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敏慧,面若桃夭、身段婀娜,出身尊貴,是為威定大將軍佟震么女,由於彤震老來得女,因此對佟佳敏慧是呵護倍至,自小像供養一件稀世珍寶般的養大她,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著,那含在嘴裡又怕化了,吃最好穿最好,連教習的夫子也都是頂尖,那佟佳敏慧也沒有讓他失望,從小聰明伶俐,頗有悟性,稍大時他便看出這個女兒小小年紀便十分沉著冷靜,思慮周延,頗有乃父之風,而從小嬌貴的出身讓她養出一身霸氣,這個女兒,是佟震的驕傲。

於是,他在她十四歲那年,將她送進宮成為當時的太子宗衍,除去太子妃之外的第一位妾妃,三年後先皇駕崩,宗衍登基,博爾濟吉特.思凝為皇后,而他的女兒亦冊封慧妃,從此平步青雲,寵冠後宮,但他怎麼樣也沒有料到,他的女兒竟然會在一夕之間失勢,她一倒,前朝的佟家親族無不暗暗驚惶,雖然皇上並無因此對佟家親族連帶處置,但佟家威權暗裡已大不如前也是事實,為了重振佟家聲威,遠在甘肅的佟震決心將他策劃多年的計劃提前開展。

「娘娘,不冷嗎?」漣漪捧著大氅走近慧妃,輕聲問道。

正殿書房有一處半露天的走廊,那裡是做成向外推出去的設計,腳下是以長形木片鋪設為廊道,以矮欄分隔內外,並不裝設窗戶,而是以數片竹製綴水晶捲簾遮擋,此刻所有捲簾均被打起,整條走廊落了一地那些飄進來的雪花,而慧妃正倚坐在矮欄邊,只見她神情冷然,姿態慵懶,纖手支著下頷,打節拍似的,五指指尖在臉頰上輕輕點著,漣漪知道這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便也就捧著大氅靜靜候在一邊。

雪靜靜的落下,慧妃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院中一棵載滿了雪的松樹,好半晌,枝椏上的雪越來越多,那樹枝向下沉了一沉,唰地一聲,一堆雪無聲的落在了雪地上,樹枝失重反彈晃了好一會兒,一直到它停下來,新的雪又重新開始堆積,慧妃才緩緩開口道,「把火盆拿過來。」

漣漪愣了愣,隨即擱下大氅,戴起厚重的手套,將熱燙的火盆給端過來,慧妃瞥了一眼,自袖中抽出一封已經拆封的信,將其扔進火盆中,盆中火光陡然大盛,火舌捲襲之下那封信很快成灰。

那是父親佟震讓密探帶進宮給她的信,信中內容讓她這幾天一直都在思考著,說實話,父親的野心著實令她震驚不已,自小到大,她一直認為父親盡忠為國,縱然手握重權,卻也一點不戀棧,可沒有想到,父親當年自請遠調甘肅,其中竟是別有用心。

一聲輕嘆,慧妃閉了閉眼,被禁足整整一年,她高傲的心性不容許她鬆懈,仍是每日都振作精神,等待東山再起,這一年中她無時無刻都掌握著這后宮的動向,仍費心打點著自己的人馬,但眼下機會來了,她卻突然覺得百般疲倦,這個機會,不是她所能選擇,而是一個箭在弦上的情況。

當夜接到信之後,她想了想,先在這陣子試著遞了些箋紙給皇上,她必需要趁此機會東山再起,但是,此刻的情況,已經不只是她復辟這樣簡單,父親在信中交託給她的,幾乎是佟氏一族的姓命,沒有錯,父親,要造反。

所以必需借助她的力量,唯有她奪回寵愛,佟氏一族才能重新站穩腳跟,父親也才能更順利的進行他的「皇圖霸業」,當然,她的角色也並非只是取寵這麼單純,她扮演的更是一個內應的角色,未來她必需經常將宮裡的訊息經由密探傳遞給父親,她不是不願意做,也不是做不到,只是,這是造反吶,她是貪戀權勢,她是想除掉皇后除掉韻嬪與箴嬪,但她從沒有想過要將宗衍自帝位上拉扯下來。

漣漪此時端了一盞熱茶來,「娘娘,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您的手都凍紅了呢。」

慧妃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都在撥弄欄上的積雪,此刻竟是凍得又紅又失去知覺,她有那麼一會兒的怔然,直到漣漪將茶盞塞進她手中,溫熱的感覺透過杯身傳來,她才點了點頭,輕啜了口茶後道,「漣漪,妳認為如何?」

漣漪是她從家裡帶來的家生丫頭,跟在她身邊已經十多年,此次佟震的計劃慧妃亦向漣漪透露,只因她二人必需要緊密配合才得成事,漣漪聞言,咬了咬下唇,面有難色道,「娘娘,您一早就在為這事兒煩惱吧?這說實在的,漣漪只是個丫頭,娘娘這樣問,漣漪也不知如何回答。」

「說妳想說的吧。」慧妃低頭撣了撣身上的雪,抬頭含笑的望著漣漪。

漣漪遲疑的尋思一會兒後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妳也有這樣的感覺嗎?」慧妃嘆道。

「老爺既然動用密探潛入宮裡,代表心意已決,娘娘您……就算無意於復辟,也必須要重新站起來,否則誰來當老爺的內應呢?縱然老爺在宮中人馬眾多,但在這後宮,能頂事的只有娘娘您。」漣漪頓了頓又道,「娘娘,不管您做什麼決定,漣漪都跟著您。」她心裡不是不慌的,但佟家對她有再造之恩,她早就打定主意這輩子要為佟家做牛做馬,甚至奉獻生命亦在所不惜。

慧妃聞言沒有回答,回頭定定的望著一片銀妝素裏的偌大庭院,曾經,這兒是整座後宮最熱鬧的一座宮院,鎮日禮品香花不絕,她書案上的拜帖從沒有減少的一日,自從她進宮以後,何曾寥落如此?博爾濟吉特.思凝可以說是給了她最大的羞辱,不降品級反幽禁,卻又樣樣都比照著她得寵時期那樣,吃好穿好,但唯獨少了皇上的駕臨與聞問,讓她猶如一隻被豢養的寂寞金絲雀般,這叫她佟佳敏慧如何能忍受?

