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珈鼠的豪華鼠窩

「醒了！！醒了！！」含煙驚喜萬分的哭喊著。

「快！再煎一帖來甦散。」顧藺儀手起針落，又在佳韻身上扎了幾針。

佳韻眨眨眼，淚水被她眨了出來，她看見窗外一片漆黑，「我……現在什麼時辰？」她的聲嗓乾枯得可怕。

「已經要子時了。」含煙淚眼道，其實孩子只花了一個時辰就生下來，但佳韻之後便昏迷了近四個時辰。

「子時……！」突然，她像想到了什麼一樣，直要從床上坐起來，「孩子！我的孩子！」

「小主、小主別慌。」含煙趕緊抓住她胡亂揮舞的雙手，「孩子……」她哽咽的深吸口氣，「孩子生了，很平安，是位阿哥呢。」

佳韻先是愣住，然後淚水滴滴答答落下，最後竟是抱著含煙嚎啕大哭起來，含煙也抹抹淚，趕緊從奶娘那兒抱過孩子，「小主妳看，孩子多漂亮，多像妳？」

「孩子，我的孩子。」佳韻伸高虛弱的雙手將孩子攏在臂彎中，他好小好小，臉紅紅的皺成一團，佳韻望著他，一瞬間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直到那孩兒竟用小小的手掌輕輕握住佳韻的食指，那一刻，佳韻喜極而泣，她知道，這是她的孩子，母子連心，她感覺得到。

娘，我回來了，我把孩子生下來了。

「小主，先把孩子給奶娘吧。」含煙輕聲哄道，將孩子給抱走，此刻，皇上與掩綠還有皇后都陸續進來。

佳韻一看見皇后立刻斂起神色，向含煙道，「別把孩子抱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含煙省得。」含煙點點頭，拉著奶娘往床尾一站。

「佳韻。」宗衍一入內立刻就坐到榻邊緊緊握住佳韻的手，「妳總算醒了，老天保祐。」

「是呀，可真是不容易呢。」皇后在一旁輕聲道，帶著端莊微笑神色看不出端倪。

「姊姊，掩綠還以為，還以為姊姊……」掩綠忍不住掩面哭泣。

佳韻虛弱的笑道，「哭什麼呢？來。」她伸手讓掩綠也坐到床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別哭了。」

「佳韻，謝謝妳。」宗衍龍目泛淚，有些激動的說道，「謝謝妳為朕生下皇子，這是朕第一個孩子。」他撥開她因汗濕而貼在頰邊的髮絲。

「皇上莫要折煞臣妾。」佳韻輕搖首，「能為皇上誕下子嗣是臣妾的福氣。」

「是呀，這可是納蘭答應用盡心機才生下來的孩子呢。」皇后眉眼含笑的說道，這話卻十分帶酸。

佳韻笑道，「蒙皇后娘娘照拂，否則臣妾這孩子恐怕……」

「納蘭答應言重了。」皇后掩嘴笑說，「本宮照拂妳什麼呢？本宮指派給妳的李太醫終究是派不上用場，倒是顧大人來得及時，出現得真巧哇。」她凌厲的眼神朝顧藺儀那兒派過去。

「是呀，要不是顧太醫及時出現，等到太醫院的太醫趕來，朕的孩子恐怕不保。」宗衍點點頭道。

顧藺儀不慌不忙道，「微臣惶恐，當時微臣正要去壽藥房，遠遠聽見鍾粹宮裡傳來喊聲，想到這兒有位懷了龍胎的小主，深怕有意外便過來看看。」

皇后秀眉一挑，「如此說來，顧大人真是古道熱腸，皇上，可得好好賞賜顧大人，不如……就讓顧大人來服侍本宮吧？」

佳韻與含煙心下俱是一驚，佳韻連忙柔聲道，「要不是顧大人，我這次實在難逃死劫，皇上，臣妾有個不情之請。」她眨眨眼，纖手輕輕扯著宗衍的外袍，柔順乖巧的模樣惹人憐愛。

「有什麼請求妳都直說，朕都依妳。」宗衍憐惜道，與先前的冷漠判若兩人，看在皇后眼裡可真要咬碎一口銀牙。

佳韻假意覷了覷皇后，垂下眼尾，委委屈屈的說，「這，本來臣妾是想著，讓顧大人日後就擔任臣妾主診，不過既然皇后娘娘先開口要了人，臣妾怎敢與皇后娘娘爭，就這麼作罷吧。」

