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除了主位娘娘的寢宮與較小的偏殿以外,尚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廂房區,每一區都有十間房可供居住,此刻便被權充秀女們的暫憩之所,每一間廂房大小相仿,但因方位格局皆略有不同,成為了秀女們開始群體生活的第一個爭執點。


不知是否真冤家路窄,納蘭.佳韻、裴掩綠、顧飛玉、薛彩衣四人竟同被分至東廂區,同住東廂的尚有其餘五名秀女,領路的是宮女夏荷,她心下直犯嘀咕,早在這些秀女到達景仁宮前,宮女太監們就私下在傳遞著訊息,本屆秀女中以顧飛玉最為跋扈,而薛彩衣與顧飛玉相當不合拍,列為重點照看人物,這下可好,也不知含煙姑姑是怎麼分配廂房的,竟讓這兩個冤家同住?哎唷~她光想就頭疼啊。


但夏荷沒明白,這是含煙的刻意安排,東廂距離含煙所居住的處所最近,將這些她認為有必要上心的女孩兒聚集起來,離她近些也方便管理,她可不想在選秀之期前出什麼亂子。


眾人一路無語,直到踏進東廂,夏荷尚未開口,顧飛玉就一馬當先的上前指著一間偏西,看起來稍大的房,「我要這間。」說完也不理睬眾人就徑自進屋還將門給重重壓上。


「好無禮的女孩兒。」秀女烏雅.柏苓低聲說了句。


「就是!我們怎麼就這樣倒楣同她住一塊兒?」赫舍里.之晴以絲帕掩嘴,美眸中難掩這一路對顧飛玉的埋怨。


此時夏荷趕緊出聲圓場,「各位姑娘莫要動氣,先看看想要住哪一間吧?」


「我可不要她隔壁那間。」烏雅.柏苓頭一撇立刻挑了間離顧飛玉房最遠的廂房。


其餘秀女見狀也趕忙挑好中意的廂房,不一會兒院裡只留佳韻與掩綠還有薛彩衣,這個時候廂房也只剩下顧飛玉房邊上的三間,佳韻不語,薛彩衣瞧不出動向,掩綠躊躇半晌,終於細細的開口,「我看……我住顧姑娘隔壁好了。」


「為什麼?」佳韻好奇的揚起眉。


掩綠微微一笑,「我睡哪都好呀,大家別不開心就是了。」


此言一出薛彩衣呵呵笑了出來,「妳這姑娘倒有意思,但妳也別委屈了,我睡她邊上吧,就氣死她,而且……」她忍不住掩嘴竊笑,壓低聲嗓道,「我忍不住要看她汗流浹背的樣兒啦,那個蠢妞。」說完,薛彩衣便提起裙擺,進了顧飛玉邊上那間房,進房前還刻意嚷嚷幾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樣的話,然後立馬聽見顧飛玉房裡傳來杯盤砸碎的聲響。


「這樣好嗎?」掩綠憂心的看著佳韻。


佳韻淺笑,貼近她耳邊小聲道:「惡人自有惡人磨。」


她的氣息呼在掩綠耳邊,癢得讓她咯咯笑起來,「姊姊好壞。」


終於解決一樁事兒的夏荷也鬆了口氣,總算露出笑容,「兩位姑娘就住剩下的兩間房吧?夏荷的廂房在那兒……」她指向東南角,隨即放大聲音,「各位姑娘有任何問題都可詢問夏荷,那麼夏荷這就退下準備熱水給各位姑娘洗洗臉。」語畢,便退出東廂。


佳韻與掩綠二人也各自進了房,掩綠住在薛彩衣邊上,另一側與佳韻緊鄰。


掩綠一進房,把窗子都打開,包袱丟在床上便迫不及待的往佳韻房裡去,「姊姊~我能進去嗎?」她輕扣門。聽聞佳韻回了聲「進來呀」便推門而入。


一進門就見佳韻在收拾細軟,佳韻抬頭看著掩綠,「這麼快就整理好了?」


掩綠嘻笑著搖頭,「我不想整理,想先來看看姊姊的房嘛。」她撒嬌的說,隨即好奇的在房裡走來走去,「姊姊這兒的格局與我那兒一模一樣呢,真好,以後咱們可只隔一道牆睡覺啦。」她像個小女孩兒一樣的巧笑著,蹦蹦跳跳的。


雖今日才相識,但毫不作做,一點心機也沒有的掩綠讓佳韻非常有好感,甚至已經開始將她當作親妹子看待,只是,掩綠這樣天真,連顧飛玉那樣的人都能輕鬆除掉她,實在叫人憂心。


