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珈鼠的豪華鼠窩

時值春末夏初，卯時未到雞鳴響徹，至卯時遠方天際已泛出一抹魚肚白，當掩綠揉著惺忪的眼自床榻內坐起時，只見佳韻已經披衣倚在窗邊的妃榻下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如此出神。

「姊姊……」

佳韻驀地回頭，「妳醒了？」佳韻沐浴在照進房裡的晨光中，素顏散髮，沉靜如水的氣質美得像天上謫仙，讓掩綠不由得看傻了眼。
「怎麼？瞧妳莫不睡傻了？」看掩綠那副嬌憨的模樣，佳韻笑了起來，起身步下妃榻。

掩綠搖搖頭，「是姊姊太美了，掩綠看傻了，姊姊怎麼這樣早起。」

「我想看看在宮裡的第一個早晨。」但是望出去，除了藍天遠山以外，還有綿延起伏的宮院屋頂，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只道天好似沒有這樣一碧如洗；山也沒有那樣蓊鬱蒼翠。

「姊姊怎麼不叫醒掩綠呢？掩綠也想看看。」她噘起小嘴。

「妳這丫頭睡得跟頭豬沒兩樣，姊姊我忍心叫醒妳？」佳韻捏捏掩綠的鼻。

二人笑鬧一陣後，掩綠就趕緊回房等著宮女來為自己梳洗，今日含煙姑姑要帶領眾秀女至內務府進行教習與第二度的篩選。

所謂二度篩選便是身體上的檢查，體形健美、五官對稱、需有一口健齒、指如青蔥、腰肢盈握、雙腿修長、雙足如蓮，如此才能夠格進宮侍奉皇上，才有資格為皇家誕下美麗的孩兒，因此今日每位秀女都緊張異常。

「妹妹，妳打理妥當了沒有？」佳韻早早就打理完自己，便至掩綠房裡關切，今日起秀女都得穿上內務府準備的制服，一襲春意盎然的粉色錦緞立領短褂上衣，同色輕紗羅裙，走起路來衣袂飄飄，甚是靈動優美。佳韻今日特地請宮女在髮上簪了母親的遺物，一只翡翠綴雕花流蘇金簪，流蘇甚長，由髮間垂墜至耳際，行走時隱隱律動，典雅惑人。

「快好了快好了。」掩綠嬌脆的聲音自房裡傳來，佳韻推開門，就見她坐在妝台前讓宮女擺弄著，神情不太自然，顯然不習慣這樣的濃妝豔抹。

佳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瞧妳，莫不是待宰的小豬？」

「姊姊！妳就會說我像小豬！」掩綠一時忘記正在梳頭，虎地起身用力扯動了頭皮，疼得齜牙咧嘴。

「行了行了，妳就安份點，別叫朱槿難做事。」佳韻忍住笑安撫她，先在桌邊坐下等待。

名喚朱槿的小宮女嘻嘻輕笑，「佳韻姑娘與掩綠姑娘真是妙人妙語。」這小宮女手相當靈巧，只見幾個翻轉，俐落的簪入一只髮梳，簡麗的望仙單鬟髻已然完成，再在額前上的髮中簪入一只綴紫琉璃流蘇銀簪，掩綠的氣質本就出塵，那流蘇垂在眉間更是婉約動人，憑添幾分嫵媚。

掩綠望著鏡裡朱顏，有些失神的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臉，「這是我嗎？」她從未如此慎重的梳化過，一時竟認不出鏡中人。

「妹妹本就天香絕色，妳比我在神武門前見到妳時還要更美了。」佳韻讚賞不已的道。

「這樣子真不習慣……」掩綠羞澀的笑了。

「果真是鄉野村婦，這樣就不習慣？可別笑掉人家大牙。」顧飛玉站在掩綠房門前，也不正眼瞧人的嘲諷。

掩綠心軟不敢回嘴，但佳韻畢竟出身權貴，自小被嬌養在手心上，又豈是好相與的人物，只見她柔婉一笑，「怎麼我瞧顧姑娘今日盛妝打扮了？」

「那當然，我顧飛玉一定會被留在宮裡，所以今日還得上如意館讓夫子作畫呢。」她下巴一揚，冷哼一聲。

「顧姑娘如此豔光照人，真讓咱們都相形失色，且顧姑娘也真是有心，皇上若是看到畫中人如此體恤民意，將五金什貨往身上兜，肯定多加留心，不是嗎？」

此言一出簡直讓顧飛玉氣噎，「納蘭．佳韻，妳敢辱罵我！？」

「佳韻只是認為顧姑娘值得咱們學習罷了，何來辱罵之說？顧姑娘莫要多心了，時候不早，我們還是趕緊到前院吧？」佳韻親親熱熱的就要上前挽起顧飛玉的手，但顧飛玉氣極，只見她用力揮開佳韻的手。