這丫頭，想在皇上面前賣乖？皇后恨恨的想著，正要開口反擊，宗衍便先說了，「這有什麼難？」他回頭望著皇后，皺起眉頭道，「皇后，佳韻才剛誕下皇子，身子骨虛弱，妳便也別和她搶人，這妳身邊不是有了蘇大人嗎？」

皇后在心下恨得咬牙，但仍是恭謹的婉笑道，「臣妾也是隨口說說罷了，納蘭答應可是誕下皇子的功臣，顧大人，今後就由你負則照顧納蘭答應吧，務必盡心盡力，明白嗎？」

顧藺儀聞言覷了佳韻一眼，佳韻含笑點頭，他才跪下謝恩，「謝皇后娘娘，臣定當竭盡心力服侍納蘭小主。」

宗衍呵呵笑了起來，「好！此番你醫術精湛，救龍胎有功，朕原想擢你為院判，但此刻左右院判都已有職，便賞你黃金十錠、雪緞三匹、玉如意五把，李緯？」

「奴才在。」

「可都記下了？」

李緯笑吟吟道，「回皇上，都記下了，晚些就差人送到顧大人府上去。」

「謝皇上恩典。」顧藺儀趕緊叩首謝恩。

「皇上，嘉獎之餘別忘了替孩子取個名兒呀。」皇后提醒道，「這納蘭答應的孩子可是皇上第一個孩子第一個皇子，取名兒不能馬虎。」

宗衍聞言一拍大腿道，「瞧瞧朕，歡喜得都給忘了，佳韻不會怪朕吧？」

佳韻笑道，「皇上開心，臣妾就開心，晚些取名兒也不算什麼。」

「朕想想，該起什麼名好呢……。」宗衍尋思道。

佳韻思索片刻，扯扯宗衍袍袖，「皇上，臣妾有個想法。」

「妳說說看。」他鼓勵笑道。

佳韻微笑，讓含煙扶她起來，她雙手撐在床板上，黑髮攏到一邊，形態十分柔弱，在燭火照映下格外優美，只見她脆聲道，「臣妾想，皇上宗字輩下一輪是為子字輩，不如咱們的孩子，叫做子烜可好？」

「子烜？」宗衍念在口中咀嚼。

「是呀。」佳韻點點頭，「爾雅．釋訓說『赫兮烜兮，威儀也』，這當成皇上第一個兒子的名字，再好不過了，不是嗎？」

宗衍挑起眉，「赫兮烜兮，威儀也……好！」他一擊掌，歡快道，「就叫子烜吧，朕的佳韻果然飽讀詩書，這個名字好，皇后妳認為如何？」

皇后聞言垂首道，「回皇上，這字的意義是好的，但名字會影響一個人的運途，烜為火部，是以火盛之貌，這孩子日後，性格若似火剛烈，恐怕不好。」

宗衍聞言倒是皺起了眉頭，「皇后這話也有道理。」

「皇后此言差矣，所謂『雨以潤之；日以烜之』，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難道有比太陽更無上尊貴的嗎？子烜是皇長子，難道不配擁有這個名字嗎？」佳韻一言一語說得鏗然有力，擲地有聲，不待宗衍的回應又繼續說，「若是擔憂孩子性烈，那麼不如以若泱為字。」

宗衍一聽倒是哎唷了一聲，「子烜字若泱，這泱字在詩經裡是以『瞻彼洛矣，維水泱泱』，意指水既深又廣，既有烜字傲視天下又有泱字容人大度，佳韻，就這麼取吧，這個名字與字實在取得太好了，皇后，這下妳總該沒有意見了吧？」

