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珈鼠的豪華鼠窩

十月初六

今日佳韻特別早起，或許可以說她徹夜未眠，雞鳴前就已經自己坐起來靠在床邊，一直到含煙晨起後來喚她，平日見她一夜未眠含煙是會嘮叨的，但今日卻只是愣了，也不多說什麼，就替她打理著洗漱與更衣。

「我今日覺著精神特別好呢。」坐在鏡台前，佳韻從鏡子裡望著含煙道。

含煙溫柔輕笑，「那可真是太好了。」不難發現，含煙的眼睛有些紅腫，眼下微微有著陰影。

佳韻笑著點點頭，「稍後就把早膳傳上來吧。」

「是。」含煙柔順應答，一下一下輕柔的梳著佳韻絲光水滑的髮絲。

「用過膳，就去把藥煎了。」佳韻伸手在妝奩裡挑揀著珠花，其實也用不上，只是手邊要有點動作才靜得下心。

「啪」地一聲，含煙手中的木梳脫手而出，落在地板上，她立刻彎身拾起，不發一語的又繼續梳頭，佳韻覷了她一眼，又道，「回答我，含煙？藥讓妳親手煎了，明白嗎？」

含煙停下動作，輕輕的嘆道，「明白。」隨後替佳韻將頭髮撥垂至左胸前，以絲帶繫成一束，又簡單的替佳韻過於蒼白的臉上了一點胭脂，氣色總算好得多了，隨後扶她至廳外妃榻上，傳過早膳，親自一口一口的餵著佳韻。

「今日的粥怎麼特別好吃？」佳韻笑道。

「是，奴婢指示小廚多放了點炒過的香菇，小主愛的。」含煙以口巾擦去佳韻嘴角的殘液，「小主今日胃口不錯？」

佳韻指指一旁的配菜表示要吃，「好得多了。」

「也是。」含煙端過小菜，夾了一筷子遞過去，「吃飽點，才有力氣。」她沒發覺自己的口氣竟有些酸澀。

佳韻也不惱，只是伸手輕撫含煙的臉頰，憐惜道，「難為妳也跟著我睡不好。」

這話一說，含煙立時紅了眼眶，只是她在淚落下前就用手揩去，強自笑道，「哪有什麼難為不難為，最難為的，是小主。」

「只要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再難為都值得。」佳韻溫柔的望著含煙道，含煙也回望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兒，明明年紀還如此的輕，卻已經散發著一股母性的光華，這一瞬間，佳韻仿佛成熟不少。

「小主，妳想……彩貴人有辦法讓皇上駕臨此處嗎？」含煙遞了杯水到佳韻嘴邊伺候她小口小口喝著。

佳韻抿嘴一笑，「妳可別小看了彩衣，不得寵只是她無意鬥爭，真要認真起來，她未必遜於慧妃，我相信她會有辦法的。」

「只希望皇上今日真的要來，否則咱們的計劃可都是白搭。」含煙不無憂慮的說道。「只是小主，奴婢認為，以箴嬪娘娘的氣性，必不會多有介懷，若讓箴嬪娘娘幫手，不是更萬無一失嗎？」

佳韻聞言嘆道，「我豈不知讓掩綠在皇上身邊為我幫腔是更穩妥的呢？只是，我又怎麼忍心讓掩綠替我欺騙皇上？我怎麼忍心，讓掩綠親手推我到皇上身邊呢？」她頓了頓，又說，「縱然掩綠視我為姊妹，但她心裡多半也不舒服，我不想這麼做。」

「但以奴婢看來，姊妹共事一夫，這些情況都是難以避免的，尤其……小主您若順利重回皇上身邊的話。」

佳韻輕笑道，「這也是以後的事兒了，我相信掩綠會瞭解我。」

「但願如此。」含煙也笑著，「那麼奴婢先到廚下煎藥去。」說罷，她便端著托盤要離開。

「等等。」佳韻叫住她，「顧大人那裡……」

「小主放心，都安排妥當了。」含煙回身肯定的點點頭，隨後便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含煙端著一碗湯藥進來，此時佳韻已在妃榻上小寐，「小主，藥煎好了。」她在佳韻身邊輕聲喚。

