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綠的傷大大驚動了皇上,她們前腳才踏進咸福宮,皇上後腳就跟著來了,他朝冠朝服未卸,顯然是一下朝就立刻趕往該處,他急吼吼的讓太醫為掩綠診治,並心疼至極的守在床邊,原本這些事兒可以就這樣揭過去,豈料皇后送子烜回阿哥所後竟也匆匆趕來關切,並有意無意提起了掩綠差點兒撞傷子烜的事,彼時掩綠已經因為驚嚇與疼痛而昏睡,並沒有看見皇上那一瞬間皺起眉頭不滿的神情,直說著掩綠怎麼這樣不小心,萬一傷著皇子怎麼得了云云,佳韻聞言便趕緊為掩綠解釋是以積雪所致,皇上雖是較為釋懷但仍責備了緋然的失職之罪,後來皇后先行離去,皇上便留在咸福宮陪伴掩綠,佳韻疲倦不已的回到鍾粹宮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她下了肩輿,便一語不發的進了寢殿,含煙伺候她卸妝與換上輕便的衣服。
「娘娘,不等皇上來過之後再卸妝嗎?」朱顏端水入內時問道。
佳韻淺笑道,「不了,估計皇上今晚會宿在咸福宮,別忙和了。」她雖得寵,但皇上卻不並很常在這裡過夜。
朱顏噢了一聲,上前幫忙含煙替佳韻拆髮飾,此刻夕顏入內詢問道,「娘娘,要傳晚膳了嗎?」
佳韻想了想,搖首道,「不了,不用傳了,我沒有胃口,想到書房看點書。」夕顏聞言先是愣了愣,爾後用眼神徵詢著含煙,見含煙微微點頭這才下去吩咐廚房不用準備晚膳。
「朱顏,妳也下去吧,今日本宮不用膳,妳們也可以早點吃早點休息。」她拍拍朱顏的手柔聲道,朱顏便依言退下,要退出房門前仍不忘掰兩小塊香餅扔進博山爐裡。。
「娘娘,晚膳不吃,傷胃,您午膳也吃得少呢。」含煙抽掉最後一枝簪子,伸手在佳韻頭皮上輕輕按摩著。
佳韻輕嘆,似是煩心得在鏡臺前也坐不住,還沒有卸妝便起身來到書房,往窗邊的炕上一坐,含煙立刻呈上剛沖好不久、加了紅蔘片的西湖龍井,又取來一條薄毯蓋住佳韻的腳,自從生了孩子,佳韻的身體狀況便遠不比從前,雖然顧藺儀已經盡力在為佳韻調養,但當時受夾竹桃毒害與催生之法實是大傷根本,導致佳韻變得更畏寒也更容易染風寒,且一直都容易疲倦。
她揉揉額角道,「含煙,妳去讓人把穆依圖找來。」含煙說聲是以後便下去吩咐,大約一刻鐘,穆依圖便匆匆趕來,大雪天的他還出了一身的汗,顯見是一路跑來的,「奴才參見韻嬪娘娘。」他一入內便躬身請安。
佳韻倚靠著炕上的小茶桌,捧著茶盞,細細以杯蓋攏去茶沫,慢條斯理的啜了幾口,「含煙,給穆公公看座。」
穆依圖哎唷一聲,直說不敢不敢,但含煙已經讓然將圓凳擺上,他便喜孜孜的端坐上去,佳韻含笑望著他輕聲道,「這天冷,穆公公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佳韻一說,含煙便呈給穆依圖一碗熱茶。
「謝娘娘恩賜。」他既開心又不好意思的呷了一口,奉承笑道,「娘娘宮裡的茶就是不一般吶。」
佳韻一笑,「這還不仰賴內務府嗎?倒是本宮要多謝穆公公對本宮的禮遇。」
穆依圖先是一愣,隨後嘿嘿笑了出來,「娘娘哪兒的話,娘娘您尊貴高雅,這吃穿用度自是不能馬虎。」
「那也是穆公公您會做人。」佳韻望著穆依圖,笑彎了眼兒,「那香雪女兒紅的味道好極了。」
佳韻此言一出,穆依圖那雙鼠目一亮,「娘娘您喜歡就好、您喜歡就好。」
「喜歡,本宮自是喜歡的,只是……」佳韻喀的一聲蓋上杯蓋,瓷器清脆的聲響在此時聽來竟有些刺耳,穆依圖畢竟是個滑頭的老人,立刻就看出不對,但仍不敢吱聲,佳韻將茶盞往桌上一擱,輕聲道,「只是本宮喜歡,不見得皇后就喜歡看見本宮喝那酒。」
