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起大雨以後,雨連下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早晨第一道曙光穿雲而出,那場大雨才像一場夢一樣的徹底停止,空氣特別清新,路面與花葉上殘留著未乾的雨跡,推窗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水窪在日光照耀下顯得那樣晶瑩剔透,佳韻傾身在窗外的花朵上以指腹接下一滴水漬,亮晃晃的小圓點在指尖上輕微抖動著,甚至圓潤可愛,「娘娘,肩輿備妥,咱們可以出門了。」含煙的聲音自外殿傳進來,佳韻回頭應了一聲,順手將水滴拈化在手指間,理了理衣裙這才轉身出外殿。

連日大雨,各殿閣的妃子們幾乎都乖乖待在各自的院落裡沒有出門,好不容易雨停,皇后娘娘一早就派人到各殿院遞邀帖,邀大家到流雲追月殿共進午膳,也順便向各妃嬪解釋說明未來四個多月在承德可能會舉辦的活動與注意事項,因此佳韻便早早起床,倒不是要按品大妝,只是參與皇后娘娘的邀宴,在打扮上需得用心且慎重,既不能太過出挑,壓過了皇后娘娘的風頭是為大不敬;也不能過於素雅,會有小看皇后娘娘之嫌,這其中的分寸,加之上位者陰晴不定的心思,在拿捏上更是困難,可傷透了佳韻的腦筋,挑挑揀揀了半天,才決定著一襲象牙色香雪緞繡紫山茶廣袖曳地常服,配以淺紫色滾銀邊綴紫晶腰帶,頭綰望仙髻,合宜的簪兩把雪色琉璃步搖,耳垂上戴兩顆姆指大小的明珠耳飾,低調華麗,佳韻出門前特地在鏡前審視一下,心想著,饒是這樣謹慎妝扮,若皇后娘娘有心要錯,也還是能被挑得千瘡百孔。

輕嘆一聲,無可奈何的出得殿外,其實她原想步行前往,但由於道路上的雨漬未乾,只得乘肩輿去,上轎前她問含煙,「可有說哪些人已經到了?」

「回娘娘,慶嬪娘娘與箴嬪娘娘已經到了。」含煙輕聲回答,一邊將佳韻給扶入轎中,放下轎簾後吆喝一聲「起轎」後,轎子便緩緩顛上石板道。

松鶴齋離流雲追月殿不遠,太監們的腳程又快,用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含煙扶她下轎時,只見殿門前已經停放了三頂轎子,加她的是四頂,除了慶嬪與箴嬪的以外尚有憫妃娘娘的,「恭迎韻嬪娘娘,皇后娘娘已經在裡頭等候。」皇后身邊的芬宜站在殿門口,一見是佳韻便上前笑迎。

「有勞芬宜姑姑。」佳韻客氣的笑道,便隨著芬宜指派的領路宮女進入殿中,流雲追月殿位於正宮帝寢澹泊敬誠殿的西側,一直以來都做為皇后到承德時的寢宮,呈日字型建築,門殿是為拂雲殿,寬約五間,中殿是為映月殿也寬五間,後殿才是主殿流雲追月,左右兩側則是配殿與暖閣,門殿與中殿、中殿與主殿之間的穿堂都是一小花園,滿植花草樹木,前院有一涼亭,亭邊一汪約三尺見方的小水池,池上一跨裝飾性拱橋,池邊還有一座一人高的水車,啪達啪達的打著水,雖然規模不大,但頗有韻致。

中殿與主殿之間的花園則是以矮花叢為主,有木製小亭但無流水,因為皇后娘娘怕吵,便在皇上出發前的一個月將主殿前的水池給填平了,然後在亭的不遠處另起一座鞦韆,今日午宴設在居中的映月殿,佳韻踏入殿中時,殿上一片熱絡,顯然聊得正歡,皇后娘娘滿臉笑意,佳韻款步入內盈盈下拜道,「皇后娘娘吉祥、憫妃娘娘吉祥。」

「快起來、快起來。」皇后笑著擺擺手,心情顯然十分不錯。「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佳韻微訝的睜大眼,一邊落坐在掩綠身邊,一邊嬌嗔道,「莫不是諸位娘娘在說佳韻的小話?」

「才不是。」掩綠輕推佳韻,好笑的橫她一眼,「在說子烜呢,咦?姊姊沒帶子烜來嗎?」掩綠看看佳韻又看看含煙。

「是呀,怎麼沒把子烜帶來呢?」皇后亦覺可惜。

佳韻輕笑道,「皇后娘娘的午宴,臣妾怎敢將孩兒帶來,要是啼哭起來,可壞了諸位娘娘的雅興啊。」

皇后哎呀了一聲,「韻嬪怎地這樣見外?孩兒哭兩下是正常的,怎麼這樣就不帶出來呢?」

這還不怕流雲追月的飯菜有毒嗎?