佳韻聞言慵懶的睜開眼，明明小寐一會兒卻覺臉色更加疲倦，含煙不由得擔憂了起來，「藥煎好了？拿過來吧。」佳韻道。

含煙道了聲是，便將藥捧給佳韻，佳韻正要接過，含煙卻收手，定定的望著佳韻，欲言又止，佳韻豈會不知含煙想說什麼，她搖搖頭，「含煙，事已至此，就陪我走下去吧。」

含煙話噎在喉頭，幾番嘆氣才道，「奴婢，餵您喝藥吧。」說罷，她坐上妃榻邊，舀了一匙藥遞到佳韻嘴邊，「顧大人說，藥會有點兒苦，但不能兌蜂蜜也不能兌糖，總之，要請小主忍耐忍耐。」

「我不怕。」佳韻一笑，張嘴把第一匙藥給喝了，一入口果然苦得她頭皮發麻，她忍不住唔唔兩聲，很快嚥下去，接下來一口一口都喝的順行無阻，很快，一碗湯藥已經喝空見底。

那碗，是顧藺儀開的「催生立應散」，婦人難產者飲用，以車前子、當歸、冬葵子、白芷、牛膝、大腹皮、枳殼、川芎、白芍藥，水煎並兌少許酒服下，功效卓越，可達飲後立產之效，但此番藥量是由顧藺儀重心調配過，弱化藥性，要分為兩帖喝，午膳後再喝一帖，約莫兩到三個時辰以後會產生作用。

喝完藥後儘管佳韻並無睡意，含煙還是讓她在妃榻上小憩，讓含煙按摩按摩雙腿，知道佳韻其實也很緊張，便有一搭沒一搭卻十分親密的說了些話，隨後佳韻仍然沉沉睡去，含煙則在旁陪伴著她，觀察著佳韻的情況，顧藺儀交待過，催生立應散一喝下去，多少會感覺到體溫升高，也許會有盜汗的現象，腹部也偶有疼痛，若是情況有變必需立刻通知他前來處理，因此含煙一刻也不敢放鬆。

她坐在榻邊，稍微將窗子推開，早上還好天氣，近晌午雖然也還有些陽光，但明顯感覺得到空氣裡的濕氣濃重，遠處山邊聚集了些許烏雲，顯然午后說不定會有場大雨，莫名的，這樣的天色叫含煙心下慌得很，就這麼一直到了晌午，她到薛彩衣處詢問，知曉薛彩衣已經在準備出門往咸福宮去之後，便趕緊回到屋裡，將第二帖藥煎了讓佳韻服下。

「顧大人說，這第二帖藥服下後，兩到三個時辰左右就會生產，所以咱們把握時間吧，奴婢先去準備需要的東西。」含煙說罷便忙和去，大約一時辰以後，含煙來報，東西備齊，便攙著佳韻來到前院，只見前院擺著一個小香案，香案上有著簡單的雙紅燭、水果、茶與幾枝香與一小疊祭祀要燃燒的紙錢，案前則擺一蒲團。

「小主，您還行嗎？」含煙輕聲問道。

「還可以，希望我氣色不會太差，咱們開始吧。」佳韻說罷，便動手點了三柱香，向天際拜了三拜之後插入香爐，隨後在含煙的攙扶下跪在蒲團上，對著一旁的小金爐一張一張的燒著紙錢，口中唸唸有辭，含煙則在院落的門口候著，不知過了多久，含煙碎步匆匆回返，向佳韻點了點頭。

