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正月初一,是為元旦亦為春節的第一日,在這日,最忙碌的人非皇帝莫屬,宮中三大節「元旦、冬至、萬壽」之中,尤以元旦最為重要,一年之初,除舊歲迎新春,除了盛大夜宴以外,皇帝有一連串的祭拜與祭祀要進行,他必需在凌晨的正一刻起床,乘轎前往欽安殿祭拜真武大帝,隨後在澄瑞亭設斗壇祭斗母,再向東到玄穹寶殿行磕頭禮,再到奉先殿祭拜列祖列宗,隨後乘十六人大轎往慈寧宮向皇太后請安,禮畢後以步行回到乾清宮東暖閣前拈香,再到乾清宮東廡聖人像前磕頭,這邊磕完頭又得遠至御藥房藥王殿向藥王像磕頭,磕完頭此時大約凌晨三點剛過,皇上就得移駕到乾清宮後方的弘德殿吃餃子,此時可以稍事休息,待到上午七點鐘,皇帝又得乘上十六人大轎前往「中和殿」進行「元旦大典」,皇帝會在中和殿接受內大臣、內閣、翰林院、侍衛等等官員的朝拜祝賀以後再至最大的太和殿升寶座,這才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慶賀禮,禮成之後又回到乾清宮。

回到乾清宮以後,皇帝坐定後以皇后為首,率領眾妃與嬪向皇上行慶賀禮,至於貴人、答應之流則會在重華宮向皇帝行禮,后宮佳麗的慶賀完畢以後,皇帝會與皇后、妃、嬪一同共進早膳,這日便有皇后、憫妃、韻嬪、慶嬪等人與皇帝共用早膳,早膳進得十分安靜,皇帝大抵是累了,席間沒有多說什麼,加上箴嬪傷未癒,便告假不克出席早膳,待至夜宴再行參加,沒有掩綠的陪伴,皇帝顯得有些寡歡,眾妃便也識趣的較為沉默,用過早膳後便就散了,之後皇帝仍然忙碌,要出神武門到大高殿磕頭,再至弘仁寺、闡福寺祭拜,最後再到壽皇殿拜祭祖先,這一長串的拜祭行程才算告終,隨後再經由神武門回到紫禁城內。(註)

原本中午十二點鐘尚有一個午間大宴,宴請親王、郡王、皇子、阿哥,但宗衍此刻已疲倦非常,加上膝下唯有子烜一人,便就在今年也免去了午間大宴,直接回養心殿歇息等候夜間大宴,其實前三年的新年,宗衍都刻意不舉辦大宴,只行小宴,因他才剛剛登基,太鋪張怕惹人非議,但經過三年的努力,朝政日漸穩定,才在今年開始他登基以來首次的新年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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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大擺在保和殿,由於是宗衍登基以後第一次春節夜宴,因此特別盛大,除卻后宮眾人以外,更宴請了所有的親王、文武百官,偌大的保和殿坐滿了人,燈火燦爛,雅樂飄飄宮女太監穿梭其中,好不熱鬧。

新春之禮,幾乎所有的王爺都會在此時齊聚宮中,恭親王宗項、榮親王宗獻、誠親王宗允、裕親王宗朗、怡親王宗理,長子保親王一出生不久便夭折,此刻倒是恭親王宗項是為最長,誠親王與裕親王向來都不常在京中,此刻回返紫禁城,宗理興奮得不得了,直纏著他二人說說笑笑,宗項與宗獻含笑在一旁閒聊飲酒,其實宗理也是悶壞了,自從掩綠被封為箴嬪遷出延禧宮後,他沒地方蹭飯,鎮日百無聊賴,便被宗項抓去跟在他身邊學習軍中事務,幾個月下來,原本細皮嫩肉得宗理竟也結實不少,但此番看來顯然腦袋還是沒什麼變,吱吱喳喳的沒完,直到內廷太監高聲喊著「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他才立刻閉上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保和殿也頓時安靜下來。

宗衍牽著太后由後堂步上首座,身後跟著的是皇后,然後是憫妃、箴嬪、慶嬪、韻嬪,含煙則抱著子烜跟在韻嬪身後,再後頭則是蓮貴人、儷貴人等等貴人答應,一行十數人魚貫而入,最後落座是太后居中,皇上為右,皇后位左,依續是憫妃、箴嬪、慶嬪、韻嬪,與一干貴人答應。

