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涼涼的感覺熨貼在額上,佳韻原本皺得死緊的眉總算舒展開來,微微睜開眼,她看見了熟悉的床頂,是她的寢宮。

「娘娘,您醒了。」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響在床畔,佳韻側頭一看,顧藺儀正端著一碗藥彎身在床邊坐下,佳韻驀地臉一紅,撇過頭去。

怎麼昏迷前想到他,醒來後他真的出現了?

她在心下問著這個蠢問題。顧藺儀是她的主診御醫,此刻在這兒也不奇怪的。

覺察到佳韻的不對勁,顧藺儀擱下藥碗,低聲說了句「下官失禮」,便執起她手腕細細把起脈來,「娘娘可還有不適?」

佳韻輕輕搖頭,只覺臉上一陣熱燙,「本宮沒事。」她抽回手,撐起身子坐起來,「含……眼下什麼時辰了?」她本想問含煙在哪兒,但心念一轉,突然又不想讓含煙這麼早就來,她想……跟顧藺儀多待一下子。

顧藺儀取過自她額上落下的溼棉巾,放進水盆裡洗了洗,擰乾後掛在盆邊,「剛剛酉時。」

「這樣啊。」佳韻有些赧然的笑了笑,手指下意識的輕抓著髮尾繞圈,模樣十分嬌羞可人,「本宮倒是睡了一好覺呢。」

顧藺儀聞言似乎有些憐惜的道,「娘娘,該要休息時還是得休息,產子以後您身子骨已經大傷,接連著勞心傷神,這下午一跪,又傷了皮肉。」他說到最後忍不住嘆氣。

他在擔心我嗎?

佳韻在心下微喜,垂首輕道,「有什麼辦法呢?誰讓本宮身在後宮呢?倒真是麻煩顧大人了,本宮多災多難,您也跟著奔波受累。」

「娘娘言重。」顧藺儀趕緊拱手道,「照顧娘娘鳳體是下官職責所在,絕不敢推諉,只是……」他微微一笑,「畢竟醫只父母心,還望娘娘多多保重自己。」

佳韻聞言,心頭動容,正要再說些話,便聞顧藺儀一邊搖頭一煙笑道,「您每一次病倒,含煙都是哭腫著眼來找下官,只要遇到與娘娘有關的事,含煙就亂了手腳。」

佳韻心裡喀登一聲,原本要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是定定的望著顧藺儀,一提及含煙,他的眼神就充滿了溫柔,佳韻年紀雖輕,卻也分得出來,什麼樣的眼神是愛;什麼樣的眼神是職責,對顧藺儀而言,佳韻只是主子,別無其他。

「含煙……是本宮身邊最親密的人,比皇上還親密呢。」佳韻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故作輕鬆道,「本宮很感謝她,倒是顧大人別怨本宮霸住含煙不放呀。」

顧藺儀俊臉微紅,趕緊端著水盆起身道,「娘娘這就別打趣下官了,下官先告退。」說罷,他便匆匆離開,佳韻垂首望著錦被上精美的鴛鴦繡紋,心頭難受極了,她知道,她對顧藺儀已經是超越友誼界線的男女之情。

原來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

佳韻一直都在思考咀嚼這個問題,一直到她暈在慈寧門前,腦海突然間浮現顧藺儀的臉,她頓時就明白了,原來她一直是喜歡他的,甚至已經愛上他,但是他愛的人是含煙,所以她會心痛,她會心酸,她是皇上的妃子,就算顧藺儀心裡沒有含煙,她與他也是不可能的。

佳韻苦笑,原以為她這輩子不會愛上誰,她連皇上都不愛了,卻愛上一個御醫?老爺也實在對她太好了。

「娘娘!」正當佳韻陷入幽思,含煙在此刻端著拖盤急忙忙進得寢殿,「娘娘,您好多了嗎?」她一見佳韻坐在床上便擱了拖盤坐到床邊,拍拍佳韻的臉,摸摸她的手她的腳,就怕她哪裡缺了一點兒一樣。