佳韻領會，便將口中所念之辭的音量提高，卻以一種相當柔和的語氣說著，「皇天在上，信女納蘭，佳韻，自知德行有虧，但求老天爺莫要遷怒他人，信女自是悔不當初，還望老天爺護祐皇上、皇后娘娘、與太后娘娘身體康健，護祐我朝國祚綿長。」念完一遍又覆頌一遍，每一句都是那樣懇切那樣真誠，「皇天在上，信女納蘭．佳韻，自知德行有虧，但求老天爺莫要遷怒他人，信女自是悔不當初，還望老天爺護祐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身體康健，護祐我朝國祚綿長，皇天在……唔！！」佳韻腹部突然一陣劇痛，她深吸口，本要繼續唸下去，誰料，那腹中痛楚竟一次痛過一次，痛得她連紙錢也握不住，手一鬆，身子竟軟軟往一旁倒下，含煙見狀要去扶，不料，有一抹身影卻比她還快的上前將佳韻接個滿懷。

含煙定睛一看，驚得喊了出來，「皇上！？」

「這是幹什麼！！！」宗衍抱住佳韻怒問道，「這是在幹什麼？！」

含煙嚇得趕緊跪下，「皇上饒命，小、小主這陣子每次都焚香祈福，說是要贖罪，怕老天爺降罰給皇上，……」

「姊姊！」掩綠也是驚得不輕，這才急忙上前，「含煙，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佳韻姊姊會在這……」

「皇、皇上……」佳韻痛得幾乎睜不開眼，只覺下腹沉重，冷汗涔涔，她勉力睜開眼，看見了宗衍一臉怒氣的神情，她很痛！但計劃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皇上莫要動怒、是、是臣妾不好，臣妾自知德行有虧，希望老、天爺能降罰給我一人，莫要遷怒皇上，才焚香祝禱，都是臣妾的錯……」她緊緊攢著宗衍明黃色的龍袍，一句一句說得是那樣艱難而又誠懇，許是痛許是傷心，淚水奔流在她蒼白的嬌顏上好不可憐。

宗衍很是震動的望著佳韻，這才感受到，懷中的她即便身懷六甲，但怎麼會如此的輕？彷若羽毛一般的輕，更像一用力便會碎裂的脆弱搪瓷，既美麗又柔弱堪憐，「妳怎麼這樣傻？朕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老天怎會降罰於朕呢？」

佳韻泣不成聲，「皇上……能見您一面，吾願足矣……」要生了！佳韻痛得尖喊一聲，幾乎暈在宗衍懷中。

宗衍大驚失色，趕緊一把抱起她往屋裡頭狂奔，大喊著，「佳韻！！來人，傳太醫快傳太醫！！！」此刻，顧藺儀竟一臉狐疑的自院外探頭進來。

「這兒發生什麼事了嗎？」他搔搔頭問。

「他是誰？」宗衍聞聲回頭惡狠狠的問道。

含煙一臉驚喜，「皇上，他是太醫院的顧太醫，其他太醫恐怕來不及趕到，先讓顧太醫……」

「參見皇上，微臣方才正要去壽藥房，路過……」顧藺儀怯怯道。

「快進來！！！」宗衍低吼一聲便抱著佳韻鑽進屋子裡頭，此刻含煙向顧藺儀使了個眼色，顧藺儀眸中精光一閃，連忙跟著進屋。

屋內一陣忙亂，宗衍將佳韻平放在床上的時候，已經看見裙襬下染了血，不由得為之一震，「太醫！快！」他一把抓過顧藺儀，顧藺儀深吸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計劃的重點，現在才要開始。

