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唱名一出列,半個時辰就過去。


「葉赫那拉.綺月,鑲藍旗。」穆依圖高聲喊著名冊上的名字,列中秀女出列,至皇帝跟前的台階,福身等著。


只見皇帝打量半晌,伸手拈了朵花,太監就將花遞給葉赫那拉氏,那拉氏一見是花,眼眶立時泛紅,但眼淚都還沒滴下來就被太監給請到一邊兒去。


「顧飛玉,正紅旗。」


顧飛玉深吸一口氣,蓮步輕移,就定位後有意無意的將水漾的眼神往皇帝那兒晃了一晃,菱唇微彎,低眉順眼的福身等候。


皇帝微微點頭,賜了玉牌。


接下來,薛彩衣也拿了玉牌,赫舍里.之晴與烏雅.柏齡也同樣得賜玉牌,「裴掩綠.鑲藍旗。」穆依圖高聲喊,原就心神不定的掩綠先是震了一下,隨後在佳韻鼓勵的眼神下緩緩起身,款步至皇帝跟前。


皇帝似是對她有些印象,打量了她半晌,「妳就是方才踩了裙襬的秀女?」


「回皇上,是民女。」掩綠嬌脆的嗓音微顫,小鹿也似的眼兒微抬,雙頰微紅,頗是一番楚楚可憐。


皇帝點點頭,覺得這位秀女像極了小動物,不覺放柔了聲,「倒是個氣質清新的,妳多大年紀?」


「回皇上,差三個月滿十六。」掩綠努力忽視胸口的跳動,怎麼她一見皇上就這樣緊張呢?


「十六?」宗衍失笑,「朕還以為妳才十四吶,呵呵呵。」


這是在取笑她嗎?掩綠有些窘迫的想著,「皇、皇上別把掩綠當孩子看。」不知哪來的勇氣,裴掩綠竟脫口而出。


「大膽!竟敢頂撞皇上!」皇后逮到機會立時發難,「來人,給我掌嘴!」


「慢著!」宗衍低喝一聲,瞪視皇后,「怎麼皇后動不動就發怒呢?」


皇后聞言先是面色蒼白的愣了一下,隨後福身道,「皇上,此女在如此慎重的場面踩著裙擺,是為儀行不周,現下又頂撞皇上,是為藐視天子,臣妾治理後宮,當予以責罰,以正視聽。」


皇帝揚揚眉,「那真是辛苦皇后了,不過朕想讓皇后就這麼算了,行嗎?」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皇后。


皇后心下喀登一聲,有個聲音告訴自己,這個裴掩綠將來能否成為阻礙也還是未知之數,但眼下切勿與皇上動氣,只見皇后妝容精緻的臉龐上勾出一抹自持的笑容,「皇上說這哪兒的話,臣妾心向皇上,一切都聽皇上的。」隨後又穩穩坐回鳳座。


「賜玉牌。」皇帝拈了玉牌交給太監,太監雙手捧著玉牌遞到裴掩綠手中,掩綠顫顫的接過,那冰涼的玉牌握在手心叫人莫名的忐忑。


只見她握了又放,這才盈盈下拜,「謝皇上。」


「朕把妳當成大人,納妳入後宮,日後好好學習怎麼才能不踩著裙擺吧,如若妳是大人的話。」宗衍低沉柔和的嗓音,似是相當愉悅的說著,竟還調侃了掩綠幾句。


掩綠驀地紅了一張俏臉,噘著嘴,應了聲「是」,就被帶至一旁。


「納蘭.佳韻,正白旗。」穆依圖接著喊道,佳韻已經是最後一位。


只見她不疾不徐,目不斜視的往皇帝處走去,站定後柔婉的福了福身子,帶著輕柔的微笑。


「賜玉牌。」宗衍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丟了玉牌給太監。


「謝皇上。」納蘭.佳韻接過玉牌,冷靜的聲線中聽不出喜怒。


「納蘭.佳韻。」宗衍幾乎毫不掩飾對她的讚賞。


「臣妾在。」既已接了玉牌,此刻身份就已經是最末的答應,納蘭.佳韻機敏的改口自稱。


「倒也是個機伶的,會下棋不?」宗衍饒富興味的看著她。


佳韻微微思考,「習過。」


「會撫琴不?」


「習過。」


「看過資治通鑑不?」


佳韻蹙眉,不明白皇上為何如此詢問,但仍然是開口回答,「看過。」


「有感想嗎?」


「不敢。」佳韻頓了頓,柔聲卻堅定道,「但資治通鑑,是為有鑑往事,以資於治道,所謂博古通今,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為官者必看資治通鑑以明治國之道;尋常者亦看資治通鑑以正其行也。」