佳韻有些失神的望著含煙,她是那樣焦急那樣關切,她明白,含煙是真心愛重她的,她受傷,含煙比她還難過,「娘娘?」見佳韻恍神,含煙不由得心慌起來,「娘娘您別嚇奴婢。」

「我、我沒事。」佳韻趕緊笑道。

所以她不會背叛含煙,絕不會。

「瞧妳急得。」佳韻無奈笑道,「我只不過是跪累了睡一會兒,妳也急成這樣,聽顧大人說妳是哭腫著眼去找他的?」

「可不是?」含煙懊惱的橫她一眼,咕噥著,「您急死我了,就這樣暈過去,幸好皇上及時趕到,否則太后娘娘還不准奴婢帶您回宮呢……」

皇上?佳韻一皺眉,「皇上?妳說皇上趕到慈寧宮?」

含煙诶了一聲,佳韻又追問道,「皇上怎麼會來呢?是不是妳讓人……」

「不是奴婢!」含煙搖搖頭,遲疑了一會兒後才道,「是皇后娘娘。」

「皇后?!」佳韻先是一愣,隨後便綻開笑容,「看來她聽懂我的話了。」

「興許是吧。」含煙臉上可無半點喜色,「不過,皇上、二王都來了,硬是從太后那兒把您給搶回來,太后氣得不輕吶。」

「她自然是氣。」佳韻反倒對於太后一事沒有多大的不安,畢竟那都是在意料之內的事,「但只要皇上與皇后聯手,太后也束手無策,皇上現在何處?」

含煙想了想道,「皇上與太后吵得不可開交,後來是皇后娘娘把皇上給帶走了,此刻人應該在長春宮才是。」

「那麼二王呢?」佳韻心念一動,問道。

「二王已經出宮了。」

「二王怎麼會跟著皇后一塊兒來呢?」佳韻問道,總覺得不太妙。

含煙自是知道佳韻的擔憂,亦沉下神色正要說話時,只見一抹婀娜身影款款步入內殿,竟是許久未見的薛彩衣。

「彩貴人吉祥。」含煙見了她便趕緊起身見禮。

彩衣笑著擺手,輕巧福身,較之從前她清瘦不少,「臣妾參見韻嬪娘娘。」

「姊姊。」佳韻朝她伸手,歉然笑道「妳我同住一宮,奈何妹妹近日實在分身乏術,未能去探望姊姊,還讓姊姊來看我……」

彩衣笑著咄了一聲,拉著佳韻的手輕聲道,「妳我姊妹一場,何必這樣生分,姊姊明白,腳還好嗎?跪那幾個時辰真苦了妳。」

「姊姊怎麼知道……?」佳韻微訝,但隨即瞭然道,「啊,是二王說的吧?」

「也不算。」彩衣搖搖頭,「今日午后妳家夕顏與朱顏上我那兒,說妳去了慈寧宮好久沒有回來,怕是出事了,我也沒法子,只好上御書房附近看看能不能遇見二王,不想卻看見他急急的往慈寧宮去,我也沒叫他,就跟在他後頭,誰知,快到隆宗門的時候,我遠遠瞧見皇上和皇后也往慈寧宮去,我就知道,一定是妳出事了,要是讓二王比皇上早到這可糟糕,便趕緊追上去攔下二王。」

「姊姊實在聰明!」佳韻握緊彩衣的手喊道,「可是妳怎麼瞞過皇上?讓二王與皇上會合呀?」

「那還不簡單?」彩衣嫵媚一笑,伸手輕點佳韻的額頭,「我就裝成一副急忙忙的模樣,拉著二王向皇上求情去了,說我在路上只遇見二王,沒法子只好請二王救救妳,皇上便帶著二王一塊兒去了,放心吧,皇上沒有起疑。」

佳韻這才鬆了口氣,虧得彩衣急中生智,否則要是二王早皇上一步到慈寧宮,那麼她與二王私下會面的事也就瞞不住,皇上已經十分介懷她二人,萬萬不能讓他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情,只是……「姊姊,還讓妳替我瞞這些。」佳韻十分抱歉的說,怎麼說,二王都是彩衣的戀人。