眾臣在皇上等人坐定後便齊齊跪下山呼萬歲與千歲,聲勢浩大,隆隆不絕於耳,皇太后仍略帶倦容的向皇上點頭示意,宗衍帶著十分精神的笑容朗聲道,「眾卿平身。」

「謝皇上。」眾臣齊呼。

群臣落座,宗衍卻沒有坐下,反而舉杯道,「這是朕登基以來第一個春節夜宴,意義非凡,在此以三杯酒水感謝眾卿這些年為國為朕付出心力,得以保住先王留下的大好江山,朕先乾為敬。」只見他年輕的臉龐上盡是勃發的英氣,那股帝王之威隱隱發散,說罷,他便仰首連喝三杯,殿中頓時爆出一片掌聲,三杯下肚,那精神似乎來了,宗衍哈哈笑了起來,復又揚聲喊道,「今日夜宴,眾卿不必拘禮,盡情便是,來人,奏樂。」

一聲令下,原先溫和的樂曲頓時改奏成熱鬧的曲風,一列安排好的舞姬亦緩舞入場,新春夜宴於焉展開,群臣也開始互相敬酒聊天,皇太后望著這一片熱鬧昇平,滿意的又是微笑又是點頭,「皇帝呀,你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她拍拍宗衍的手背道。

「兒臣還不夠努力,不敢想超越父王,但期能有父王之風。」宗衍面有愧色道。

皇太后慈愛笑道,「皇帝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經做得很好。」

「太后說的沒有錯,皇上事必躬親,兢兢業業,有目共睹。」宗項緩緩說道,他素來就得皇太后喜愛,此話更是說得太后連連點頭。

「宗項說的沒有錯,你看看,前朝有這些優秀親王與群臣輔助你,後宮則有思凝替你打點,這還能有後顧之憂嗎?」皇太后呵呵笑道。

宗衍動容的望著宗項與其他幾位兄弟,舉杯道,「兄弟們,日後還有勞各位了。」

「二哥你哪兒的話!這樣見外!」宗理歡快的先乾了手中的酒,「都是兄弟什麼有勞不有勞?哥哥們說是不是?」他看向其他哥哥,他們紛紛舉杯附和。

看這兄友弟恭,皇太后欣慰極了,一滴老淚就要滑落眼眶,此刻佳韻趕緊上前給太后遞了手巾,太后先是一愣,隨後便微笑著接過,眼神中不無讚賞,揩去淚水後才道,「眾位親王應該還沒有見過你們的姪兒吧?」

宗理聞言率先跳了起來,興致勃勃的問道,「對呀對呀,聽說韻嬪可生了個娃娃?快快,快給咱們瞧瞧。」那毛毛躁躁的樣兒逗笑了不少人。

宗衍搖搖頭道,「怎麼你在二哥身邊這幾個月還是小孩子氣。」

皇后聞言也輕笑道,「七王看孩子,孩子看孩子。」

宗理素來就討厭皇后,此刻她又出言酸諷,宗理哪能嚥得下氣?當下哼哼就笑了,「隨妳怎麼說,哪天妳有了孩子,我看也不想看。」

此話一出,皇后頓時語噎,一張盛妝的俏臉刷白,氣得說不出話來,這話著實有些過頭,宗項便出言道,「宗理,怎能這樣對皇后說話?」但宗理又怎肯向皇后道歉,就像個沒事兒人一樣鼻子一哼,撇頭不理,正當場面一陣僵化時,只聞佳韻柔聲道,「太后娘娘,烜兒要您抱呢。」眾人聞言,全向佳韻那兒望過去,只見佳韻懷中的子烜睜著大大的眼兒看著皇太后,並咿咿呀呀的不知笑說些什麼,模樣討喜可愛極了。

皇太后哎唷一聲,趕緊伸開雙手,佳韻便將子烜抱給太后,「哎唷唷,哀家的孫子唷。」太后開心得笑不攏嘴,「看看,他多可愛,哀家今日還是第一回見到他呢,怎麼不早點讓哀家看看呢?」

皇后也挨近太后溫柔笑道,「可不是?本來兒臣要帶著子烜給太后您看看的,但韻嬪卻說太后您病中,不好看孩子,要不怎麼會拖到今日呢?」

佳韻臉色微變,皇后這話分明就是莫虛有的編派,明裡聽起來像在簡單陳述,但暗裡卻想讓太后娘娘認為佳韻不識大體,嫌著太后娘娘有病在身,才不帶孩子前去探望。

果然太后一聽,歡快的神色變了變,望著佳韻,正要開口詢問,掩綠已經搶先道,「太后娘娘,韻嬪姊姊是為了太后娘娘著想啊。」

太后愣了愣,問道,「此話怎講?」

掩綠輕巧笑道,「這子烜剛出生,染了風寒,韻嬪姊姊怕帶著子烜去,萬一傳染給太后娘娘就不好了。」

皇后一聽,冷笑道,「風寒?本宮怎麼不知道?」

佳韻乖巧垂首道,「這點小事臣妾不敢驚動皇后娘娘。」說畢,又望著太后,「太后娘娘,是佳韻想的不周到,請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聞言便也釋懷的笑了笑,「妳這孩子向來細心,哀家瞧著挺入眼的,皇后,我想妳誤會她了。」