穆依圖一聽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驚得趕緊下跪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才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想著,既是韻嬪娘娘您要的酒,奴、奴才自然要給您好點兒的,這、奴才真的不知皇后娘娘會……」
「得了。」佳韻抬手打斷他的話,心想這老刁奴倒是真機伶,她才說那麼一句便知道她心裡在懷疑穆依圖與皇后勾搭陷害她,但看這奴才的反應似乎不像,就算是好了,她也就不揭穿,反事說明了反而無益,「穆公公對本宮一片心意,本宮甚是感激。」
穆依圖仍然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一絲涼意透過薄薄的紅地毯自白玉鋪設的地板上傳來,叫穆依圖忍不住打了冷顫,「韻嬪娘娘明察。」
佳韻冷笑道,「穆公公不必驚慌,本宮並沒有責備公公的意思,公公您請起吧。」穆依圖依言起身,佳韻又道,「只是公公,這宮裡階規森嚴,饒是本宮也不能不遵守,因此想請公公幫本宮這個忙,日後,非有本宮請託,就不要額外禮遇本宮了。」
「是是是。」穆依圖急忙連說三個是,急得滿頭大汗,他原本只是想討好佳韻,卻也沒料到會讓皇后給知道,這下真是拍馬屁給拍到馬腿上了,「奴才曉得、奴才曉得。」
佳韻滿意一笑,「公公能夠幫忙本宮自是最好,公公坐呀。」她柔聲道。
穆依圖诶了一聲又坐回凳子上,「娘娘可還有事吩咐奴才?」不然不會又讓他坐回去。
「這跟反應快的人說話就是輕鬆。」佳韻略微歡快的笑道,「本宮想什麼公公都知道呢。」
「娘娘言重,奴才不敢妄加揣測娘娘心意,奴才們只是盡心想讓娘娘開心而已。」穆依圖顯然已經恢復鎮定,輕輕笑道。
這奴才果真不簡單,要能為她所用倒也是一大助力。佳韻在心下想著,隨後問道,「請問公公,今日皇后娘娘身邊的攏翠上內務府臨時支領一雙鞋的事兒,公公可知曉?」
穆依圖眼珠子溜了一圈,「知道的,當時還是奴才親自拿給攏翠的。」
佳韻點點頭,「含煙,把鞋子拿來。」
「是。」含煙得令,便回內室捧了一雙鞋出來,那儼然就是今日下午掩綠換上的那雙鞋。
「公公可認得這雙鞋?」佳韻問道。
穆依圖端詳一會兒便道,「自然認得,這雙就是攏翠跟奴才拿的那雙呀。」
「公公確定,這鞋是您親手交給攏翠的嗎?」
「奴才確定,敢問娘娘,這鞋子難道出了什麼事兒嗎?」穆依圖謹慎的問道,隨即想起掩綠摔倒的事,驚了一下趕緊又問,「難道箴嬪娘娘……」
「公公莫要多心。」佳韻不想跟穆依圖說太多,笑著擺擺手,「只是本宮瞧著這鞋花樣挺好看,想讓公公也替本宮拿一雙來。」
穆依圖也聰明的不多問,「這只是一般款式,但若娘娘喜愛上頭花樣,奴才稍後便讓人送一雙過來。」
「多謝公公,含煙?」佳韻以眼神示意含煙,含煙擱下鞋子,回身捧了一方托盤出來,盤面上放著三錠碩大的元寶,「公公,這是本宮一點心意,給公公喝茶。」
含煙將那托盤盤呈給穆依圖,穆依圖掃了一眼,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揀起元寶往袖裡扔,然後拱手道,「奴才謝娘娘恩典。」
「公公不必多禮,沒事了,你就退下吧。」佳韻笑道,「含煙,送公公。」
「是,穆公公請。」含煙向穆依圖比了個「請」的手勢,那穆依圖笑著離去,不一會兒含煙回到寢殿中。
「娘娘,您待如何?」含煙回到佳韻身邊低聲問道。
「這穆依圖再勢利也是貪生怕死之徒,而且既然他敢承認是他交給攏翠的,就不可能是他動手腳。」佳韻翻過一只鞋子,只見那鞋底的刻紋幾乎要被磨平,本來宮中冬天穿的鞋,為了防滑便會於鞋底做數條淺淺的溝槽,但掩綠後來換上的這雙溝槽顯然遭到破壞過,難怪一踩著雪就滑倒,「最有可能動手腳的便是攏翠。」
含煙輕嘆,「恐怕攏翠也是受了皇后娘娘指使。」她想到稍早皇后娘娘臉上那一抹得意的笑容。
