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珈鼠的豪華鼠窩

選秀的隔一日，眾答應必需要在雞鳴之後起床，然後整裝，前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各主位娘娘處請安，但納蘭．佳韻雖然尚是住在景仁宮內，卻已經被冊封為貴人，所以一早內務府就派了她當初帶進宮的朱顏與夕顏前來侍奉，更讓含煙姑姑暫代佳韻的貼身掌事宮女。

太后所居慈寧宮位於西六宮區，由東六宮往西六宮並不算近，只見一班答應都得步行，唯獨已經冊封為貴人的佳韻可乘肩輿前往慈寧宮，裴掩綠與薛彩衣尚為答應，無轎可乘，佳韻心下不安，便問含煙道，「含煙，我能否也以步行前往？」

含煙緩緩搖頭，「回韻貴人，這是宮裡的規矩。」

一句宮規便堵回她所有的話，她只得依言上轎，只見掩綠小碎步上前，「佳韻姊姊，妳別愁眉苦臉的，明日妳搬進鍾粹宮，我與彩衣姊姊再去看妳。」

「是啊，妳別苦著一張臉，妳得封貴人，我與掩綠可是與有榮焉。」薛彩衣也上前道。

佳韻動容的看著二人，「謝謝妳們。」

「好一個姊妹情深。」顧飛玉自轎旁緩步而過，「韻貴人，妳貴人的位置可得快些坐熱，免得哪天妳的好妹妹好姊姊會取而代之。」

「不勞妹妹妳費心，哪天得空，請妹妹來我鍾粹宮偏殿一敘，雖是偏殿，但我想也夠格請妹妹來了吧？」佳韻畢竟出身高貴，此刻身為貴人更是氣蘊不凡，只見顧飛玉不是滋味的道了聲「謝貴人恩典」後氣呼呼離去，掩綠與薛彩衣也緊跟上答應們的腳步，而佳韻則是安安穩穩的坐在轎裡讓人抬往慈寧宮。

來到慈寧宮外，她依禮下轎，等候通傳，慈寧宮的太監高聲喊道，「鍾粹宮韻貴人求見------」

不一會兒，太后身邊的掌事姑姑杏雪便出來相迎，「韻貴人吉祥，太后娘娘裡邊等著。」

「有勞杏雪姑姑帶路。」佳韻謙卑的彎身，然後由含煙陪著進入慈寧宮正殿。

一進正殿，只見太后娘娘倚在鳳榻上，貼身侍女青雨正手執小銅槌替太后槌腿，而皇后娘娘在一旁替太后娘娘煮茶，堂下尚有永和宮主位慧妃娘娘、永壽宮主位憫妃娘娘以及慶嬪、蓮貴人在場，佳韻心下一凜，這後宮的主子娘娘除了儷貴人以外，今日全都聚在這慈寧宮，用意十分明顯。

但她也不慌，攏攏衣衫盈盈下拜，「臣妾向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只見她行完大禮，太后卻置若枉聞，仍舊瞇著眼像是在小寐，任著佳韻就這麼跪在堂下，皇后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繼續手上煮茶的動作，太后與皇后均未出言，其他妃嬪也不趕發聲，慧妃撥弄著自己的護指、憫妃的眼神望在窗外、慶嬪倒是一臉不安、蓮貴人則是慢悠悠的喝著茶，殿上一時靜悄悄的，只聞鳥啼啁啾，窗外天光灑進殿中，照在佳韻背上暖烘烘的，卻不知過了多久，佳韻額上已滲出細細密密的汗。

含煙在旁看了不由得心急起來，這一整殿的娘娘主子看來是刻意要刁難這位新晉的韻貴人，甚至不論她家世底蘊頗為堅實嗎？正當含煙尋思著該怎麼替佳韻解圍時，她的眼神與憫妃有一瞬間的重疊，只見憫妃遠望的眼神一斂，伸手拿起几上的茶盞，掀開茶蓋正要就口啜飲，不知怎地竟失手將茶盞給打翻，那熱燙燙的茶全灑在地上，茶盞亦應聲碎裂，一時間也打破了慈寧殿上的悄然，慧妃驚嚷一聲起身退開，立在憫妃身後的宮女碧微駭然，「娘娘！娘娘！」她慌忙上前用手絹擦著濺在宮裝上的茶漬。

