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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還是開戰了。

在蕭瑟的初秋,佟震起兵造反,宗衍也決心開戰,於是,隆慶王朝第一場戰爭就這麼展開了,佟震佈局多年,因此幾忽暢行無阻,行進速度飛快,不到半月已經拿下陜西與寧夏,目前就等著要攻下山西好進攻王都所在的河北,然而宗項的項軍機動性高,早在戰爭開始的第五天就已經到達山西與陜西的交界處駐紮,與副帥宗獻一同整頓軍備嚴陣以待。

而由於河南亦緊鄰河北,若讓佟震取了河南則河北岌岌可危,因此便由從甘肅趕回來的誠親王宗允則帶兵與河南將軍燕守成共同駐防河南,至於京師則由宗理以及八旗營伍共同防禦,遼寧將軍也在三日內到達河北,在山西與河北的邊界上設下關卡做為第二道防線。

頓時,整個國土翻騰起來,其中尤以甘肅週邊四個省會受創最深,佟震大量徵收糧草用以軍備,但今年收成不若往年豐碩,因此百姓們苦不堪言,可佟震又豈是那種會為了百姓而心軟的人?對他而言,成就他的皇圖霸業才是最為重要的,至於百姓,在他眼裡不過是這片江山的附屬品罷了。

佟震有著準噶爾部的武力支援,又有數個省會的糧草可供支持,可說是氣勢銳不可當,就連宗項也覺得十分棘手,佟震人已經近逼山西邊界,並在十日前距邊界約二十里處駐紮,履履派約數十人隊進犯山西邊界,與項軍展開數次小規模的爭戰,這些爭戰宗項並未上陣而是由手下副將出面應敵,但很顯然的,佟震意在擾亂並非爭要取得勝利,每每都在深夜或者破曉時分出擊,也總是在快要分出勝負時陡然撤退,弄得天朝軍隊疲憊不堪,他也不愧是先帝身邊的武將,對於天朝的兵力動向瞭若指掌,就算沒有佈兵圖,依他半生戎馬的經驗竟也能猜得六七成,宗項深知,此人不是一個能夠等閒視之的角色。

戰爭一開打,老百姓首當其衝,糧草被徵收,原本就窮的百姓無米可吃,紛紛向京中湧去,一時間許多難民都擁入河南與山西,宗衍不忍,於是下令只要是難民就讓他們入城接受庇護,但京師週邊的省會不多,江蘇安徽等地的糧草物資運送未及,難民一旦湧入,頓時民生物資緊縮,又要維持軍餉又要供給難民吃食,一時也是捉襟見肘,幸而不少善心富商與官員紛紛開放自家糧倉賑災,皇家也撥出一部份的食糧,算算大約可以撐上一個月不是問題,但一個月後若是後援未到,情況肯定會在惡化。

開戰後大約第十五日,叛軍陣營突然連著五六日都杳無聲息,宗項心知有異,卻也猜不出叛軍動向,只能命人嚴加戒備,就在某日的夜裡,宗項派出的探子慌忙策馬返回軍營回報,叛軍陣營有一對機動隊伍自三日前就不知所蹤,似乎是在夜裡悄悄動身,不知前往何處,宗項與宗獻均覺有異,便閉帳密商,後來,後方來報,城前突然湧入十分大批的難民,已經先行收容,當下宗項不覺有異,但當夜越想越不對勁,鄰近省會該來的難民早該來了,就算是較遠省會的難民也沒有這麼快到這裡,心下一凜,他立刻派人到糧倉,但終究是晚了一步,糧倉已經燒了起來,但宗項也算發現得早很快將火撲滅,原來叛軍的隊伍混在難民之中進了城,目的就是燒糧草,叛軍人馬事跡敗露後逃走,宗獻拔劍帶人追上去,雖然勦滅那些燒糧草的人,卻在戰鬥中受了傷,不得已退居第二防線,前線只剩總帥宗項一人坐鎮。

當前線戰事如火如荼之時,朝廷亦是相當緊繃,宗衍每次都會在御書房接見軍機處與兵部大臣掌握戰況,不到深夜不就寢,很多時候甚至挑燈夜戰,從開戰那天起,他就不再踏足後宮,只很偶爾的上咸福宮看看掩綠,掩綠畢竟是個溫柔懂事的,知道現在正在戰爭,即使她很想知道,也什麼都不問,只因宗衍總是一身疲憊的來到她床邊,面對那樣疲憊的雙眼,她又怎麼忍心再用軍事用政事去累他呢?所以,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他來,就算已經睡下,掩綠一定會起床相迎,親自為他煮茶,他通常吃不下點心,所以泡得茶都是溫和的熟茶;如果是下午來,她會靜靜在窗下為他燃一爐安神香;撫一曲琴,雖然她的琴藝不若佳韻那樣精妙,卻別有一番小品韻致,清新而撫慰人心。