「妳給我記著！」她漲紅著臉轉身回房，用力將髮間的髮簪髮梳與綴飾全都拔下往腳下扔，隨後狠狠瞪了佳韻一眼後怒離東廂往前院而去，身後的小宮女急著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緊緊跟在身後。

佳韻立在掩綠房門口，望著那抹怒氣沖沖的身影，方才堆上臉的微笑早已斂起，此刻她面上的神情叫人猜摸不定，似在盤算些什麼，掩綠一時也不敢上前。

「佳韻姑娘倒也不是好惹的啊。」薛彩衣踱著步子來到佳韻身邊，水豔的臉龐上淨是看戲的好整以暇。

「薛姑娘說什麼呢？」佳韻這才回頭，已經是往常那樣溫婉自持的微笑，好似方才一點事兒也沒有發生。

薛彩衣聞言，也不再說下去，只是挑挑眉，「佳韻姑娘好氣性。」說罷，便也款款離去。

「兩位姑娘，時候不早，到前院集合去吧。」朱槿怯怯的開口。佳韻才回頭攜著掩綠的手往前院去。

到達前院時已經都集合完畢，穆依圖穆公公也已經到場，他默默的掃了所有秀女一眼後，就轉身示意含煙帶著大家都跟在他身後，一路出景仁宮，往乾清門內去，「相信各位姑娘昨夜睡得不錯，但是別高興太早，稍後諸位姑娘將會到內務府進行篩選，合格者才得以留在宮內接受教習直到選秀之期到來，不合格者，今日便會遣回故里。」

穆依圖邊走邊說，秀女們聞言心下暗暗打顫著，但卻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有的害怕被遣送出宮，有的卻巴不得快些回家與爹媽相聚，想家如掩綠，此刻她興奮的直想喊出來，姨娘老是說她醜八怪，這下可好，篩選不過她這醜八怪就可以回鄉了！

鬼丫頭。佳韻豈不知這丫頭心裡想些什麼，朝她使了個眼色。

掩綠心虛的吐吐舌，俏皮的笑了出來。

隊伍一路步出東六宮區，經景和門，由日精門進入乾清門內的內務府，但複選並非在內務府舉行，而是要穿過乾清門來到保和殿，此刻，宮裡的一干老嬤嬤們都等在保和殿內。

篩選分兩階段，第一階段，「試以繡錦、執帚一切技藝，並觀其儀行當否。」（註），第二階段則是身體上的檢查，秀女們需脫外衣，上身著肚兜，去鞋襪，端坐在椅上，讓太監細看，身量夠不夠高；身上有無胎記；牙齒是否整齊，拿尺丈量，五官是否對稱；腳長大小是否合格，兩階段進行大約半天的時間，經此二篩，三十六位秀女去了十六位，被刷下的連哭泣都來不及，行囊也無法自行收拾，就被太監們帶出順貞門，讓各旗的馬車載回故里。

不知幸或不幸，裴掩綠與納蘭．佳韻都被留了下來。連同顧飛玉、薛彩衣、烏雅．柏齡、赫舍里．之晴等人也都在最後複選合格的名單之類。

篩選完後，秀女們又被帶回景仁宮稍事休息，下半天將各別至東六宮北邊乾東五所的如意館，讓畫師們繪製呈現給皇帝的畫像，好讓皇帝心裡有底，才能在選秀之日篩選出合意的人選。

複選過後，基本大勢底定，接下來中選的，毫無疑問將成為皇帝的妃子，若是沒有中選者也不遣回故里，便由皇帝擇近親宗支大臣給予婚配，幸或不幸無人敢定論，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批複選過後的女子，此後的命運已經無法由己，而是操控他人手中，誰的手中？
天子。

命運的主軸已經開始轉動，誰也無法阻止，但唯有一樣，這後宮的女人唯一可以自主的，就是讓自己在這巨大未知的命運經緯裡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要鬱鬱終老或者榮極耀極？

註:摘自王鏡輪先生所著<故宮寶卷>P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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