佳韻在心下冷笑著,仍是婉笑道,「哎,皇后娘娘就饒了臣妾吧,好不容易得空來轉轉,就讓臣妾把孩子放一邊嘛。」

這話一出口,滿堂都是笑聲,「姊姊好懶惰。」掩綠笑著說道。

「哎呀,妳這麼一說,本宮才想道,子烜的奶娘是不是已經……?」皇后突然輕聲關切。

佳韻诶了一聲,斂了斂笑意道,「連屍體都尚未尋得呢。」

皇后恍然的點點頭,柔聲問,「要不,本宮再替妳找個奶娘過去吧?如此也不用妳宮裡的朱顏夕顏還得分神顧孩子,妳也不會這麼累了,如何?」

佳韻美眸中精光一閃而逝,恭謹道,「臣妾謝娘娘恩典,但是,臣妾也想趁此機會,就把子烜帶在身邊由臣妾自己教養。」

此言一出,皇后便皺起眉頭,「韻嬪,本宮知道妳愛子心切,但這不符宮裡規矩,不妥。」

佳韻正要再說什麼,就聞憫妃緩緩開口道,聲嗓輕輕軟軟的,沒什麼力氣卻有種無形的份量,「如此也好,孩子在母親身邊也是好的,只不過不知皇上答應沒有?」

佳韻明白憫妃有意幫自己,便趕緊道,「诶,臣妾向皇上提過,皇上的意思是,就照臣妾的想法做吧,沒來得及跟皇后娘娘您商量,是臣妾的不對,請娘娘降罪。」她充滿歉意的看向皇后,並起身微微屈膝道。

皇后溫婉的神情凝窒了一瞬,但很快又笑靨如花,「韻嬪快別這樣,如果那是對孩子有益的事,而皇上也說好,那本宮就沒有話說了。」

「謝皇后娘娘恩典。」佳韻笑著見禮後又坐回椅子裡。

「咦?這慧妃怎麼還沒到呢?」皇后微蹙眉頭,看向慶嬪,「慶嬪,妳與慧妃同住一區,出門時沒見著她嗎?」

慶嬪愣了愣,拘謹的搖搖頭,「回皇后娘娘,沒有。」

皇后冷哼一聲,「這個慧妃,本宮還以為她關了一年會安份一點,眼下倒是擺起架子來了?叫咱們等她一個嗎?」

佳韻心下微動,忍不住說道,「會不會是慧妃娘娘肩傷不適?」

皇后正要再酸諷幾句,便聞外邊傳來芬宜的喊聲,「慧妃娘娘到------」堂上一群人齊齊往門外看去,只見慧妃讓漣漪攙扶著款款而來,腳步似乎有些虛浮,臉色也略顯蒼白。

「皇后娘娘吉祥。」慧妃進得殿內,輕輕下拜,雖然神情仍淡淡的,不過態度已是十分溫和,倒是出乎了眾人意料。

向來就厭惡慧妃的皇后仍是冷著一張臉,「妳起來吧,瞧妳這是怎麼了?病殃殃的。」

慧妃低眉順眼的答道,「回皇后娘娘,早上肩傷有些腫痛,連帶發了燒,不過眼下已經好些。」這番柔弱的模樣倒有些堪憐了。

皇后不悅的蹙眉道,「身子不爽利我看也就別來了唄,難道本宮是那種讓妳拼著命不要也要與會的人嗎?或者妳想在本宮這裝病取憐?」皇后的話句句如利刃般,叫人光聽著也覺難受。

佳韻看看慧妃蒼白的病容,心裡委實過意不去,正要替她說話時,掩綠倒先開口了,只聞她嬌俏輕軟的道,「皇后娘娘,既然慧妃娘娘人來了,不如咱們開飯吧?掩綠知道娘娘中午要宴客,連早膳也沒吃呢,餓扁了。」