「小主這是早產了。」顧藺儀把著脈道，「快，準備熱水與乾淨的布，小立子！把我的針拿出來。」

「早產？怎麼突然就早產了呢？」宗衍竟有些六神無主，這一切對他而言都來得太突然。

「回皇上的話，小主體虛，又加之勞心傷神過度自責所致，此刻若不接生，會有危險，請皇上讓臣替小主接生。」顧藺儀跪下請命。

「情況呢？」宗衍問。

顧藺儀頓了頓，搖搖頭，「情況不佳，微臣自當盡力。」

宗衍失神般的點點頭，「好好，快，快……」

「那麼，請皇上到外邊等候吧，箴嬪娘娘的侍女可否借下官一用？」

「當然可以，朱顏夕顏，快來幫著納蘭小主。」掩綠難掩驚慌的點點頭，隨即抓著宗衍的袍袖道，「皇上，咱們出去等吧，啊？」宗衍正要跟著掩綠離開寢室之際，只聞佳韻輕聲喊道，「皇上……」

宗衍一驚，趕忙回身來到榻前緊握住佳韻的手，「朕在這兒。」

「皇上……」佳韻一見宗衍，欲語淚先流，「皇上，能夠在此刻見到皇上一面，佳韻死而無憾……」

「妳別胡說！妳不會死。」宗衍緊了緊她的手。

佳韻淒楚一笑，「臣妾的身子臣妾知道，這關，怕是過不去了，只希望，皇上救救我的孩子，請皇上救救『我們的』孩子。」她此刻說起話來是這樣吃力，彷彿一口氣隨時都要喘不過來似的。

「好好好。」宗衍連說三聲好，「妳放心，妳們都會好好的，妳跟朕的孩子都會好好的，啊？」

佳韻喘了口氣，想再說話卻覺萬分困難，只聞她瘖瘂的說道，「皇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佳韻只想告訴皇上，佳韻從沒有害人之心，只望皇上莫要苛待我兒，好嗎？」

宗衍一聽，忍不住竟紅了眼眶，「佳韻……是朕不好，這宮裡多少錯事，是朕看不清，當初那樣處置也是逼不得已，妳、妳又何必自責如斯。」

佳韻搖搖頭，勉力微笑，抬手輕輕碰著宗衍的臉頰，「不是、不是皇上的錯，佳韻不怪皇上，只怪自己，是佳韻無能，但請皇上答應佳韻一件事，這是佳韻最後的心願……。」

宗衍哽咽著，「妳說。」

「我死了以後，請把我兒託給箴嬪娘娘撫養，請皇上保我兒一世萬全。」佳韻拼盡氣力抓著宗衍衣袖請託道，此刻她身下的血越來越多。

顧藺儀見情況不對便喊道，「皇上，請您先行離開，微臣要施針了！！」

「知道了！朕答應妳！朕答應妳！」宗衍急忙忙道，「但妳……怎麼也不想想自己。」

佳韻婉然一笑，「能見皇上最後一面，臣妾此生無憾……」說罷，佳韻放盡氣力，緊攢他衣袖的手也無力垂下，再不能言語，宗衍如遭雷殛愣在當場，顧藺儀趕緊讓李緯進來把皇上給架出去。

「顧大哥，小主她……」皇上一走，含煙趕緊上前問。

顧藺儀只是搖頭，「不妙，夕顏，妳去掀開小主的裙看看產道，朱顏妳坐床頭注意小主的情況，含煙去替我再端一盆熱水來！」他飛快吩附一番後，小立子立刻攤開顧藺儀的針袋，一根一根仔細過了火再遞給他。

含煙急急忙忙到屋後燒熱水，待燒好後便一半一半分成兩盆，兌了一點冷水稍微降溫後就先端起一盆要回到偏殿，豈料，才剛踏出小廚房，天際竟打下一道響雷，含煙嚇得尖叫，手上的水盆竟被掀翻在地，傾盆大雨隨之而來，仿若要毀磚破瓦般的雨點放肆的打下來，含煙一身濕的愣愣望著天際，閃電光芒劃破天空，此刻既有殘陽如血，又有雷聲隆隆，詭譎的天象叫人忍不住哆嗦。

「啊！！---------」佳韻淒厲的喊聲自偏殿內傳出，含煙驚惶不已的往偏殿望去，渾身遏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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