皇后陷害不成卻也不惱,只是眉眼含笑卻冷然的道,「這倒是本宮的不是,韻嬪妹妹莫要往心裡去。」

「皇后娘娘言重。」佳韻輕巧福身。

太后娘娘抱著子烜又逗又親的,顯然十分喜歡那孩子,眾人也跟著左一句可愛右一句討喜,有了個孩子在,這場夜宴似乎也多了些生命力,一開心,這酒菜也吃得特別多,席間觥籌交錯,好不熱鬧,不一會兒王爺們各個都酒酣耳熱,連皇上也有些臉紅,「皇上,您可別喝多了。」皇后柔聲對宗衍說道。

宗衍笑了笑,卻不看皇后,逕直看向掩綠,只見掩綠因喝了一點點酒,粉頰上彤暈豔豔,頓顯嬌美可人,不由得一時情動,輕聲道,「掩綠,來這兒坐。」他拍拍身側的空位道。

此言一出,皇太后立時微蹙眉頭,掩綠見了趕緊坐在位置上笑道,「皇上,您喝多了。」

「朕讓妳過來就過來。」宗衍渾然不覺的笑著招招手,「到朕身邊坐。」

太后眼見就要發難,掩綠頓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佳韻斟酌著正要出言相助,不料皇后卻先一步道,「箴嬪,妳就過來坐著吧,看著皇上別讓他喝多。」她笑語盈盈,溫柔順婉的說道。

掩綠與佳韻心下皆有所警醒,皇后怎麼可能如此大方?不知又要耍什麼花樣?但皇后都這麼開口,掩綠若不動作只怕場面難看,只好硬著頭皮款款步至宗衍身邊坐下,要知道,這樣的公開場合,皇上身邊的位置通常只有皇后才有資格坐,如今掩綠以寵妃的身份坐上去,簡直是以下犯上,但這是皇上與皇后的命令,她不得不從,只是,她這麼一動作,不知多少妒恨的眼光聚集在她身上,這後宮,得多少寵,就同樣有多少恨,叫人頭皮發麻。

皇太后顯然對於這樣的事十分感冒,原本她就對於皇上專寵的妃子沒有好感,當初的佳韻是這樣,只是眼下她生了孩子,地位超然,自然和顏悅色得多,但對於掩綠可沒這麼好眼色,宗衍這些日子對掩綠的寵幸,她身在慈寧宮卻也並非全然不知,在皇太后眼裡,掩綠能由一個小答應一夕之間成為嬪,必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因此她對於掩綠的成見並不少。

掩綠坐到皇上身邊之後,太后的臉色一直都不好看,但一時卻也不說話,後來似乎是忍不住了便道,「皇后,這後宮眾人言行,妳需得多多教管,務要眾人知禮守禮。」太后說的隱晦,暗裡卻是指著掩綠的鼻子罵她不守禮教。

皇后聞言溫柔笑道,「太后您有所不知,這箴嬪國色天香又蕙質蘭心,莫怪皇上喜歡她,臣妾讓她在皇上邊也是安心的,兒臣自有分寸,太后娘娘您莫要過於擔心了。」

皇后這樣說,太后也不好多干涉,只得嘆口氣不再看著皇上這兒,只顧著含貽送孫,皇后隨即婉笑著對掩綠道,「箴嬪別板著臉,好好伺候皇上才是。」

皇后雖是和顏悅色,甚至是溫和親切的,但越是這樣,掩綠就越知其中不尋常,但也只能恭敬回道,「是,皇后娘娘。」

「不過妳得注意,別喝太多酒,妳的傷還沒有好呢。」皇后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突然說道,這話一出,佳韻就暗叫不好,她總算知道皇后想幹什麼!

