。」慧妃趕緊搖搖頭,神情無辜得緊,「皇后什麼也沒說,是臣妾心裡不安。」
「不安什麼?朕授權讓妳處理可是名正言順的……」宗衍望著慧妃仍然擔憂的神情,輕嘆,「朕知道慧兒妳懂事,要不這麼著,傳朕口諭,今年太后萬壽節由皇后承辦,慧妃監督輔助,如此可好?」
慧妃聞言燦爛的笑了,「如此甚好,謝皇上。」這麼一來,倒成了她是指導皇后的人,這後宮,誰在皇上心中地位較重就不言而喻了。
「皇上,奴才有要事相稟。」此時,李緯躬身上前。
「說。」
「啟奏皇上,您與軍機大臣議政的時辰到了。」
宗衍這才噢了一聲,似乎給忘了,「你先請大臣們在書房稍候。」
「皇上快去吧,別耽擱了。」慧妃扶著皇上的手起身,順手就替宗衍理了理衣服與服冠,那舉止親密有如老夫妻一般。
「愛妃們自便吧,朕有要事待辦。」宗衍拍拍慧妃的頰面,「朕夜裡再過宮。」
「恭送皇上。」慧妃帶著一抹羞赧的領著佳韻與彩衣目送著宗衍遠去。
頓時,浮碧亭內寂然一片,三人俱是無聲,只見慧妃起身後竟也不離去,控著神情,斂斂裙襬坐回石椅上,纖指拈起茶杯一口仰盡,佳韻也不開口說話,只是默默的又為她斟了一杯,同樣親手捧至慧妃眼前,但此刻,慧妃只是抬眼望著佳韻,也不伸手接茶,佳韻的手就這麼僵在半空中。
小爐上的水熱滾著,咕嚕作響,水花在壺中激烈跳動著。
彩衣不動聲色的啜著茶,佳韻笑了笑,將茶放在慧妃身前的桌面上,「娘娘請用。」
慧妃看著眼前這杯氤氳著熱氣,蒸騰著香氣的黃澄色茶品,唇邊噙著一抹莫測的微笑,「韻貴人近日過得倒挺滋潤,愈發嬌美,莫怪皇上如此寵愛妳。」
「娘娘哪裡話,佳韻怎麼比得上娘娘麗質天生。」佳韻垂首道。
慧妃輕抿了口茶,看向靜靜喝著茶的薛彩衣,「倒是彩貴人是否有煩心之事?本宮瞧妳面色蒼白,要不,稍晚讓太醫過宮號脈?」
「謝娘娘關心,彩衣沒事。」
「是嗎?我還以為彩貴人還在為那塊玉珮傷心呢,畢竟那是令堂的遺物。」慧妃輕描淡寫的說道。
薛彩衣亦淡笑道,「數月已過,彩衣心情已然平復,謝娘娘關心。」
「如此甚好,咱們侍奉皇上,自己的健康也要多注意些,韻貴人,這彩貴人與妳同住一宮,妳們倆得多照應著。」此刻她像個心慈的姊姊般殷殷叮囑。
「是,佳韻明白。」佳韻笑吟吟的。
「明白就好,本宮近日要開始籌辦太后萬壽節事宜,會忙得很,慶嬪也會幫著本宮,這東六宮大小事宜本宮恐怕無法事事親力親為,還有賴兩位貴人替本宮照拂。」慧妃語氣輕柔,但那股懾人的威儀卻掩之不去。
「娘娘言重,佳韻與彩衣曉得,請娘娘放心。」佳韻乖巧答道。
「嗯。」慧妃輕輕點了點頭,「本宮乏了,先行回宮,漣漪?」
「奴婢在。」漣漪趕緊進亭來,攙扶著慧妃。
「恭送娘娘。」佳韻與彩衣躬身,慧妃沒有再多說什麼,就攜著漣漪款款而去,直到她消失在宮道的那一頭,佳韻與彩衣才噓出一口氣。
「想不到安靜的日子如此之短。」彩衣語帶嘲弄的道。
「可不是?」佳韻微微一笑,茶也不煮了,就任那壺水在火爐上滾騰著,「但這下倒也好,否則她一直不動聲色,我們也不曉得如何應付。」
「這回她連皇后都要踩在腳底下,這招真狠。」彩衣勾勾唇角。
「卻不知皇后娘娘知情之後,臉色有多難看,名為主導,實際操辦的卻是慧妃,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但這可是皇上的旨意,她忍不下也得忍。」佳韻搖頭失笑。
「這慧妃難道想當皇后嗎?」彩衣移座至佳韻邊上,低聲問道。
佳韻沉吟一會兒,「自然是的,但太后在的一天,這皇后之位就肯定不會易主,諒她是慧妃也沒這麼簡單奪到手。」
「如今慧妃表面上尚與皇后交好,我們沒有人能夠利用。」彩衣點出了現今二人的處境。
佳韻冷笑,似乎有些出神的道,「可不是?這後宮裡最不可靠的除了人心以外,就是聖寵,皇上越寵愛的人,就越是身處險地,且伴君如伴虎,今朝視若珍寶,他朝棄若敝屣,所謂聖寵,可是這后宮女人最不能依靠的事物,聖寵,只能是工具,我們向上爬的工具。」
彩衣聞言不由得皺起眉頭,「佳韻,我認同妳的話,但此番話卻是不太像妳會說的。」
佳韻此刻像是忽然回神,嫣然一笑,「有嗎?」
彩衣也不追問,將喝空的杯子擱回桌上,望向亭外,原先碧藍如洗的晴空如今竟飄來幾朵烏雲,大有山雨欲來之勢,「那怎麼辦?慧妃娘娘要咱們替她照拂後宮呢。」
「慧妃娘娘吩咐,咱們豈可不照辦?」佳韻秀眉一挑,「且她會這麼說定有她的用意,只是我們得要處處小心謹慎便是,莫要落入她的圈套。」
彩衣輕輕點頭,此時,天空飄起了細雨,她將手伸出亭外,細細的雨滴拂在她的掌心上,兩人俱是靜默,雨打在土表與花葉上的味道漸漸發散出來,別有一種午后情調,不一會兒,雨勢漸大,劈劈啪啪打在荷葉上,圓荷瀉露,甚是優美,那雨聲打在葉上;打在水面上;打在亭瓦上,好不熱鬧。
「這秋日驟雨,美則美矣,卻不知來得是不是時候?」彩衣玩心一起,竟拿著茶杯去盛雨,小小的杯子很快被盛滿,那嬌豔的臉上漾著一抹明快笑意。
「來得是不是時候就得看我們怎麼運用,下雨嘛,撐傘就得了,只是不要在泥濘中摔著。」佳韻望著水面那被雨水擊打激起的水霧道。
彩衣慵懶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彩衣姊姊。」佳韻輕喚。
「嗯?」
「今日妳進亭來時,眼眶是紅的;二王的臉色也不甚好看。」
彩衣把玩杯子的動作僵了一僵,隨即坦然一笑,「逃不過佳韻的眼睛。」
佳韻美眸帶著一抹憂慮望著彩衣,「彩衣姊姊,我希望妳要好好的。」她握住彩衣的手,彩衣沒有說什麼,只是回給她一抹苦澀的笑容。
雨仍舊下著,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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