漣漪說的並沒有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別無選擇,倘若她不能復寵,父親霸業得成便多了一絲風險,萬一失敗,她要是寵妃也許還能保住一命,但眼下她只是一個禁足失寵的妃子,定然也逃不過滿門抄斬的命運,若然她能助父親一臂之力,那麼霸業得成之後她的身份自不可同日而語,他佟家,將擁有天下,她可以勸父親保留宗衍的皇位,然後,立她佟佳敏慧為后,怎麼看,她都必須賭一賭!

眼下她在後宮能做的,就是剪除皇后身邊的人,還有,除掉皇子,一但扳倒皇后,橫豎太后大約也沒有多久時日,他博爾濟吉特家一朝失勢,她佟家便可以朝廷分庭抗禮……。

慧妃緩緩起身,仰首望向藍天,天光炫目,但她也不抬手去遮,挺直了背脊深吸一口氣,就算不為了父親,也為了她自己,她要讓皇后知道,她慧妃也有那個能力拉下她坐上后位!

「蓮貴人呢?」慧妃輕聲問道。

漣漪垂首道,「蓮貴人一早就外出了,據她身邊的燕兒說,蓮貴人近日與慶嬪娘娘特別要好,而慶嬪娘娘……」她咬著下唇,正猶疑怎麼說比較委婉。

「與皇后走得很近是嗎?」慧妃聲若繃弦,唇邊一抹銳利的笑意。

漣漪此刻站在慧妃右後方,抬首覷著她,見她竟是一臉笑意,心下不禁發怵,「這……上長春宮的次數是比較頻繁了。」

「倒不如直接說投誠吧。」慧妃笑了起來,纖長的手指擱在欄上篤篤敲得如此歡快,她明媚的雙眸在陽光的照耀下迸射出懾人的冷厲,下一刻,她陡然止住笑,沉聲道,「本宮記得,這慶嬪的父親,似乎是兩廣總督啊……」

「回娘娘的話,是的。」漣漪輕聲應道。

慧妃長長的嗯了一聲,像是聽見了非常滿意的答案,隨後輕輕一笑,「本宮要寫封信。」說罷,她立刻回到屋內,坐在案前振筆疾書,不一會兒便將信紙折了兩折,交給漣漪,「替本宮交給廣西巡撫吳葆仁,就照密探說的那樣,信出了東華門後到天水巷軟紅閣,自有人接應。」

漣漪接過信,小心翼翼的塞進胸口,應了聲是便要離開,慧妃突然開口叫住他,「慢著。」

漣漪回頭疑惑道,「是,娘娘?」

「妳打算找誰替妳送信?」她問。

「這,奴婢在膳房有個熟識的太監小喜子……」漣漪說著竟有些心虛,只因他們這些宮女,其實除了按月領的餉金以外,終究還是想要趁自己在宮裡的時候多攢點錢,將來出宮也好有份嫁妝,因此便常常會做些比如繡帕、手釧之類的小玩意兒託請能夠進出宮門的太監渡到宮外去賣,拆帳方式從五五到六四或七三都有,就端看兩者如何協商,但這畢竟是有違宮規之事,被發現了可是要進暴室的。

慧妃也不是不知道,淡淡一笑道,「本宮不是要追究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只是擔心那小喜子夠不夠穩當,畢竟,這要是一個弄不好,咱們都得殺頭的。」

漣漪聞言立刻點頭如搗蒜道,「行的,穩當的,小喜子他很老實,對奴婢特別好……。」不像其他太監一樣都硬要五五拆,他替她賣東西總是六四,他四她六,有零頭也總多給她一些,說到這個,漣漪不由得微微紅了臉。

慧妃挑挑眉,原來漣漪這丫頭還有這樣的心思,她勾唇笑了笑,「那好,就讓小喜子送吧,但妳莫要告訴他此信是本宮所寫與受信者為何人。」

「是,奴婢省得。」漣漪乖巧的點頭,隨後便揣著信出門去,但才出去不到一會兒,便見她慌慌張張的回返正殿,嘴裡喊著娘娘、娘娘。

慧妃擱下正要喝的茶,不悅道,「不讓妳去送信嗎?嚷嚷什麼!」

「稟娘娘,韻、韻嬪娘娘來了!」

「韻嬪?」慧妃心下狠狠一震,倏地自桌邊起身,「她一個人來?」

「是!只帶了含煙過來。」漣漪忙點頭道,「娘娘,這……」

慧妃腦中飛快的閃過幾個念頭,照理說,這禁足中的宮妃既不能外出也不能有人探望,這韻嬪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上她宮裡來?她想幹什麼?

「方才她可有見得妳慌慌張張轉身的模樣?」慧妃冷聲問。

漣漪咬咬下唇,緩緩搖頭道,「沒有。」其實她也不很確定,但是她知道,萬一她說有,那娘娘肯定要大發雷霆了,「娘娘,咱們……?」漣漪有些惶然。

「莫慌。」慧妃深吸口氣,理了理衣裳,復又坐下,捧起杯盞喝起茶來,神情肅然道,「把信揣好,咱們就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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