佳韻一聽,忍不住笑出來,「妳這丫頭,緋然怎麼也不勸勸妳家主子?就讓她這麼餓著?」她趁機趕緊轉移話題。

緋然沒好氣的道,「回韻嬪娘娘,咱們家主子就這麼拗脾氣您也不是不知道,奴婢哪有辦法呢?」

皇后見場面已經不在僵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順著話走,「真是的,不早點說呢,倒叫本宮讓妳挨餓了。」她望著掩綠笑道,「行了行了,開飯吧。」說罷,便率先起身走向花廳的大圓桌邊,眾人則跟在她身後魚貫而入。

此時桌上已經都佈妥菜餚,只見那一盤一盤的精美菜色擺了滿桌都是,叫人看了就食指大動,眾人在皇后的招呼下紛紛落座,掩綠天真的笑語,佳韻不時搭腔,讓整個氣氛和緩不少,席間眾人笑語晏晏,加上喝了點酒,也稱得上是熱鬧,眾人吃菜喝酒過了一個多時辰,漸漸動筷子的頻率少了,皇后便擦了擦嘴,揚聲道,「今日召各位前來,還另有要事,這皇上到承德來,再過兩個月有重要的秋獼大典,屆時所有女眷也都會到場,除了本宮憫妃與慧妃曾經跟隨先帝到過木蘭圍場以外,韻嬪、箴嬪與慶嬪都是首次參加吧?」

秋獼大典,是為皇帝在金秋時節到木蘭圍場進行狩獵,清太祖皇太極曾經說過:「我國家以騎射為業。」因此在清統一中原以後,不管是大人還是孩童,騎射之術仍是必學的科目,又以皇家子弟備受要求,而除了一般日子練習以外更要有實務操作,實務操作便是「出獵行圍」,正所謂「射獵者,演武之法」,滿族人是馬背上的民族,因此對此是特別重視,康熙帝說過:「圍獵以講武事,必不可廢。」,乾隆帝亦有詩云:「射是朝家夙所長,承平遊豫哪能忘。」足見清朝歷代君王對於騎射之術的尊崇,「秋獼大典」重要性不言可諭。

而木蘭圍場,則是進行秋獼大典的地方,該處位在承德行宮北方約四百里處,由於路途較遠,因此往返加上大典的時間需花上一個多月,較之由北京到行宮快的原因是大隊人馬皆駕馬疾行之故。

她三人齊齊點頭,皇后笑著點頭又道,「跟隨皇上前往木蘭圍場是件光榮的事兒,歷代先帝對於騎射之術皆相當重視,妃嬪雖不見得要下場參與,但進入圍場沒有獵裝還是稍嫌不便,今日讓妳三人前來,便是要替妳三人量訂尺寸製作獵裝,現在開始趕工,秋獵前便可完成,憫妃姊姊與慧妃需要重新訂製的話,裁縫就在外間等候,吃過飯稍事休息便可開始量尺寸。」

「謝皇后娘娘,臣妾就不用了,舊的獵裝還堪穿。」憫妃輕聲道,臉上漾著淡淡的笑意,佳韻在一旁凝著卻不由得想到在京城那個晚上,憫妃陰鬱的神情。

「臣妾也用不著了,肩傷未癒,今年大約不能參與。」慧妃也搖搖頭。

她二人相繼拒絕皇后,其實皇后面子也掛不太住,但她仍是一派好脾氣笑道,「既然如此,芳宜,撤掉酒席,給兩位娘娘奉茶,韻嬪妳三人隨本宮來吧。」皇后說罷,便領著佳韻等人往別處去,憫妃與慧妃則在芳宜的安排下來到另一小廳用茶。

「娘娘,請用茶。」小宮女在芳宜的指示下奉茶,憫妃嗯了一聲後便擺擺手讓她們都退下,廳上只留她二人與侍女。

「憫妃姊姊近日精神不少。」慧妃率先開口道,「連眼神也銳利起來。」

憫妃閒適的捧茶聞香,透過氤氳的熱氣望著慧妃道,「咱倆許久沒這樣坐下來說話了呢。」

慧妃與憫妃,她們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說是朋友也不到,說是敵人卻又似乎未曾正面對決,只因憫妃一直以來,因為她超然的地位與總作壁上觀的態度,加上身有頑疾,幾乎都處在鬥爭的暴風圈之外,但避世不代表她不觀察,至少,她知道不少人的秘密。

