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顧飛玉在攏翠回到漱芳齋覆命之後沒多久,就稱身子不舒服先行退席回到景仁宮,打算等著慧妃娘娘回永和宮後趕緊通風報信,這顧飛玉雖是奉了慧妃娘娘之命要親進皇后,但有任何大小消息仍然得先告知慧妃,由慧妃決定如何告知皇后,告知多少保留多少。


「今日初三十,皇上與皇后娘娘同宿,慧妃娘娘大約快要回宮了。」攏翠立在桌邊,慢悠悠撈幾塊碎冰放入已經冰鎮過的酸梅湯裡,呈給顧飛玉飲用,顧飛玉本就嗜吃冷食,尤其正值夏日,已經冰鎮過的還得再加冰塊才滿意。


「但算算時間,似乎慢了一點兒。」顧飛玉執著湯匙,喝了兩三口才道。


「說不定正在回來的路上,主子耐心等候。」攏翠將酸梅湯撤到一旁,改拿扇子替顧飛玉撥涼。


顧飛玉以湯匙攪拌著酸梅湯,冰塊相互碰擊發出叮叮之聲,甚是好聽,「妳說,佳韻她們會不會做了什麼手腳?」她微微蹙眉,她對納蘭佳韻其實是多有忌憚的,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看見納蘭佳韻,她就渾身都不對勁,心總是虛虛的。


攏翠聞言沉吟一會兒,「奴婢想應當不至於,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顧飛玉急著問。


「薛答應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甚是奇怪。」攏翠低聲道,「主子是否記得,在攏翠回到漱芳齋之前,薛答應回座了沒有?」


顧飛玉聞言側著頭想了一下,「這……似乎走了?不過又好像還在?我也弄不大清楚,我心思全在佳韻身上吶。」

這個蠢丫頭!


攏翠在心下氣煞的想,暫且不語的在腦中回想著,當時她回到漱芳齋,與顧飛玉很快的就退席,當時韻貴人還在座位上,那薛答應呢?照理說薛答應自沉香亭離開之後,她與含煙還拖了一點時間,在她與含煙說話這段時間她該要回到漱芳齋的,但是人呢?攏翠回到漱芳齊時沒見到薛答應,但此時薛答應竟也尚未返回景仁宮,這……這之中似乎隱隱透露的一點詭譎,可她說不上來。


此時,景仁宮宮女冬梅急急忙忙奔進來稟報,「飛玉小主吉祥,慧妃娘娘回宮了!」


「回宮了?」顧飛玉大喜,連忙扔下湯匙就要往門外去,但誰料,腳才剛踏出門,就見到納蘭.佳韻與薛彩衣、含煙款步而來。


「哎呀,這麼晚了顧答應要去哪兒呀?漱芳齋的戲也差不多要演完了呢。」佳韻語氣輕鬆,像是一個剛巧路過的人那樣輕鬆。


顧飛玉與攏翠一見佳韻與薛彩衣,不由得都在心下一凜,悄悄的互望一眼,「韻貴人吉祥。」她不甚甘願的見了禮。


「诶,這麼多禮做什麼呢?快快請起吧。」佳韻伸手要扶顧飛玉,但只見顧飛玉刻意閃開了,她也不惱,只是笑咪咪的。

「貴人才是,這麼晚了駕臨景仁宮有什麼事嗎?」顧飛玉問道。


「我是陪著彩衣姊姊回來的,姊姊摔傷,方才我陪著姊姊到壽藥房擦藥呢。」佳韻扶著薛彩衣。


「摔傷?」顧飛玉狐疑道。


「是呀,我在找東西,找著找著不當心就摔傷了。」薛彩衣撩起袖子,只見她細白的藕臂上有著大小不一的擦傷。


「妳何時這樣不當心了?可見是找很重要的東西?」顧飛玉挑挑眉。


卻不料這薛彩衣也不扭捏,大方就把玉佩給亮出來,「是呀,我在找這個,這可是我的心愛之物,丟了它我成天睡不好覺呢。」


這個舉動讓攏翠心下一凜,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她望著含煙,含煙卻沒有看她,只是安靜的垂手立在後頭,臉上沒有任何一點關於情緒的端倪,攏翠不由得疑惑起來,含煙該要把她跟蹤薛彩衣的事告知佳韻,但此刻看來卻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她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但顧飛玉卻沒這麼好心思,她一見薛彩衣自己把玉佩給亮出來,不由得露出一個見獵心喜的笑容,「唷,敢情是重要的人送妳的定情物?」此處她指的是二王宗項。