「憫妃燙著沒有？燙著沒有？」皇后急問。

「回皇后，臣妾手拙，無事，只是衣服上沾到一點茶漬罷了，請太后容臣妾退下更衣。」憫妃輕淺一笑，素手在自己身上拍了拍，便福身向太后告退。

太后這下可睜了睜眼，看了憫妃一眼，便擺手道，「下去吧。」

「謝太后，碧微。」憫妃攜了侍女就退出慈寧宮，經過含煙身邊之時，不著痕跡的丟了一個眼神給含煙，含煙雖頗有存疑但卻也立刻反應過來。

「韻貴人！」她驚呼，佳韻身上也被灑在地上的熱茶給灑到。

太后皺了皺眉，「哀家這是睡乏了，韻貴人起來吧。」

佳韻鬆了一口氣，在含煙攙扶下起身，「謝太后娘娘。」

「賜座。」太后懶洋洋的道，佳韻依令落坐在蓮貴人邊上。

「韻貴人，方才哀家睡乏了，讓妳跪了這麼久，累不累？」太后復又微微瞇上眼，示意青雨換搥另一條腿。

「臣妾不累，謝太后娘娘關心。」佳韻坐姿挺直，乖順的應答著。

太后微微抬眼，「倒是個乖巧的。」

「皇后。」

「臣妾在。」

「代哀家賜韻貴人一杯六安瓜片。」

「是。」皇后依言將煮出來的茶斟了一杯，讓杏雪呈給佳韻。

但佳韻心下一緊，仍然將茶接過，「謝太后恩典。」然後緩緩掀開茶蓋，那杯中茶色金黃流離，煞是好看，熱氣氤氳出茶葉甘香的味道，佳韻望著這杯上好六安瓜片，深深吸口氣，接著啜飲一小口，「味甘醇厚，餘韻繞喉，滿口生香，真是好茶。」

「有道是好茶亦需巧手烹。」太后緩緩道，「皇后正有一雙烹茶巧手，忒會討好哀家。」

皇后輕笑起來，起身至太后身邊捏著太后的肩，「臣妾不討好太后您，要討好誰去呀？況且這一手烹茶功夫，不都是太后您教的嗎？有太后如此名師，哪有不出高徒的道理呀。」

「那也是妳聰慧可人。」太后寵愛的拍拍皇后的手。

「就是，要我們來學，恐怕還習不得皇后娘娘的一半呢。」慧妃柔聲道，與那日在景仁宮中的冷酷大相逕庭。

「但妳也別成天就在這兒替我這老婆子烹茶，多找機會讓皇上嚐嚐妳的手藝。」

皇后雙頰緋紅，「知道了。」

「韻貴人，內閣學士納蘭．善德可是妳爹爹？」太后突然問道。

「回太后，是家父。」

「那可真是書香門第呀。」蓮貴人插話道，那蓮貴人一雙杏眼，十分靈動。

「可不是？納蘭家世代都是朝廷的重要文官，不過我記得納蘭學士的長子卻是武官，年紀輕輕就是副護軍參領了吶。」慶嬪也道。

「眼下韻貴人又蒙皇上眷顧得以冊封，那可真是一家子都光耀門楣呢。」慧妃說得歡快，但這分明就是讓佳韻成為眾矢的，一家子有文官有武官又多了個女兒入宮為妃，且未侍寢就得冊封，此等榮耀頗有專寵之虞。

佳韻聞言心下一震，立刻回道，「臣妾納蘭一家忝為人臣，卻得蒙皇上眷顧，此後只會更盡心力侍奉皇上，交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也絕不敢妄有二心。」

太后抬了抬眼皮，眼神銳利的揮至佳韻臉上，「挺伶牙俐齒的，韻貴人，想必納蘭學士自小對妳教養嚴格，聽皇后說韻貴人飽讀詩書，讓皇上刮目相看？」

「是皇上不嫌棄臣妾。」

「納蘭學士曾經當過皇上的老師，哀家對納蘭學士亦多有敬重，想來納蘭學士的女兒必是溫順恭讓、謙遜仁德之人。」太后招招手讓皇后把茶送到手上，緩緩的啜飲起來。

佳韻思索著，皇太后這話中恐怕有話，她心知怎麼應對的下場也許都一樣，於是硬著頭皮，「臣妾慚愧，家父盡心教育，臣妾愚鈍，只習得分毫，日後還望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多加提點。」

「妳是該慚愧！」『喀達』一聲，太后重重將茶蓋闔上，睜眼厲聲道。

「臣妾該死！」佳韻連忙跪下。

太后冷哼，「哀家可沒要妳死，只是，妳可知罪？」

果然！

佳韻一咬牙，「臣妾不明白太后所言，請太后示下。」

「太后息怒……」皇后憂心的說道。

「妳罪在不該誘惑皇上！」太后一拍桌案。

佳韻大驚失色，一個彎身將額磕在地上，「太后聖明，臣妾萬萬不敢誘惑皇上，請太后明鑑。」

「尚未侍寢就被冊為貴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哀家聽聞當日在太和殿妳頻頻動作吸引皇上注意，可有此事？」太后瞇起雙眼，細細打量著佳韻的反應。