慧妃自然也是個有眼色的人,從以前她就很懂得要避忌憫妃,幸而憫妃只是看,而不參與,但自從納蘭佳韻入宮以後,憫妃似乎時不時就出手相助,幾次破壞她的計劃,叫她恨得牙癢癢的,「我記得,咱們也從來就沒這樣坐下說話,何來許久沒有?」慧妃冷冷道。

憫妃從容不迫的笑了笑,「那是我記錯囉?瞧我這腦袋,越發不好使了。」

「在我眼裡,妳可聰明得很。」慧妃恨恨的說。

「敏慧。」憫妃自茶盞中抬起頭,滿眼笑意的望著慧妃,親切的喊她的名字。

「別這樣叫我!」慧妃嫌惡的道,「妳我可沒有熟識到這種地步。」

憫妃也不惱,仍是嘻嘻笑著,「是嗎?那倒是我自以為是了,我自以為……」她慢條斯理的呷了口茶,還輕喊了聲「還是好燙」,才慢慢說道,「我自以為很瞭解妳呢。」

此言一出,慧妃狠狠一震,捧在手上的茶灑了出來,熱燙燙滴在她手上,漣漪本想替她擦,但見她卻渾然未覺,只是睜著一雙美眸恨恨的盯著憫妃,也就不好行動,只見慧妃冷聲道,「妳這話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憫妃嫣然一笑,下一刻撫著胸口咳了起來,身後的碧微連忙遞上藥丸,並自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竹子做的水筒,讓憫妃就口將藥丸吞下。

看著她一舉一動的慧妃忍不住輕哼道,「哼,妳倒是很小心,但要是有毒,妳喝茶早就中毒了。」

憫妃擦擦嘴笑道,「諒皇后也不敢再她宮裡對我下毒,備這水倒是我的習慣了,妳知道的,這宮裡呀,到處都是毒吶,妳說是不是?啊,不過我沒有懷胎,大約被毒殺的機會小些。」她笑得如此溫婉,就像一道春風。

但慧妃卻渾身發顫,她重重將茶盞往茶几上一擱,厲聲道,「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是呀。」憫妃很順暢的接下她的話,「妳當然不知道,妳是慧妃娘娘,怎麼會知道下毒殺人這種骯髒事兒呢?」

「杜芳菲!」慧妃咬牙低聲道,「妳何必苦苦相逼?」

憫妃輕捏著自己的左手指尖,像是在做簡單的指壓,「我沒有逼妳,妳何必激動?別激動,否則妳裝出來的虛弱與低姿態可都要瓦解了。」

「妳到底想幹什麼?」她的話簡直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我沒有想幹什麼,倒是妳,我不知道妳此番裝模作樣是為了什麼,但我勸妳不要輕舉妄動。」

「妳為什麼要幫納蘭佳韻?」慧妃冷聲問道。

憫妃笑咪咪的道,「我並不是幫她,只是純粹想這麼做,妳也說了嘛,覺著我近日好像精神多了,精神一來,就想做點什麼。」

「妳是存心的!」慧妃氣壞了,但又礙於此處是皇后地盤,她不好當場發作。

「就當我是存心的吧,隨妳怎麼想,我只告訴妳……」憫妃的神情仍是一派婉約,但聲嗓卻瞬間降至冰點,「我不吭聲,不代表我沒有那個能力,今日我要保誰,我就有能力保誰,妳給我記記清楚來。」

慧妃聞言不由得暗暗出了層薄汗,她一直覺著憫妃這人神神秘秘的,那一張甜蜜的笑臉總叫人發膩,但卻沒有料到她是這樣叫人膽寒的一個人,可她佟佳敏慧又豈是個甘願受制於人的?只見她冷哼一聲,「我就當妳宣戰了,妳知道,我佟佳敏慧最喜歡破壞別人珍惜的東西,妳要保她?很好,我剛好很想除掉她,咱們走著瞧!」

「好哇。」憫妃好不歡快的笑了。

慧妃怒極起身,「漣漪我們回宮。」說罷她便拂袖而去,就在要踏出映月殿時,佳韻三人剛好量完尺寸要到這裡喝茶,便與她擦身而過,慶嬪暗暗覷了眼慧妃,只見慧妃亦是狠狠的剜她一眼,使了個眼色,慶嬪嚇得差點摔倒。