皇后抽了抽嘴角道，「納蘭答應好學問，本宮竟是比之不及了。」

「皇后娘娘謬讚了，臣妾不過閒書多唸了點兒，加上，這是『臣妾和皇上』的第一個孩子，自然要絞盡腦汁，他日皇后娘娘要也有了孩子，皇上必也會盡心取名的，皇上您說是不是？」佳韻柔順的將髮絲給撩到耳後，這一番話聽在至今仍無子嗣的皇后耳中無疑是千根針萬把劍一樣的殺傷力，只見皇后豔容一陣慘白，身形微微踉蹌，簪上的步搖微微搖顫著，侍女攏翠趕緊上前不著痕跡的攙著她。

宗衍卻恍若未知般笑了起來，「這是自然，不過……孩子給朕。」他讓奶娘將子烜抱到他懷中，他輕手輕腳的攏著這個小人兒，臉上盡是初為人父的喜悅與寵溺，「子烜是朕第一個兒子，自是特別不凡，是不是呀子烜？若泱？」他以指腹輕輕刮著子烜嫩乎乎的臉頰，原本閉著眼的子烜此刻竟睜開眼睛，只見他那既大又圓，黑白分明，清澈的猶如天山融雪的雙眸直勾勾盯著宗衍，好半晌竟是「咿呀」一聲的咯咯笑了起來，那笑容純真無瑕，簡直要把宗衍的心給融了。

「你們快看！快看！子烜對朕笑了，哈哈哈，他認得朕了。」他歡欣無比的喊道。

「真的，好靈動的孩兒。」掩綠也湊上前看，忍不住捧著臉頰道，「天吶，他真可愛，瞧瞧那鼻子多像皇上，日後一定跟皇上一樣英挺帥氣。」

「可不是？他可是朕第一個兒子，是朕的皇長子，日後必成大器，朕要親自教他讀書識字，親自教他軍國大事，親自教他騎射，朕要……」

「皇上。」佳韻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子烜才剛出生不到一天，您想這些莫不會太遠了？」

宗衍聞言竟是略為羞赧的哈哈笑了兩聲，隨後珍寶似的將子烜抱在懷裡，「沒辦法嘛，朕太高興了，真的，太高興了。」他望著子烜的眼神溫柔無比，那一瞬間，看著宗衍的佳韻也不禁被感動，看來，這個對女人多情的男人，也會是個疼愛兒女的好父親，她幾乎有些慶幸，幸好，她的丈夫就算不能成為她最愛的人，卻也能成為她敬重的『她孩兒的父親』。

隨後，宗衍、佳韻、掩綠三人便親親熱熱的圍著孩子說些閒話，一時間竟是將皇后給冷落在一旁，但皇后似乎也沒有發現，只是臉色慘白的像在思考些什麼，方才宗衍的話幾乎讓皇后腦中一片空白，她掩在廣袖下的手死死握緊，臉上端麗的笑容幾要維持不住，宗衍這話在在表示出納蘭佳韻因為這個皇長子，地位馬上就要不同，她真是失算，千算萬算就沒算到她竟平安把孩子給生下來！可惡！！

「娘娘，莫要急怒。」攏翠此刻悄悄在皇后耳邊說道，皇后一驚，這才趕緊放鬆了手。

看著那親厚的三人，皇后不由得挺了挺背脊，昂起下巴輕聲道，「皇上，這納蘭答應才剛生產完，還是別讓她太勞累了，咱們也還得向太后娘娘那兒回稟呢。」

宗衍哎呀一聲，「對對對，朕都忘了。」他趕緊將孩子讓奶娘抱去，拍拍佳韻的臉頰道，「是朕不好，一高興什麼都給忘了，忘了起名還忘了妳要休息，妳好生歇著，朕明日再來看妳。」

佳韻嬌羞道，「臣妾等著皇上。」

宗衍又說了幾句貼心話後，便起身攜了皇后往慈寧宮向太后報喜訊去，奶娘也在內務府帶領下將子烜抱往阿哥所。

宗衍與皇上一走，佳韻堆在臉上的笑容立刻隱去，她吁出一口氣，往後躺倒在含煙懷中，「小主，還好嗎？顧大人？」含煙擔憂問。

顧藺儀立刻上前把脈，説道，「不礙事兒了，小主需要的就是休息，但小主此番生產可說是耗盡氣力，元氣大傷，氣脈衰微，這三個月內仍會感到精神困倦、頭暈目眩，請務必好生服用下官開的來甦散，來甦散連服半月後下官會再依小主脈象另開藥方，切記，務必多休息，若不好生將養著恐怕落下病根。」