「這是當然。」佳韻將鞋給扔在一邊,輕蔑笑道,「眼下她未得皇上青睞,皇后娘娘吩咐下來的自然照辦,但這其中是否真沒有她的意思,也很難說,但橫豎她們就是一伙的。」她頓了頓又道,「想讓掩綠撞傷奶娘,如此一來子烜若是受傷掩綠也有罪,好一個一箭雙鵰。」
「娘娘,但恐怕這只是皇后娘娘試水溫的舉動。」含煙又添了熱水進茶盞中,熱氣微微氤氳著。
佳韻調整了姿勢,斜臥在炕上,含煙見狀,便將薄毯覆在佳韻身上,「我知道,皇后真要做,就不會這樣拙劣,看看顧飛玉一事就知道,讓皇上對掩綠心生不滿也許才是她的目的。」
「但箴嬪娘娘如今聖眷正隆,地位豈有這樣容易被撼動呢?怕就怕皇后此舉別有用心,奴婢看,今日皇后娘娘一直有意挑撥主子您與箴嬪娘娘,許是有這一層用心。」含煙又替佳韻在頸後墊上一個軟枕讓她舒服些,但仍是溫言道,「娘娘,莫要在此小歇太久,要是著涼了,顧大人又得頭疼啦。」
提及顧藺儀,佳韻輕淺的笑了笑,「我知道含煙會記得叫醒我。」
含煙婉笑道,「奴婢就坐在炕邊,娘娘安心睡吧。」
「安心?」佳韻微微睜開眼,望著窗外落雪,「眼下皇后娘娘與攏翠動作頻頻,今日又提到替子烜祈福之事,誰知道她又耍什麼花樣,我又怎能安心?」
「主子……」
「今日皇后娘娘說的那一番挑撥之言,其實掩綠她是往心裡去了。」佳韻有些落寞的道。「如今皇上可說是專寵她一人,她卻仍無所出,加之掩綠真心愛重皇上,必然十分想為皇上誕育子嗣,……。」說著說著,佳韻便輕闔上眼,含煙默默守在炕邊,室內一片寂靜,佳韻輕輕逸出一聲嘆息後便睡下了。
皇后並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何況她身邊又有個攏翠,佳韻心知,今時今日她已身為六嬪之一,位分高了,鬥爭就必然白熱化,她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否則一轉身怎麼死的都不曉得,但是,她與掩綠嫌隙才解,心結又生,彩衣又已經不頂事……!
佳韻突然睜開眼,問道,「這幾日彩貴人好些沒有?」
含煙被嚇了一跳,仍很快回答,「奴婢上午遇見紫嵐,她說彩貴人的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精神似乎越來越不好,也不讓請太醫。」
佳韻心知那是彩衣長期服用寒食散的後果,但也不好講明,又放低聲嗓問,「近日可有見到二王?」
含煙傾身靠近佳韻道,「前天夜裡奴婢晚睡,便略略注意了一下,看見有人影閃進彩貴人的院落,隨即房裡的燈亮了一下,馬上又熄了,都與先前無二。」
前天夜裡?佳韻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前陣子她拜託彩衣引皇上過來時,雖然皇上對於彩衣略表關懷,但卻似是早已失去興趣一般,也沒有再召見過她,她並非不知情,已經大半年了,二王若有進宮面聖,當夜一定會宿在宮裡,也必定會出現在彩衣房裡。
彩衣呀彩衣,這是多麼險的事兒妳知道嗎?
「主子,還睡嗎?」含煙輕聲問道。
佳韻疲憊的搖頭,「不睡了,我要沐浴。」說罷,含煙便攙著佳韻往早已備妥熱水的澡間走去,她主僕二人一走,書房立時徹底靜謐下來,只見那半掩的窗外是紛紛揚揚的冬夜大雪,一陣夜風捲過,雪花頓時凌亂的飛竄起來,院中的梅瓣也迴旋交錯在風裡,片片嬌豔的紅本該是落英繽紛那樣美好,此刻在夜色裡卻像顯得異常妖冶,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慌……。
然後,新年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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