她琴藝尋常,宗衍替她尋來的絕世名琴,她也不用,就好生供在一旁,她撫的是城裡妙音齋出品的琴,價格一般,小富商人都買得起,她總是溫柔的笑著說,好琴到她手裡她反而不會彈了,還是一般的琴好些。

這日深夜,宗衍拖著一身疲憊到她宮裡,和衣歪在妃榻上才睡了一個多時辰,然後在破曉時分,前線軍報急傳,他又跳起來,急急的往御書房去,連衣袍皺了都沒有發現,彼時掩綠正在妃榻邊看書,陪著宗衍,宗衍走了以後她也沒有睡意,隨便喝了點茶吃了些點心後便外出散步。

她與緋然二人過承慶門、建福門,過靜怡軒來到位在慈寧宮後緊臨英華殿的建福宮花園(西花園),這兒在整座皇宮的西北角落,本就人煙罕至,這兒不是宮裡最大的花園,也不特別華麗,但是也許是少有人至,氛圍靜謐,自從她搬進咸福宮後,常常會與緋然到這裡散步。

秋風瑟瑟,讓怕冷的掩綠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緋然默默遞過一個十分小巧的手爐讓她握著,掩綠回頭感激的一笑,但她一手拎著手爐,另一手卻攬住緋然的手臂與她挨在一起,「緋然哪有手爐暖啊。」她笑道。

緋然寵溺的揉揉掩綠的秀髮,輕聲道,「娘娘,您很久沒有笑容了。」

掩綠的笑僵了僵,她摸摸自己的臉低喃著,「真的嗎?」

「從承德回來後就這樣了。」緋然淡道。

掩綠被這麼一說,笑容又淡了點兒,她不說話,放開緋然的手緩緩往延春閣去,延春閣是西花園內主體建築,樓高兩層,一樓四面各寬五間,周圍有單簷廊,覆琉璃瓦,上層四面寬三間,周圍亦圍有廊道,簷做飛尖,亦覆琉璃瓦,頂則做一琉璃寶頂,登上二樓以後可遠跳神武門與筒子河,但高度不夠,無法看見太多筒子河外的街市,但對深宮內的女子來說這已經足夠。

此刻紫禁城四面的出入口皆有重兵把守,從延春閣往神武門看去,就能看見與平日裝束不同的守軍,此刻他們皆身著盔甲,全副武裝的守城,對於出入人口的盤查更為嚴謹,往宮裡看去,偶爾能看見列隊巡守的禁衛軍們,一反往日的輕鬆,每個人均面色肅然,儘管此地為深宮內苑,前線戰事基本波及不到這裡,作息依舊,未有任何變動,但此刻城中仍隱隱嗅得出一股緊繃的氣息。

「前線戰事不知如何了。」掩綠憑欄遠眺,「宗理也守在宮外吧?」

提及宗理,緋然微微一頓,低聲道,「此刻軍情十分保密,後宮這兒也聽不到什麼。」

「佳韻姊姊那兒可不一定。」掩綠略有酸意的說道。

緋然皺皺眉,「娘娘,您不適合這樣的口氣。」

掩綠聞言,頓時垂下頸子面有愧色道,「對不起,我一定是太……」太嫉妒佳韻能夠在皇上身邊幫著出主意。

這些日子她都知道,開戰以後,深夜時分佳韻時常奉詔前往御書房,非是侍寢,而是共商大計,要說這後宮誰對戰況最為瞭解,非佳韻莫屬了,連皇后都還沒能知道得那樣清楚,掩綠很多時候都是懊惱的,她也多麼想在宗衍身邊支持他?也想與他共商大事,而不是只能當一個永遠只能在後方默默等著他的女人。

「娘娘。」緋然輕輕握著掩綠的肩,正要說話,便見一抹水藍色的身影上得樓來,她回身一看,來人竟是許久未出現在掩綠面前的佳韻,緋然趕緊見禮,「韻嬪娘娘吉祥。」

掩綠一聽,回過頭,但竟是不敢與佳韻正眼對視,很快的又回過身遠望著神武門的方向,此刻緋然已經退至一旁,她與含煙相視而笑,二人一同退到樓下等候。

佳韻含著微笑款款上前,與掩綠併肩而立,「方才上妳宮裡,紅袖說你會在這兒。」

「紅袖那丫頭實在多嘴,姊姊您差人來尋妹妹便是,何必多跑一趟?」掩綠輕淺一笑,語氣中有著一絲明顯的疏離。

佳韻心下沉了一沉,細細打量著許久未見的掩綠,較之半年前、一年前、四年前,掩綠變得不少,她那一張嬌俏可人的臉龐仍然這樣輕柔靈動,笑起來仍舊是初見面時的溫暖而燦爛,但是氣質變了,當年的天真活潑,在四年之後多了些沉穩內斂與……憂傷。

