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


延禧宮位在東六宮的東南角,雖與景仁宮只隔了一條永巷這麼寬,但在東西十二宮中卻是最冷僻的一座宮院,由於離宮內太監宮女出入的蒼震門較近,居住環境並不清幽,且由於出入人口較複雜,時常會有零星意外發生,比如走水更是一年數起,所以通常是不受寵的妃嬪娘娘才會被賜住延禧宮,基本上,宮裡人都有共識,賜住延禧宮就等同被半廢入冷宮了。


這等冷僻不祥之地,長年無人駐足,此番掩綠被皇后下令遷居此處,雖然內務府讓太監宮女們將宮院給打掃乾淨,但這宮裡多的是驅炎附勢的人,興許是掩綠等同是讓皇后娘娘給「扔」到這兒來,雖是妃子卻是個身份低微的答應,僕役們只是將掩綠居住的偏殿草草打掃一下,放幾床被子,連宮院裡的草都沒有除盡便撤走。


掩綠與緋然主僕二人踏進延禧宮時,看見的是一片凌亂,宮院中雜草叢生,落葉遍地,偏殿中更是霉味漫天,誰料得到在這華美的東六宮中,竟有一處如此荒涼的宮院,這一牆之隔,可真是天差地別。


「裴答應好生歇息,稍晚奴才會派兩名役使太監與宮女供答應差遣,裴答應還有吩咐嗎?」穆依圖故作恭敬的作揖問道。


緋然動了動嘴欲反唇相譏,卻被掩綠以眼神制止,只見掩綠蒼白著臉,困難的扯出一記笑容,「有勞穆公公,穆公公辛苦。」


「那麼奴才告退。」穆依圖回以笑容後便轉身離開,但走沒有兩步又踅回來,輕聲對掩綠說,「裴答應,這宮裡就是這麼回事兒,但奴才見小主相貌不凡……」他頓了頓,「此番遷居也未必不是養精蓄銳的時刻。」他說完就真的走了。


那跟在他身旁的小太監溫有福不解的問道,「穆公公,那裴答應眼看是出不了延禧宮了,您怎麼還跟她說那些呢?」


穆依圖瞪他一眼,搖搖頭,一手背在後頭一手捻捻自己的小鬍子,「你呀,就是沒有看人的眼光,不過也不怪你,在宮中行走必需要有一雙慧眼,你瞧著唄,那裴答應將來可是有機會出人頭地的。」


溫有福搔搔頭也不知怎麼答腔,只是心裡頭就想不明白,那裴答應柔柔弱弱的,又開罪了皇后娘娘,這橫看豎看都決計沒有蒙受聖寵的可能呀……。


待這兩人走得遠了,緋然與掩綠才轉身進殿,「這穆公公怎麼突然說這些……」掩綠不解的說。


「小姐別把穆公公的話往心裡去,小姐不適合鬥爭。」緋然淡淡說,攙著掩綠進偏殿後,就先清出一方乾淨的桌椅讓掩綠休息,將所有門窗都打開,去去那濃重的霉味。「宿州的府邸都比這兒好。」她嘀咕著。

掩綠卻也沒有感到傷心,反而打趣道,「皇后娘娘對我們算是好的了,妳瞧,咱倆就用這麼大一座宮殿,重要的是還沒人來打擾呢。」


緋然一笑,「是呀!除了咱們跟老鼠、蟲兒,誰敢上這兒來?」


「那我豈不也是老鼠蟲兒一類?」一嬌嗔聲嗓自偏殿外傳來,只見薛彩衣帶著紫煙、紫嵐,風情萬種的朝掩綠一笑,款款而來。


「彩衣姊姊!」掩綠一喜,忘了自己還正虛弱著就起身要迎上前,誰料,一個發暈,腳步踉蹌,薛彩衣一個搶先上前扶住她。


「瞧妳這樣莽撞,快快坐下。」薛彩衣皺著眉頭,「紫煙,去幫著緋然把這兒打理好,紫嵐,東西擱在桌上後沏壺茶來。」紫煙紫嵐雙雙得令而去。


「妳別怪佳韻沒過來,本來佳韻該跟我一塊兒的,但皇上一早就去了鍾粹宮,佳韻分不開身,只得吩咐了朱顏夕顏將這些東西交給我,讓我順便帶來給妳。」薛彩衣指著桌案上那成堆的生活必需品以及吃食。