「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小主。」含煙點頭。

「那麼下官先行告退準備藥材。」顧藺儀垂手告退。

「顧大人。」佳韻叫住他。

「下官在。」

「這……藥讓小立子送來就行，顧大人您辛苦了，也且去歇著吧。」佳韻輕笑著道。

顧藺儀溫和一笑，「謝小主。」說罷，便攜了小立子離開。

房內只剩下含煙、佳韻與掩綠，朱顏夕顏也都被打發了去幹別的活兒，此刻氣氛似乎有些尷尬，只因掩綠竟是用一種失望的笑容看著佳韻，佳韻豈不知為何，掩綠也是個聰明人，自然看得出來這整件事都是佳韻的計劃。

佳韻潤潤唇，開口道，「掩綠……」

不料掩綠卻突然開朗的笑道，「姊姊，妳好生歇著，妹妹明日再過來看妳。」說罷她便起身要走，佳韻連忙伸手拉住她。

「掩綠，我這麼做有我的考量。」佳韻急忙說。

只見掩綠沒有回頭，細瘦的雙肩微微抖瑟著，佳韻不用看也知道她在哭，「掩綠明白姊姊行事多有考量，只是，姊姊竟把掩綠想成那樣不值得信任的人，掩綠感到很傷心。」她低聲哽咽道，隨後深吸口氣，只丟了一句「妹妹告辭」之後頭也不回的離開鍾粹宮。

「小主莫要傷心，奴婢相信，箴嬪娘娘會明白的。」含煙見佳韻失魂落魄的便趕緊出言安撫道。

佳韻疲倦不堪的躺倒在床上，抬手掩住雙眼，悶悶道，「掩綠很單純，是個死心眼，此番我必然傷她傷得很重，她是那樣無條件幫助我為我付出，想來我行事也欠考慮，早該想到她心裡會不舒服。」

含煙見狀也不知再說些什麼好，只得輕嘆。

「我好累，我想睡覺。」佳韻像個孩子似的抓著含煙的手。

含煙柔聲道，「奴婢替小主將燭火熄了。」

「好，但熄了以後，來陪我，不許走。」佳韻累得已經睜不開眼。

「小主。」含煙噗嗤一笑，「怎麽，才生了孩子，自己也成孩子了？」嘴上這麼說著，她還是將燭火熄了以後回到床邊陪著佳韻，此刻佳韻已經幾乎沉入夢鄉，但嘴上似乎在說些什麼，「小主說什麼呢？」含煙輕聲問。

「是個阿哥……是個阿哥……含煙，怎麼辦呢？」這是佳韻徹底睡去前的最後一句囈語般的話，含煙聽在耳裡一陣心酸，眼眶一熱竟默默落下淚來，她憐惜的望著佳韻蒼白如紙的面容，只能在黑夜裡嘆息再嘆息。

這後宮裡，哪有什麼是絕對的呢？絕對的寵愛、絕對的安全、絕對的保護，這些都是不存在的，就算母以子貴，得到了晉封的榮耀與君王的寵愛，但得到這些卻必需付出同等的代價，有的代價是自尊；有的代價是靈魂；更有的代價是生命。

聰穎如納蘭．佳韻，今時今日她一夕間從一個被貶黜的答應成為了皇長子的母親，這猶如一道堅不可摧的護身符，從此她該平步青雲的成為高高在上的妃嬪，但殊不知，這樣的榮耀背後是多少人的妒恨與覬覦，她並不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相反的，未來的路只會更崎嶇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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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四年秋，納蘭氏誕阿哥，是為皇長子，名子烜，字若泱，同月，隆慶帝宗衍下詔:「納蘭氏佳韻，敏慧沖懷，誕育皇嗣，厥功甚偉，冊納蘭氏．佳韻為韻嬪，居鍾粹宮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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