「姊姊今日怎麼突然來了?」掩綠回頭燦笑著問道,眼神觸及佳韻眼皮底下那似有若無連水粉也蓋不過去的陰影後黯了黯,又道,「有時間好好休息,怎麼不休息呢?」

佳韻默然,突然想起了去年的冬天,她產子不久以後,大雪紛揚的那日她與掩綠在澄瑞亭煮茶,兩人誤會冰釋,想不到一年以後這樣的場景又再度重演,只是,這一次,似乎……,「想著好久沒見妳了,過來看看,妹妹不開心嗎?入秋了,妹妹還穿得這樣薄?」佳韻不動聲色的微笑道。

掩綠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我還能有什麼留住皇上?不就是一身的柔弱嗎?」她一說出這話立刻就後悔了,天知道這話有多麼尖銳,掩綠動了動唇想解釋什麼,卻終究沒能說出口,只得硬著頭皮垂下眼睫。

佳韻聞言,不由得怔忡了一會兒,才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妹妹說這是什麼話呢?皇上愛妳,是愛妳的人妳的全部,妹妹這話讓皇上聽了他可要傷心的。」

掩綠自知失言,卻拉不下臉,一股拗勁讓她衝口而出,「但卻不能讓我日夜陪伴著皇上。」

佳韻握住樓欄的手不由得越發緊了,緊得指節都泛白,掩綠何曾用過這樣的語氣與她說話?心下一陣酸楚,她微微哽咽問道,「妹妹要與姊姊生分了嗎?」

掩綠嬌軀一震,低垂著的眼睫顫抖著,卻不敢抬頭,她乾澀的笑了笑道,「姊姊說什麼呢?什麼生不生分的……」她多想抬頭向佳韻說『不要緊,妹妹懂得』可是她沒有辦法,理智與情感在撕扯著她,她終究,沒能抬頭笑顏以對。

這就是掩綠的答案。

佳韻深吸了口氣,不讓眼淚落下,她硬是拔開緊握在樓欄上的手指,雙手交疊在腹上,力持鎮定柔聲道,「姊姊知道妳心裡有芥蒂,也不勉強妳,只是,妳知道嗎?」她側首望著掩綠,此刻掩綠微微抬眼,竟然在佳韻眸中看見了名為『哀傷』的情緒,她震驚的說不出話,只能定定看著佳韻,佳韻悽然婉笑道,「妳知道嗎?能與人相愛是件多麼美好的事,我也希望我愛的人能夠愛我呀。」

掩綠心下喀登一聲,佳韻說過,她並不愛皇上,那麼她現在說的所愛的人是?「姊姊,妳說的那個人是……?」

「我今日來找妳……」佳韻肅然望著掩綠,滿是哀傷的美眸中有些不忍,「這些天去陪陪皇上吧,不日,他便要御駕親征了。」

掩綠聞言當場愣在那裡,她瞪圓了美眸,難以置信的望著佳韻,「妳說什麼?」她失聲喊道。

佳韻閉了閉眼,再度睜眼時那股哀傷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莊嚴與肅穆,她穩聲道,「榮親王在前線受了傷不得已退居第二防線,如今援軍也快到了,前線只剩下恭親王掌帥旗,皇上便決定派恭親王西進主動出擊,而皇上則御駕親征前往山西,大約過幾日便要發佈消息,此去,將有一陣子不在宮裡,一旦消息發佈以後一直到戰爭結束恐怕都難再見到皇上……」

話音未落,佳韻身邊一陣香風捲過,她回過頭,掩綠纖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邊,想來,是直奔御書房而去,掩綠一走,佳韻立刻支持不住的坐倒在欄邊,將臉埋進雙掌間竟是哭泣了起來,含煙上得樓來見狀本想趕緊上前攙起她,但腳步頓了頓,掙扎幾番,最後她悄悄退了兩步到樓梯口,只默默站在那兒聽著佳韻的哭聲,她知道佳韻此刻多需要一個能讓她盡情哭泣的懷抱,含煙也很想是那個懷抱,但她明白,這是佳韻必需要面對的傷痛,唯有痛過才能不再受傷。

箴嬪娘娘終究與韻嬪娘娘生了嫌隙,與一年前不同,箴嬪娘娘心中的芥蒂怕是去不掉了,這後宮,姊妹之情難道就真的這樣難以維持嗎?含煙心下酸楚的想著,她與攏翠是這樣;韻嬪娘娘與箴嬪娘娘也是這樣。

佳韻哭得傷心極了,滾燙的淚水串串落下,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熱燙燙的。

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因為她的不成熟,所以掩綠就這樣站得遠遠的了,儘管她在這一刻選擇違反了宗衍的意思,把他決定御駕親征一事告訴掩綠,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掩綠她,就這樣,站得遠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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