「娘娘,您沒事吧?」含煙扶住她。

「沒事!」她甩開含煙的手,穩穩心神逕自入殿內。

不一會兒皇后也跟著進來了,見慧妃不在便開口相詢,憫妃隨口替慧妃找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皇后倒也不疑有他,只是不免又酸諷個幾句,後來她五人又吃了點茶,說了會兒話後才散了,這一散會,慶嬪是匆匆帶著侍女離開,而掩綠佳韻憫妃三人見道路乾得差不多,便一塊兒走回去,本來說要到憫妃的煙雨樓坐坐,但途中遇見正要去曉風清揚殿尋掩綠的李緯,就把掩綠給請走了,自然是皇上召見她,於是就只剩佳韻與憫妃二人。

「怎麼樣?要不要上煙雨樓坐坐?雖然只有我們倆,希望妳不要嫌本宮無趣。」憫妃讓碧微攙扶著,緩緩行在東宮後方的東路上,往北走一些便來到水心榭,這兒是整個湖區的閘門,閘上建石橋,石橋上又建有三座小亭,便成了一組三座的跨水亭榭,三座亭的高度不一,倒映在水中高低有致,由遠方眺望,身後倚著疊嶂山巒,景色深淺有致,頗有濃妝淡抹總相宜的意境,乾隆皇帝曾詩曰:「一縷堤分內外湖,上頭軒榭水中圖。」足見該處之優美。

她二人緩緩登上亭榭,連三日大雨,將木材浸潤得很徹底,此番都還能多少嗅到一些木材遇水散發出的香味,這承德行宮所有建築均採相當稀有的楠木打造,因此十分耐用,「能陪著娘娘解悶,佳韻很樂意。」佳韻輕聲說道,語氣中有一抹拘謹。

憫妃笑了起來,「真是本宮那天晚上嚇著妳了,妳怎地變得這樣拘束?」

佳韻啊了一聲,臉不由得紅了紅,「娘娘恕罪。」她有些赧然。

「妳這樣本宮也不舒服。」憫妃輕嘆,「妳該要知道,在這座宮裡,為了生存,人總該要有幾個面向,掩藏真實的自我。」

佳韻微微點頭,忍不住問道,「佳韻不明白,哪一個才是娘娘?」

「問本宮之前本宮先問妳,哪一個才是真的妳呢?在箴嬪面前的?在皇上面前的?在皇后與慧妃面前的?還是在本宮面前的?」憫妃的手輕輕撫在還濕潤著的木欄干上,笑著問道。

佳韻初聞此言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要她分,她居然分不出來,「分不出來,是嗎?」憫妃瞭然一笑。

「娘娘難道分得出來嗎?」佳韻反問。

「當然分不出來。」憫妃眨眨眼嬌俏的笑道,不等佳韻反應過來便又道,「因為每一個都是我。」她唇角勾起一抹慧黠的笑。

「每一個都是?」佳韻疑惑起來。

「當然,非有自身意志的主宰,那些面向怎麼會產生呢?」

「我也是嗎?」

「當然。」憫妃點點頭,「所以,永遠不要驚訝於人的第二第三面,也永遠不要以為人只有第二第三面。」

此刻,她們行下已經水心榭,路過文園獅子林,「看,前頭就是月色江聲,咱們在那兒搭船吧。」憫妃指著不遠處一座殿閣道。

「月色江聲?」佳韻順著她手指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不過,最好是夜裡再來,本宮先賣妳個關子,待妳自個兒體會過再說。」憫妃神秘兮兮的笑了。

佳韻心想,難道愛吊人胃口這也是憫妃的另一個面向嗎?

她四人來到月色江聲,那兒有個不太像碼頭的碼頭,只是一處通往湖水的緩坡,繫著一葉無蓬頂的扁舟,在那兒當差的太監一見她們一行人前來立刻恭敬的作揖,並要替她們搖船,但憫妃婉拒,一開始佳韻心裡還奇著,難道要讓她們四個弱女子自己划?直到坐上船,碧微執槳後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碧微不只一身好功夫,連搖船也又穩又快。

一葉扁舟施施然駛於寬敞的河道上,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岸芷汀蘭,郁郁青青,儼然一派悠柔美麗的江南風光,碧微搖槳的咿呀聲與槳面撥水的嘩啦聲,就像一首最動人的搖籃曲,哄得佳韻昏昏欲睡,忍不微閉雙眼,只聞憫妃輕聲道,「佳韻,記不記得本宮說過妳心太軟?」