掩綠搖搖頭,笑說,「我怎麼會怪佳韻姊姊呢?皇上駕臨自當恭迎,彩衣姊姊能來我就很開心了,但是,姊姊妳也別久留,萬一讓皇后娘娘知道了,可不好哇。」


彩衣嘿了一聲,「我才不怕,最好是皇后娘娘也把我扔到這兒來,咱倆作伴吶。」


「彩衣姊姊胡說什麼呢!」掩綠連忙掩住彩衣的口。


彩衣嘆口氣,抓下掩綠的手,「我還怕嗎?要不是妳說了那種謊,我跟佳韻都不會沒事,就妳這傻丫頭。」


「姊姊別說!隔牆有耳呀。」掩綠急急的抓住彩衣的袖子,「是我願意的,姊姊也就當做真是這樣吧。」


見掩綠蒼白著臉,彩衣眼眶紅了紅,伸手擁住掩綠,「好妹妹,我與佳韻都欠妳一次。」


「什麼欠不欠呢?」掩綠半閉著眼,薛彩衣身上的香氣讓她覺得好溫暖,「我們是姊妹呀。」


「掩綠,難道妳不怕妳再也見不到皇上?」薛彩衣突然問道,只感覺掩綠身子一僵,卻說不出話來,薛彩衣暗嘆口氣。


「如今還有差別嗎?」半晌,掩綠才幽幽吐出一句,「我喜歡皇上,就放在心底吧,眼下只希望皇后娘娘別因我為難我的家人,可以的話希望爹不要知道,否則會讓我裴家蒙羞。」


薛彩衣沉吟一會兒,「回頭我找佳韻商量商量,妳在延禧宮這段日子會替妳關照妳父親,但掩綠。」彩衣握住掩綠的手,「妳要知道,妳不會在這兒一輩子,明白嗎?我和佳韻會趕緊把妳接出來的。」


掩綠本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仍是沒有說出口,只是乖順的點點頭,「掩綠知道。」


「對了姊姊,姊姊這陣子常常不在景仁宮呢,緋然說看見姊姊好似在找什麼東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嗎?」掩綠問道,此刻紫嵐正把沏好的茶給送上來。


「這延禧宮小廚房可亂得要命,費我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出茶具,連茶葉都霉了,幸好有韻貴人要咱們拿來的香片呢。」紫嵐搖頭嘆道,一邊替兩位主子將茶斟上了,香片的香氣四溢,頓時這久無人居的延禧宮似乎恢復了點生命力。


「辛苦紫嵐姊姊了。」掩綠一笑。


紫嵐一驚,連忙跪下,「掩綠小主莫要折煞奴婢,是奴婢失言。」


薛彩衣橫她一眼,「得了,掩綠不會跟妳計較這些,那妳就去把廚房給理理乾淨吧。」


「是。」紫嵐得令後退下。


「這丫頭,在我身邊跟久了,怎地越來越不會說話。」薛彩衣沒好氣的搖頭。


「姊姊別惱,紫嵐也沒有惡意。」


薛彩衣瞪著掩綠,忍不住伸出食指點點掩綠的額頭,「就是妳這樣好性子,皇后才敢拿妳殺雞儆猴,明明也是個聰明的,怎麼就不想替自己爭取些什麼呢?」


掩綠躲不開就只能笑著讓薛彩衣欺負自己,「姊姊還沒告訴妹妹呢,姊姊有東西不見了?」她趕緊導正話題。


不料,薛彩衣先是愣了愣,隨後不大自在的低頭喝了幾口茶,「嗯……丟了點東西。」她雙頰驀然紅暈,纖手攏了攏整齊的頭髮。
「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可惜眼下妹妹無法幫姊姊找。」掩綠遺憾道。


薛彩衣媚然一笑,聳聳機,「算了,找不著就算了,橫豎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只有我還依依不捨。」豔麗的神色有些許落寞。

「別說了。」掩綠突然捧住薛彩衣的臉頰,「傷心的事就別說了,啊?」


「是啊,也是過去了。」薛彩衣復又爽朗笑了起來,「好了妹妹,我該走了,今晚太后娘娘邀宴後宮妃嬪及王爺大臣們至暢音閣聽戲,得早點回去準備準備。」


「姊姊慢走。」掩綠點點頭,起身送薛彩衣出宮。


「得了,外面日頭大,妳禁不得曬的,快進去,啊?」薛彩衣拍拍掩綠的肩,隨後攜著紫煙紫嵐回景仁宮。


掩綠站在延禧宮口,目送著薛彩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景仁宮口之後她還是站在原地,望著那長無盡處的永巷,此刻已過灑掃時辰,永巷空空蕩蕩,巷子既寬又遠,掩綠閉上眼細細的聽,只聞蟬鳴卻不聞人聲,怕是這宮裡太大太大,延禧宮又太偏遠,沒有任何聲音會傳到這來兒來。


養心殿,在哪一邊呢?掩綠發覺,在重重高聳的宮牆包圍下竟失去了方向感。


「在西側。」緋然的聲音由身後傳來,只見她打了把傘替掩綠遮陽。


掩綠臉一紅,「緋然怎麼……」


「緋然怎麼會不知小姐心想之事?」緋然伸手以繡帕替掩綠拭去額上的汗,「寢殿基本打掃妥當,小姐可歇息了。」


掩綠輕輕嗯了一聲,「我想再站一會兒。」


「小姐,妳腫未消,燒才剛退。」緋然不悅的說。


「妳說,皇上的御輦經過,我會不會知道?」掩綠低聲問。


緋然無語。


主僕二人就這麼在延禧宮口站了約莫一刻鐘,才相偕回轉宮內。


夏日炎炎,蟬聲鳴鳴,這後宮向來都如此靜謐,吵鬧的,是人的心。


裴掩綠十六歲進宮,只見了皇上一面,同年被皇后棄至延禧宮,過起了尤如身在冷宮的日子,但這段日子卻也成了日後命運的一個關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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