彩衣笑罵了聲「傻丫頭」,「妳彩衣姊姊會在意這些嗎?要說,我和二王能夠偶爾見面,也託妳的福,姊姊幫妳是應該的。

「姊姊……」佳韻望著一臉柔笑的彩衣,頓時想起了近日與掩綠的生分,不禁鼻酸,「姊姊,妹妹很沒用,妹妹傷了掩綠。」她輕靠在彩衣肩上哽咽道。

對於佳韻與掩綠之間的嫌隙,彩衣由掩綠那兒聽得不少,也算瞭然於胸,便拍拍佳韻的背道,「人總會犯錯,妳也無需太過自責,只記得待妳忙完了,去向掩綠道歉吧,啊?」

「嗯。」佳韻沮喪的點點頭,二人就這麼相擁了好半晌,佳韻才擦擦淚水笑道,「姊姊吃飯沒有?咱們一塊兒吃吧?」

含煙一聽,立刻道,「奴婢去傳彩貴人的膳來。」

不一會兒膳食就傳上來了,佳韻因著膝傷,所以只能坐在床邊吃,彩衣也體貼她,特地拉了椅子坐在床邊一起用餐,許久不見的兩姊妹邊吃邊說笑,好不愉快,近日食慾一直不振的佳韻也難得將碗裡的飯給吃完了,飯後她們就坐在一起,緩緩啜飲著含煙呈上的溫茶。

「這前朝,也要有大事發生了吧?」彩衣吹開茶沫,低聲道,「二王沒告訴我很清楚,但我大概猜得到。」

佳韻聞言頓了頓,神色有些不自然,「嗯,不過姊姊放心,不是什麼大事的。」原來二王並沒有告訴彩衣他可能會披甲出征的事嗎?

「妳不用刻意瞞我。」彩衣一雙美眸微挑,「宗項他是個不會說謊的,早被我識破了。」

「姊姊……」

「但我相信他。」彩衣淡然一笑,眼神中充滿了溫柔而堅定的信賴,那樣的神采十分迷人,叫佳韻不由得看傻了。

她擱下茶盞,伸手緊緊擁住彩衣,將臉埋在她肩窩道,「姊姊,前朝的情勢有可能變得很艱難,但皇上一定會成功,因為有二王幫他,咱們只要安份待在後宮,就會很安全,我會保護妳們!」她起誓般的說道。

彩衣只是輕輕回抱她,低聲道,「嗯,我知道。」

        ※                   ※                    ※

皇太后當日如此懲罰了佳韻,不僅沒有讓宗衍萌生退卻之意,甚至更為光火,進行佈局的手段更是愈發雷厲風行,而皇后也算是暫時同意了佳韻的說法,從那日以後,皇后日日都上慈寧宮,美其名是陪伴太后,實際上卻是替皇上牽制著太后,並暗中回報皇上,有哪些老臣私下晉見太后,而佳韻幾乎日日都悄悄上御書房與皇上、親王們一同議政,宗項與宗獻在議政之餘亦緊鑼密鼓的操兵點將,依情勢看來,開戰似乎已經勢在必行。

而那些個去過慈寧宮的老臣們,均在次日蒙皇上召見,順意者則無事,違意者無不在一夜之間被拔官貶黜,或軟禁府中,此番宗衍是鐵了心要整頓朝綱。

但宗衍知道,他自己的勢力並非無堅不摧,許多老臣都是看在先帝的份上才願意加入他的陣營,他若不盡早機佟震給除掉,他就永遠不可能掌握朝堂,然而,就在他給佟震一個月之期的最後一天,皇帝正在早朝,便聞外頭的太監尖聲喊道,「報------」話音都還未落,就見門外的太監們攙著一渾身是血的士兵,只見那士兵背心中了三箭,身上也有多處刀傷,他一出現,早朝的眾臣與皇上均是驚得呆了,宗項率先離座,他奔上前扶住那名士兵,那是他派出去的斥候!