薛彩衣也不惱,淺淺的笑了,「確實是重要之人送的。」這麼一說,顧飛玉反倒啞口無言。


顧飛玉不自在的吞口口水,「既然妳有傷,就趕緊歇著吧。」


「就是。」佳韻柔聲道,「彩衣姊姊趕緊歇著,紫煙、紫嵐?」


「奴婢在。」二人聞聲趕緊迎上前來。


「好生照看妳們的主子。」佳韻將彩衣的手交給紫嵐,「姊姊好生歇著,妹妹明日再來看姊姊。」薛彩衣笑了笑,又與佳韻說了幾句閒話後才在紫煙紫嵐的攙扶下進屋裡,房門關上前薛彩衣回頭與佳韻交換了個眼神,這個眼神沒有被攏翠給漏看,只見她眉頭越皺越緊。


「若無事,請貴人容飛玉告退。」顧飛玉只想快些出宮向慧妃娘娘稟報去,只見她不待佳韻回答便逕自福身,攜了攏翠就要離開。

「飛玉妹妹請留步。」佳韻優雅的伸出一手攔住顧飛玉的去路。


那蔥白也似,修長纖細,戴了護指與寶戒的優美手指就橫在顧飛玉眼前,她看著那手,再看著那手的主人,「韻貴人還有事?」顧飛玉不由得將手上的絹帕越攢越緊。


「沒有,只是想知道,飛玉妳這麼晚了還上哪兒去呀?」佳韻笑問,蓮步輕移來到顧飛玉面前。


「出去走走,不成嗎?」顧飛玉冷冷的回答。


佳韻輕笑,「不是不成,只是這后宮女子深夜出宮,有違宮規,方才慧妃娘娘才叮囑我,身為貴人得要好好教導答應、常在們宮裡的規矩呢。」


此言一出,顧飛玉與攏翠均是一驚,「慧妃娘娘?」顧飛玉驚疑。


「是呀。」佳韻像是沒有發現她的反應一樣輕快的點頭,「方才我與慧妃娘娘一塊從漱芳齋回來的,見娘娘回了永和宮後我才過來的,怎麼了嗎?」佳韻問,但不待顧飛玉回答就立刻又接著說,「哎呀,飛玉該不會要上永和宮吧?」


顧飛玉硬著頭皮,扯出一記笑,「怎麼會?我只是……要出去走走罷了。」


「那就好!」佳韻放心了的拍拍胸口,「慧妃娘娘此刻肯定睡下了,飛玉妳萬一吵著娘娘可不好,妳說是不是呢?」她傾身靠近顧飛玉柔聲道。


「是、是啊。」顧飛玉幾乎要顫抖了起來。


「既然飛玉無聊想出宮走走,我也尚無睏意,不如陪我下盤棋如何?」佳韻指著一旁的小亭,亭中石桌上有一組棋。


顧飛玉退無可退,只得望著攏翠,向她求救,攏翠笑了笑,說道,「回稟韻貴人,既然深夜不得出宮,那麼請容飛玉小主歇息吧。」


佳韻挑挑眉,「當然好,飛玉妳早點歇著,不過……」她看著攏翠,「我有些話想跟攏翠說,妳不介意吧?」


顧飛玉聞言遲疑著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直到見攏翠朝她點點頭,才說,「自然不介意,那麼飛玉告退。」她福福身子,轉身回房。

佳韻笑了笑,不發一語的,徑自走進亭內坐下,纖手拈起一顆棋在手中把玩了半晌才開口,「攏翠妳倒是很為著飛玉著想。」


「飛玉小主是攏翠的主子。」攏翠謙卑答道。


「很好!」佳韻燦然一笑,「但彼時我還在景仁宮,卻看不出攏翠妳是這樣體貼的人。」


攏翠不慌不忙答道,「蒙飛玉小主賞識,奴婢也與飛玉小主投緣。」心下不斷在思考著佳韻到底在玩兒什麼花樣。


佳韻慢悠悠的擺弄著手邊的棋子,漸漸排成一盤有攻有守的棋,「攏翠也是宮裡的老人,心思也忒地細膩,叫佳韻無比驚訝。」她推出一卒,意有所指的說。


攏翠眉頭瞬間一皺,很快又鬆開,給出的回答不輕不重,「為主子盡心盡力是奴婢該做的。」


佳韻也不抬頭,順手拈起一個『象』,夾在兩指間,「好個盡心盡力,但佳韻要勸攏翠妳一句,莫要犯飛象過河這樣的錯。」

她知道!