「記得。」她有些朦朧的望著憫妃,下一刻,憫妃的話卻讓她瞬間精神起來。

「慧妃救了妳是事實,但不代表妳可以因此對她心軟。」憫妃靠在船邊,支手伸進水下,順著水流輕撥,幾滴水濺到佳韻臉上,她機伶伶打了個顫。

「娘娘的意思是?」佳韻心下一緊。

「不用本宮說明了來,這樣一點,妳該要知道了吧?」憫妃掏出手絹,溫柔的替佳韻擦去臉上的水漬,「慧妃那人心計之深,也是個不擇手段的,就這一點來看甚至比皇后還要可怕,至少皇后不會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這四個字仿若洪鐘般敲在佳韻的心上,迴盪再三久久不去,那日慧妃捨身救自己的畫面又再度浮現,憫妃娘娘這麼說,難道意思是,慧妃是故意要救她?目的在於讓自己受傷好博取信任與同情?一但佳韻真的心軟,慧妃不就自然有機可乘?

「看妳的神情,想必是知道本宮所指為何。」憫妃笑了起來,捏了捏佳韻的臉頰,「別這樣緊張,妳還年輕,心軟是難免的,但以妳的聰慧,本宮相信妳會有辦法的。」河風吹過,憫妃一頭青絲張狂揚起,淡淡的梨花香鑽入佳韻鼻腔。

佳韻望著一臉慈愛笑容的憫妃,竟有一瞬間,她的臉與母親的臉重疊了,「娘娘,妳為什麼要幫我?」明知是為了儷嬪,但她還是忍不住又問了。

憫妃這個時候的笑容比之那夜在京城的笑容,竟是多了一點釋然,「本宮只是不想再後悔罷了。」糾結了幾年,憫妃想開,也想通,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年,比之天地永恆,人的生命渺小的如蜉蝣一般,與其帶著遺憾離開,不如放手去做,盡其所能的做,至少在闔眼的那一剎挪,她希望能夠俯仰無愧於天地。

扁舟行在彎彎曲曲的河道上,經過一個轉彎的河道植滿了奼紫嫣紅的花朵,小舟溜過彎,遠處看,那一葉扁舟掩映在群花之後,仿若入藕花深處,船上麗顏相視而笑,成就一幅最美的畫面,如果能夠,不如就這樣凝定在最美的瞬間吧。

         ※                      ※                        ※

佳韻在煙雨樓一直待到入夜,用過晚膳才回到松鶴齋,一進綏成殿,便看見小允子匆匆迎上前來,「娘娘。」他一臉神秘。

「怎麼了?」佳韻眨眨眼,在煙雨樓又喝了點酒,導致她雙頰緋紅,眼神有些朦朧。

「奴才派的人手,在慶嬪娘娘那找到了這些。」小允子自懷中取出一包袱,攤在桌上打開來一看,竟是一塊一塊幾乎都燒得焦黑的布片。

佳韻一見,立刻斂起神色,「這是?」

「是昨天夜裡,奴才的人見慶嬪娘娘的侍女偷偷摸摸的在後院燒東西,就侍女離開的空檔去那火堆裡揀了這些出來,娘娘您看,是不是您要找的東西?」小允子低聲說道。

佳韻捲起袖子挑了一塊至眼前細細翻看,「含煙,妳過來看看。」

含煙湊上前去,也挑了一塊起來,只見那布片雖然幾乎都焦黑,但仍有幾處是完好的,仔細一看是塊粉色的緞料,含煙想了想,到佳韻的衣櫥子裡取了一件粉色雪緞坎肩,比對之下發現,那是同一塊布料!含煙大喜過望,忍不住嚷嚷一聲,「娘娘!果然如您所料!」

手上還拈著那塊碎布,佳韻冷冷的哼笑一聲,「她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但我真的看見了,明明就穿著那一身淺粉色雪緞……

那日佳韻這麼說著,就是賭慶嬪會因為心虛把那天在千秋亭裡穿的那一套衣服給處理掉,果不其然。

「娘娘,看來慶嬪娘娘果真大有問題。」含煙輕聲道,讓小允子仔細將包袱給綁回原狀收好來。

佳韻望著那個包袱,美眸中若有所思,好半晌,她才輕輕淺淺的微笑起來,「替我更衣沐浴吧,我倒要看看接下來慶嬪還會耍什麼花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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