「受傷?」太后皺起眉頭,「什麼受傷?」

來不及了。佳韻在心下嘆道。

皇后愣了愣道,「沒什麼,只是前些天,箴嬪在雪中摔倒差點兒就撞傷子烜了呢,不過幸好沒有,倒是箴嬪自己受了傷。」太后聞言,竟是嚇了一跳,不自覺將手中的子烜攏緊了些。

「妳又提這些做什麼?」宗衍沉聲道,對於皇后此舉用意他多少感覺得到,只覺十分煩厭。

只見皇后眨眨眼,似乎有些委屈,「臣妾、臣妾只不過順口提到……」

「事既已過就不要……」

「不可!」太后出聲喝道,「到底怎麼回事兒?撞傷子烜?箴嬪!這是怎麼回事?」

掩綠急忙起身跪下,頓時,一干內親與妃嬪全停下了動作望著掩綠,掩綠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知道,此刻她說什麼錯什麼,看太后的神情分明就已認定她是故意要撞傷子烜,皇后好狠的心,竟這樣陷害她!

佳韻見狀,穩了穩呼吸,柔聲道,「太后娘娘莫要動怒,那日都是意外呀。」皇后狠狠瞪了她一眼。

「意外?」太后疑惑道,「也好,妳是子烜的母親,妳說,那日到底怎麼回事?」

佳韻應了聲是之後,便一五一十的將那日的事情說出來,只不過自然是隱瞞了鞋子被人動過手腳的事,只見她有條不紊,處處為掩綠開脫,卻又說得十分客觀,加上她聲線優美溫和,聽來甚是舒心,說服力也跟著加強不少,這一席話聽完,太后臉色已然稍霽,但望著掩綠的神色依舊不善,「箴嬪,子烜是哀家唯一的孫子,若有三長兩短豈是妳賠命就擔待得起?日後上心些!明白嗎?」

掩綠跪在那,心下委屈得不得了,卻仍恭謹的磕頭道,「臣妾明白。」

太后冷哼一聲又道,「除此之外,妳也別老纏著皇上不放,這樣癡纏著,哀家瞧著不舒服。」這話說得實在很重,尤其在這樣公開的場合,掩綠不由得臉色刷白。

「皇額娘,妳何必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宗衍沉聲道,淡淡的橫了皇后一眼,「掩綠,起來。」他竟然親自起身將掩綠拉起,隨後朗聲道,「音樂呢?不奏嗎?」他一說,那些個看熱鬧的樂匠們才趕緊又奏起樂曲,尷尬的場面復又熱鬧起來。

太后自知在這樣的場合說那種話有失儀態,只得訕訕,她隨後將子烜交到佳韻手中,說了身體不舒服便先行退席,宗衍也沒有留她,太后便由杏雪與崔璧攙了回返慈寧宮。

隨後眾人又隨意說了些話,吃了些酒,但宗衍望著有意生事的皇后總覺厭煩,便起身道,「朕有些醉了,先行退席,眾卿家隨意。」說罷,不等眾人恭送,吩咐了皇后主持夜宴,便拉著掩綠就離開保和殿,皇后半句話都來不及說,只能眼睜睜看著皇上離去,她內心屈辱無比,今夜是初一,照規矩皇上該要與她同寢,但此刻卻在眾人面前拉了箴嬪就走,要她將臉往哪兒擱?天知道她多麼想追上去拉著宗衍的袍袖告訴他,今夜該要陪她的!!!

皇上一走,憫妃也跟著稱病告退,儷貴人也以陪著憫妃為由一同離開,七王則恨恨的瞪了皇后一眼後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隨後二王便也以醒酒名義離開,佳韻盤算著掩綠既與皇上一塊兒,應該不可能出問題,又見二王離席,則也匆匆抱了子烜退下,一場夜宴,皇親貴戚這一席區頓時七零八落,但皇后仍是要端足了姿態,展現她的泱泱風範……。

卻說佳韻離開保和殿後,並沒有抱著子烜回阿哥所,而是讓奶娘帶著他回去,她則攜著含煙追著宗項離開的方向而去。

只見宗項走得也不快,大概是醉了,但是卻走得很遠,一路出景運門、錫慶門,經皇極殿又穿過寧壽宮,這越走,跟在遠處的佳韻與含煙便越生疑竇,這怎麼看都是要去寧壽宮花園的路,莫非?莫非他與彩衣約在那兒見面?

不,不可能,從那日被她與含煙發現以後,彩衣便也不再與二王相約符望閣,但眼下怎麼……?

佳韻懷著疑竇,悄悄跟在二王身後,只見他進了古華軒又一直往前走,過了遂初堂卻突然不見人影,佳韻心下大疑,與含煙二人便大著膽子上前查看,只是看了看,除了一盞一盞宮燈,這花園中哪裡有二王的影子?她二人正要開口相商,便聞身後傳來一聲,「不知韻嬪娘娘跟蹤本王所為何事?」

她二人大驚回頭,赫然見宗項竟雙手環胸靠在一樹幹上,好整以暇的盯著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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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此段資料查找於陳連營先生編著 九州出版社出版之<未開放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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