攏翠在心下想著,這納蘭佳韻分明就知道今晚發生的事,卻在這兒佯裝不知,如今卻是在警告她嗎?僅管如此攏翠還是猜不透佳韻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奴婢不知貴人何出此言,但會謹記在心。」她低下頭回道。


「妳能記住那是最好。」佳韻滿意的點頭,「相信攏翠妳也是個聰明的。」


「娘娘過獎。」


「得了,夜深,妳主子睡了,妳也早點歇著,含煙?」佳韻起身。


「是。」含煙忙上前攙扶。


「我們回鍾粹宮吧。」佳韻輕聲說道,將手中的剩棋往桌上一擱,便攜著含煙離開景仁宮。


佳韻一走,攏翠立即喘出一口大氣,她面無表情的撫著胸口,注意到那兩顆棋,分別是一顆象與一顆炮,而炮疊在象上呈吃子狀。


攏翠眉心一皺,這是在暗示她嗎?韻貴人要她莫要『飛象過河』,照棋理說,象屬防禦型棋子,只能在己方範圍行動,不可越過楚河漢界,這分明就在暗示她莫要輕舉妄動、急功近利,否則吃子的炮不會不行動……「哼。」她冷哼一聲,將那兩顆棋給揮倒,她富察.攏翠豈是個好相與的?那納蘭.佳韻未免小看她!


「攏翠?」此刻,一直都在窗邊窺看的顧飛玉偷偷的開了房門,「她走了?」


攏翠點點頭,顧飛玉馬上抓著攏翠的衣袖道,「太好了,我們快去永和宮……」


「不行!」攏翠沉聲道。


「為什麼?這可是大好機會!慧妃娘娘肯定還沒睡下,要是知道是我給她通風報信了一定接見我呀!」顧飛玉跺腳道。


攏翠回頭瞪著她,壓低聲嗓吼道,「妳傻了不成?妳以為宮外就沒有韻貴人的人盯著咱們?她敢這樣有恃無恐的回宮就代表她有把握。」


「那怎麼辦呢?」顧飛玉問道,一時沒了主意。


「明天一早宮門一開,咱們立刻去永和宮,諒她們也再玩不出什麼花樣來。」攏翠恨恨的道。


見攏翠神色陰晴不定,顧飛玉一時也竟不敢開口了。


卻說那納蘭.佳韻與含煙離開景仁宮後,緩行在長巷裡,四下寂然,只有其主僕二人的腳步聲,「今夜忘了去探望掩綠……」佳韻開口道,方才在景仁宮的犀利此刻蕩然無存,她疲憊的伸手捏捏了鼻翼。


「夜裡事端多,掩綠小主會體諒的。」含煙攙著佳韻,溫柔說道。「只是,真的不用派人盯著景仁宮嗎?」


佳韻搖搖頭,望著含煙,「我們哪裡有人手可派?再說,含煙,妳這問我可問得不真心。」


「貴人何出此言?」含煙先是一愣,爾後則笑問。


「攏翠是妳多年的好姊妹,妳會不明白她的性子?」佳韻反問。


聽聞『姊妹』二字,含煙不由得黯然,「是,我與攏翠姊妹相稱十餘年,我自以為很瞭解她,但今夜,我卻發現那過去十餘年就像一場夢,瞭解她嗎?我再也不敢如此自信。」


「但妳至少該知道,她也是個謹慎的,眼下她與顧飛玉決計不敢出景仁宮,就怕我們在宮外埋了眼線。」佳韻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輕笑,「她太聰明,也會反被聰明誤,我們就賭她行事小心這一點,明日她肯定宮門一開就與顧飛玉前往永和宮,含煙,希望一切都能照著我們的計劃走。」


「會的,主子。」含煙溫聲道。


佳韻長嘆一聲,抬眼望著夜空那一抹牙白的弦月,月旁有幾絲烏雲,半掩不掩的,「入宮不過月餘,怎麼我卻覺得,像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含煙望著佳韻盛粧優美的面容,忍不住像個姊姊一樣拍拍她的,「今夜好生歇息吧,主子連日操勞,氣色不佳呢。」現在,含煙才意識到,這個女孩還只有十六歲呀。


但此時,這個十六歲將滿十七的女孩兒,卻望著她輕淺笑著,那笑,在月光的照映下顯得如此蒼白卻又如此深沉,她說,「只怕,今夜卻不是人人都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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