「洪武!」宗項接住那名士兵。「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名為洪武的士兵,顫抖著聲嗓喊了聲王爺,將手中緊緊攢著的書信塞進宗項懷中,隨後便當場斷氣,宗項急忙將他放下,拆開信一看,臉色大變,趕緊將信呈上給宗衍,宗衍一看同樣臉色鐵青,只見他顫抖著手舉起那封信,自寶座上起身,神情冷厲的朗聲道,「是以天子無德無能,無以服眾,老夫今日願背不忠不義之名,以正大統。」他念的是信上的內容,「眾卿可看見了?!這!!!」他一手舉著信一手指向已經死去的洪武,「這就是佟震佟將軍給朕的回答!!!」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許多親佟派的老臣此刻都忍不住想要往後退,他們沒有想到佟震竟囂張到這個地步,膽敢殺了恭親王派出的斥候,最重要的是,他什麼也沒有事先知會的就決定發兵,他們這些個尚在京裡的同黨毫無所知,根本沒有時間做好任何準備,無論是歸順還是撤退或者是逃跑。

然而此時他們要走也來不及,只見宗理眼明手快,一個飛身擋在大門前,「想走?門兒都沒有!」他洞的一聲將殿門關上,此時乾清門殿外已經圍了一批宗獻麾下的禁衛軍,方才他一見那洪武渾身是血的駕馬入宮便知有異,早早調動人馬將乾清門殿團團圍住。

許多親佟派的老臣根本對佟震此次的叛亂行為知之不清,此刻是嚇得趕緊跪在地上山呼萬歲並大喊饒命,宗衍此刻惱火萬分,但卻未失去理智,朗聲吩咐宗禮將殿門打開讓禁衛軍入內,並讓宗獻立刻派人捉拿這些老臣的親眷,老臣們一聽更是怕得頭都貼到地板上去,恨不得能就這樣擠進地板縫去。

此外,宗衍下令其中若願意歸順者饒過一命,若不願意歸順者則就地格殺,一時間整個乾清門內血光大盛,皇太后聞風趕至時,一見現場如此可怖的景象,當場就厥了過去,皇后也腿軟得站不住,只能跪坐在地上仰首望著那個站在王座旁冷眼睥睨這一切的宗衍,彼時皇后心下一陣機伶伶的寒顫,當時的皇帝,就是個至高無上的帝王,他不是她博爾濟吉特思凝的丈夫,也不是那個總是爾雅俊逸的表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帝王。

處理完朝堂以後,宗衍立刻與親王以及兵部、軍機大臣往養心殿密商,據報,佟震已經確定起兵,並與準噶爾部聯手,意欲殺過寧夏直取山西做為進攻河北的據點,對方兵數目前無法估算,但以西部數省都歸順佟震來看,少說有十萬跑不掉,這還是保守的估計,但京師目前只有寥寥不到五萬,幸而遼寧將軍已經率兵動身前往京師,不日便能到達。

彼時佳韻人正在御花園的千秋亭內倚欄沉思,千秋亭,自從儷貴人落水死亡以後她便鮮少再到御花園來,事發至今這還是她第一次踏上當初慶嬪所在的這個千秋亭,原來,這個千秋亭看得見澄瑞亭啊……。

佳韻瞇起眼看著遠處那個讓儷貴人葬身其中的澄瑞亭,她察覺到身後有人走近,隨著風飄過來的是一股濃郁的紫丁香芬芳,「皇后娘娘近日辛苦了。」佳韻頭也不回,輕聲道,甚至也不起身見禮,只聞來的的腳步聲頓了一頓,就停在原地,卻不說話,「不用陪著太后娘娘嗎?」佳韻問。

「太后娘娘此番臥病,睡睡醒醒,就算醒著也不見得認得出本宮。」皇后話聲冰冷,不帶一絲情感卻又叫人覺著壓抑。

佳韻聞言不語,太后會這樣其實佳韻心裡是多有不忍的,「太后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皇后冷笑道,「妳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太貓哭耗子了嗎?」

佳韻回過頭婉笑道,「那要臣妾說『真是太好了』這臣妾也說不出口呀。」

皇后隨後便沉默了,只是立在那裡,佳韻亦無語的望著皇后,忽地一陣風起,猶如儷貴人落水的那天,花葉漫天,迷了兩人的視線,佳韻伸手接住一片已然泛黃的樹葉,夾在纖細的指間,低聲道,「已經秋天了。」

夏日遠颺,風中帶有一絲蕭瑟。

隆慶五年秋,甘肅將軍佟震聯合外侮起兵叛變,帝下詔開戰,並令恭親王為總帥;榮親王為副帥,披甲上陣,兩軍交兵於山西,戰況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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