「掩綠,來這兒坐。」佳韻整理好物事,來到桌邊。


掩綠乖順的挨在她身邊,「累了嗎?」佳韻替兩人倒了杯茶。


「累,真的很累。」掩綠的笑突然暗了下來。


「可憐的孩子,掩綠,妳,是自願進宮的嗎?」佳韻問。


掩綠聞言愣了愣,才緩緩的搖頭,眼神瞬間染上一抹憂鬱,「怎麼會自願呢?但是宮裡要我來,能不來嗎?爹很捨不得,但姨娘一直告訴我進了宮可以讓大家都過好日子,我也不是很清楚,確實,宮裡又大又漂亮,也許很多人都想進來,但對我來說,我只想陪著爹一生一世,在宿州。」這個年輕天真的少女思及老父不禁淚下。


這大約是許多秀女的心聲,也許很多人對於榮華富貴多有嚮往,但對於某些遠離京畿的家庭來說,偏安一隅是此生最大的願望,在朝為官者皆知,一入宮門深似海,身為皇帝的女人只有兩種下場,得寵者得以生存;不得寵者則只能倍嚐孤寂老死宮中。


「姨娘?那妳的娘呢?」


「娘在我十歲那年就走了,我和爹爹在床前守著娘,陪著她走的,姨娘是爹這兩年續弦的,我真擔心,我離開以後,姨娘會不會照顧好爹,爹以為我年輕天真什麼都不懂,但我明白,其實姨娘根本就貪圖爹的官位才嫁給他做續絃,她……」


「別說了。」佳韻忍不住輕擁著掩綠,「別說了,是姊姊不好,提這些讓妳傷心。」她或許也輕看了這個小她幾個月個天真少女,她天真無邪但卻什麼都看在眼裡,只是不願意說出口。


「我不傷心,娘臨終前告訴我,要我一生都好好的,總要笑著,不要傷心,要溫溫柔柔的對人。」掩綠擦去淚水露出堅定的笑容,「本來很害怕,但在宮裡遇見姊姊,好像就不怎麼怕了,佳韻姊姊這樣聰明,妹妹要多學習。」


「我哪是聰明呢?」佳韻失笑。


「姊姊,妳說緋然、朱顏、夕顏她們可好?」掩綠一直放心不下緋然的事,「我從小沒跟緋然分開這麼久過。」

「放心,姊姊不是說了嗎?緋然很聰明,會沒事的。」她點點掩綠的小鼻。


「對呀!」掩綠突然坐直身子,抓著佳韻的手,「姊姊怎麼會說緋然聰明呢?妳還沒告訴我。」她一臉興致勃勃,方才的陰鬱似乎一瞬間一掃而空。


她情緒轉變如此快速讓佳韻來不及反應,「妳這丫頭怎麼說風是雨的……妳的緋然吶,她其實一直都在替妳留意妳身邊的人,我們在神武門外說話時緋然一直都不開口,但她的眼神很認真的在打量我與朱顏、夕顏,直到後來她開口說話,就代表她心裡已經有所定見了。」


「什麼定見呢?」掩綠一雙小鹿般的眼睜得大大的。


佳韻略微沉吟,「這我可就還不清楚了……」但她想也不會太壞。


「我要是也跟佳韻姊姊一樣有顆好腦袋就好了。」掩綠皺皺小鼻。

這話提醒了佳韻,「對了掩綠,有些事姊姊要提醒妳,眼下我們身在宮內,行事務必謹慎,尤其妳,總是那樣天真爛漫,太容易相信他人,但是聽姊姊的話,凡事都跟姊姊商量,莫要自己決定,好嗎?」


佳韻一直都很溫柔的神情此時卻有種莫名的嚴肅,讓掩綠有點害怕,「姊姊,我知道,只是……」她咬著下唇,「宮裡真有如此可怕?」


宮裡真有如此可怕?


佳韻也不知如何回答她,關於這個她也曾問過父親的話,但是,從父親那樣的驚恐與哀傷中她想,父親向來是個殷實的人,那日如此失態之下的話肯定不假,姑且聽之有益而無害。「姊姊也無法回答妳,但總歸小心一些沒有錯。」


談話結束後,夏荷帶著幾位小宮女每間房送了盆熱水給秀女們洗臉,稍晚又差人送了浴桶到各廂房去,佳韻與掩綠各自在房裡洗了個舒舒服服的澡後,已屆閉宮門的時辰,掩綠趕緊攜了枕頭到佳韻房裡,姊妹倆親親密密的共擠一張床,一覺天明。


在睡夢中緊緊攢著佳韻手的裴掩綠還不知道,她將在不久之後親身體會這後宮究竟是多麼殘酷的一個地方。


而若干年後,榮極後宮的納蘭.佳韻倚在窗邊回憶起此生,印象至深的竟然是初進宮的這一個夜晚,與掩綠共眠的夜晚,是她進宮之後睡得最為安穩的一個夜晚,這樣的夜,此後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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