佳韻聞言立刻抬頭，眼中已蓄滿淚水，「太后娘娘，臣妾絕沒有勾引皇上，當日在太和殿確實因為掩綠妹妹身體似乎不適，臣妾才想幫她，從未想過要藉此吸引皇上的眼光，進宮前家父殷殷叮囑臣妾務必以皇后馬首是瞻，臣妾不敢有違，太后娘娘，臣妾進宮時日尚淺，皇上此番賞賜臣妾亦覺惶恐萬分，請太后娘娘明察。」此番話說得婉轉淒切，說罷，佳韻雙眸中的淚已滴搭落下，模樣楚楚，好不可憐。

皇后見狀便柔聲道，「韻貴人莫哭，太后只是擔心后宮生亂罷了，不是要罪責妳什麼。」

「是了，太后娘娘可沒欺負妳呀。」慧妃笑的溫柔。

太后則不說話的盯著佳韻，佳韻雖掉著淚卻也不低頭，反而像直視皇上一樣的與皇太后對望著，她問心無愧，沒道理要低著頭解釋一切，她絕不能在太后面前露出一星半點心虛的模樣。

「得了。」太后看了佳韻好半晌，才出聲道。「我諒妳也不敢欺騙哀家，只是韻貴人，皇上糊塗妳卻也不能跟著糊塗，皇上賞識所以冊封妳，這哀家無力規勸，但望妳日後謹言慎行，事事勸著皇上，莫要讓皇上胡來，明白嗎？」

「臣妾明白，臣妾謹記在心。」佳韻復又磕下頭去。

「嗯。」太后深嘆口氣，倚回鳳榻，「鍾粹宮打理好沒有？」

「回太后，已經打理妥當，明日貴人即可入住。」含煙恭敬答道。

「嗯，只要妳記住哀家的話，哀家就讓妳開開心心當個貴人，明白嗎？」太后冷冷的瞧著佳韻。

「臣妾遵命。」

「如此甚好，哀家乏了，妳們都跪安吧，皇后也是，去看看皇上，別老窩在哀家這兒。」太后揉揉額角。

「是，臣妾等這就告退。」皇后衣袖一振，福身後便領著眾妃退出慈寧宮正殿，出了殿各自離去，她只攜了慧妃往皇后的長春宮去。
佳韻由含煙攙著，來到轎前她只說了一句，就逕自往宮道上走。「我不想乘轎。」

「韻貴人……」含煙吩咐了轎子跟在身後，便趕上佳韻，一看她臉色心下暗叫不好，只見佳韻臉色蒼白如紙，雙手依舊成拳用力握著，指節泛白。

「韻貴人！莫要傷了自己！」她抓起佳韻的手喊道。

佳韻這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她搖搖頭，這才想起用手絹擦去額角的冷汗。

含煙低嘆，「韻貴人，可否容含煙多說一句？」

「妳說吧。」她二人沿著宮道緩步而行，拂面而來的微風總算讓佳韻緊繃的情緒得到些許舒緩，方才，是她進宮這些時日最倍感威脅的時刻，她曉得，要是方才她在殿上有些許行差踏錯，恐怕再也出不了慈寧宮，這命，是撿回來的。

「皇太后最忌專寵。」含煙低語，「且皇后是太后的親姪女。」

佳韻沉吟，緩緩點點頭，此刻已順著西六宮的永巷接近御花園，她望著前方廣闊的蘊秀池，池內點點夏荷，「我曉得妳的意思，只是此番我實未料到皇上會如此賞識我，這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宮裡多的是計劃之外的事兒，進了宮，事事都有可能在瞬間傾覆，往往，命運已經操不在己。」含煙攙著佳韻，萬分感嘆。「隆寵太盛未必是好事，但貴人也得慶幸，一進宮就得蒙聖寵，貴人今後要想的，是如何固寵如何活命，相信貴人也很明白。」

佳韻回頭望著含煙，神情頗為玩味，「含煙姑姑，這好像是妳頭一次與我說這麼多話。」

含煙一愣，笑了出來，「那含煙不再多話了。」

「別！」佳韻趕緊說，「含煙姑姑宮中行走多年，佳韻需要姑姑事事提點。」

「貴人別折煞奴婢，既然如此，那含煙就再多嘴一句。」

「我聽著。」

「明日貴人主子將入住鍾粹宮偏殿，相信，夜裡皇行會召貴人侍寢，貴人得先做好心理準備才是。」含煙誠懇而嚴肅的說。

佳韻聞言俏臉一紅，「有……有這樣快嗎？」

「先做好準備就沒有錯。」含煙拍拍佳韻的手。

只見佳韻愣愣的點點頭，若有所思的不再說話，二人就緩緩的穿越御花園回到東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