「好!」宗衍一擊掌,呵呵大笑,「不愧是善德的女兒,果然也是飽讀詩書。」


「皇上過獎。」佳韻頓覺這位皇帝也是個有趣的,但他這樣異常的賞識,卻讓佳韻相當不安。


「皇后覺得佳韻如何?」宗衍直呼佳韻閨名,不僅讓佳韻震驚著急,更讓慧妃與皇后臉色愈見鐵青。


皇后冷靜笑了笑,「裴答應出身書香,家學淵源,想來納蘭學士大人也曾經是皇上的老師呢,這佳韻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聰慧女子,今後必能將皇上侍奉妥貼,只是……」皇后走下鳳座,將半跪在地的佳韻給扶起來,唇上漾開溫柔的笑意,但眼神卻直勾勾的盯入佳韻心裡,「只是妹妹,身為侍奉皇上的人,飽讀詩書是好的,但也要妹妹別忘了,閒暇之餘多看點女則、女訓,這女人吶,溫柔點兒還是好的,明白嗎?」


佳韻不動聲色,只是一派溫婉的垂首,「皇后娘娘教訓的是,佳韻謹記在心。」


「今日選秀就到此結束,朕乏了。」宗衍皇帝自龍座上起身。


皇后見狀趕忙摔開佳韻的手上前關切,「那就讓慧妃陪皇上回宮吧,臣妾稍後會向太后娘娘稟報選秀的結果。」

「嗯,皇后辛苦。」宗衍也不再看她,攜了慧妃離開太和殿。


皇帝離開之後,皇后轉身看著這一班十位新晉的答應,仍是那母儀天下的溫順面容,但眼神卻冰冷得教人機伶伶打個顫,「穆依圖。」


「奴才在。」


「接下來就交給你,本宮還要向太后處稟報。」這位皇后在侍女攙扶下離去,離去前還回頭深深看了納蘭.佳韻與裴掩綠二人一眼,眼神複雜,叫人猜不透。


選秀結束,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答應們回景仁宮的路上說說笑笑,但唯有納蘭.佳韻的神情一直都沒有太大起伏。


「佳韻姊姊,妳別擔心,不至於這麼快有動作的。」掩綠這會兒知道佳韻在擔心些什麼,今日在殿上,皇上對於佳韻的賞識太過明顯,有點腦袋的人都知道這未必是好事。


「掩綠妳這回可沒糊塗,姊姊該開心的。」佳韻拍拍掩綠的手。


「依佳韻的性子,哪開心得起來呢?」薛彩衣湊過來道,「不過一則以喜一則憂,皇上賞識妳,也可化作助力不是嗎?」


「姊姊說得也沒錯……」佳韻思考一會兒還是搖搖頭,「但鋒芒太露始終不是好事,日後我該要想想如何避開皇上今日此舉,這簡直硬要將我拱上風口浪尖了。」


「這麼說也是,我瞧今日皇后與慧妃的臉色均不怎麼好看,日後務必謹言慎行。」薛彩衣今日在一旁看得可是膽顫心驚。「我比較擔心掩綠這丫頭。」


「我?我怎麼了?」掩綠笑著指著自己。


「還笑啊妳?今日皇上也注意到妳了,皇后也注意到妳了,慧妃更不用說,妳韻姊姊倒好,耳聰目明的,就妳這成天腦袋瓜裡不知想什麼的小糊塗,妳知不知道妳今日頂撞皇上,嚇得妳彩衣姊姊我魂兒都要飛了。」薛彩衣瞪著掩綠。


「那是、那是……」一提到皇上,掩綠莫名的又臉紅了,只見她咬著下唇,一方絲帕在手裡扭呀扭,「誰叫皇上這樣調侃人家?」
「妳這丫頭……」薛彩衣原想再唸她幾句,但念頭一轉,「這樣也好,天真些,有時也能逢兇化吉,佳韻妳說是不是?」

「是!傻人有傻福了!」佳韻輕捏掩綠軟軟的臉頰,三人笑鬧做一塊兒,決定暫時先別去管那些個爾虞我詐,橫豎她們還是新晉的答應,有皇后在慧妃在,她們想必也沒有機會接近皇上,只要安份些,大約還是能過上好一段清閒日子。


是,原本是這樣。


但納蘭.佳韻沒有想到,裴掩綠沒有想到,薛彩衣沒有想到,慧妃沒有想到,皇后沒有想到,整個宮裡上上下下除了皇上以外誰也沒有想到。


選秀之日剛過的隔一日,皇上竟下旨冊封正白旗納蘭.佳韻為貴人,是為韻貴人,賜住鍾粹宮,並立即要皇后擬旨曉喻後宮。
此舉震動後宮上下,從來未有妃嬪尚未侍寢就獲得冊封,據悉,太后為此震怒,但皇上仍一意孤行,最後旨意仍然下達,納蘭.佳韻接旨當下竟是全身顫抖不能自己,翻手一看,她皓腕上讓皇后掐青的都還未褪,她知道,她的世界將要傾覆,她原本可以安安靜靜的世界將徹底崩解。


這座後宮,猶如山雨欲來般叫人透不過氣,那由宮牆望出去的遠方天際已經烏雲密佈、雷聲隆隆,在這座華美的牢籠裡,誰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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