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

掩綠自燕喜堂搬進落成的咸福宮已經有一個多月,這個皇上為了她特地斥重資差營造司重新修建的宮院,一改過去的陳舊,搖身一變成了這座皇宮裡數一數二華美堂皇的宮院,大至宮瓦小至窗紗,無不是百裡挑一的上品,知道掩綠酷愛花草,便細心為她修了一方小花園,更挖了一條引道引井水注入一汪水池,池中有蓮與浮萍與數條小魚悠遊,另在宮後院更修建一架鞦韆,讓她閒暇之餘能盪鞦韆解悶,宗衍對她實在是相當用心,說她寵冠後宮是實至名歸,多少妃嬪眼紅得不得了,但掩綠行事素來低調又溫和,少有把柄,加之皇上寵愛皇后似乎也多有迴護,地位堅實無可撼動。

秋高氣爽,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打盹兒,比夏天還叫人昏昏欲睡,這日午后,掩綠用過午膳後忍不住小寐一時辰,朱顏夕顏替她打理好之後便與緋然一塊兒退出咸福宮正殿,一時辰過後,聽聞緋然扣門道,「啟稟娘娘,鍾粹宮彩貴人求見。」掩綠惺忪間聞言,立刻睜開眼起身道,「快請彩貴人進來」。

不一會兒,只見薛彩衣翩翩然走進正殿,掩綠好一陣子總是見她鬱鬱寡歡,將她硬拉在身邊與皇上親近似乎也不見成效,一直愁著薛彩衣似乎有著不解心事,不想今日她竟然自己上門找她,天知道,薛彩衣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帶著微笑前來了,掩綠自然喜不自勝,也不顧衣衫不整,親親熱熱的拉過彩衣到桌邊坐下,又吩咐緋然沖茶與上點心。

「姊姊,怎麼今日來了?」掩綠歡快的問道。

彩衣嫣然一笑,「也沒有什麼,秋高氣爽的,想走走,本想去看看佳韻,但她身子不爽利我想想還是別去打擾,走著走著御花園走了一半兒就想到上妳這兒來。」

掩綠聞言不由得噘起紅唇嘟嚷道,「原來是『順便』,姊姊好沒意思。」

彩衣笑道,「妳薛姊姊我向來憊懶,能這樣過來一趟該要普天同慶啦。」

「這倒是。」掩綠嘻嘻笑著,細細打量薛彩衣,只見她今日仍是一襲紫衫,綰了個垂月髻,髻中簪兩把雙蝠流蘇銀簪,耳上一雙珍珠耳墜,薄施脂粉,清淡素雅卻仍掩不去那一雙靈媚鳳眼所散發出來的女人味。

「姊姊今日氣色不錯,妹妹放心了。」掩綠輕輕撫著彩衣清瘦不少的臉頰。

「才進宮兩年,妹妹看來已經穩重不少,做姊姊的我倒讓妳操心了。」薛彩衣突然有感而發似的道。

掩綠一愣,羞赧的笑了笑,「掩綠已經不是孩子了,得要能夠獨當一面才行。」

「今日沒有陪著皇上?」彩衣捧起茶盞,漫不經心的問道。

「皇上今日忙著,說忙完就過來,看看時辰差不多該到了。」一提到宗衍,掩綠盡是掩不住的小女兒嬌態。

薛彩衣聞言哎呀了一聲,起身道,「既然這樣,姊姊也不好久待,這就告辭,改日再來。」

掩綠見狀連忙拉住她,「姊姊這是做什麼?留下來一同陪陪皇上吧。」

「這……」薛彩衣不自在的笑了笑,「掩綠,姊姊並不想見著皇上。」

「這是為什麼?」掩綠不解的問道,「若是為了我,姊姊大可不必這樣,咱們就像親姊妹一樣,哪分妳我呢?」

「掩綠……」

兩人拉扯間,外頭唱喏聲已經響起,「皇上駕到------」

掩綠一驚,連忙道,「怎麼來得這麼快?我都還沒正裝呢,姊姊,妳先陪陪皇上,我去換件衣服,緋然?!」她高聲喊著,緋然便趕緊入內,帶著眼綠回堂後更衣,正當薛彩衣有些無措時,皇上御駕已經到了跟前,無奈她只好斂裙下拜。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吉祥。」

在咸福宮乍見薛彩衣,宗衍有些詫異,「起來吧,妳怎麼在這兒?」他輕聲問道。

薛彩衣依言起身,微垂臻首道,「回皇上的話,臣妾瞧著天氣不錯便出來走走,給箴嬪娘娘請安,這正要告退呢。」

宗衍點點頭,微笑道,「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一起坐坐吧,掩綠說著要到御花園烹茶呢。」

薛彩衣猶豫一會兒,終究不好拂了皇上的意,便還是跟著坐回桌邊,朱顏夕顏手腳麻利的又沖上一壺新茶,薛彩衣則伸手替宗衍斟了一杯,婉笑道,「皇上請用,箴嬪娘娘方才急急忙忙更衣去了呢。」

宗衍哈哈大笑,「八成是睡午覺睡遲了,這丫頭。」語氣間盡是寵溺。

「還是皇上瞭解箴嬪娘娘。」薛彩衣不由得掩嘴輕笑。

「她這丫頭有什麼心思朕還不知道?」宗衍搖搖頭,「倒是妳,今日氣色不錯,身子好些嗎?」

對宗衍突然的溫柔關懷,薛彩衣顯得有些侷促,但她本就是不容易驚慌的人,此刻更是沉穩的笑了起來,「蒙皇上眷顧,臣妾好些了。」

「那便好,只是……」宗衍望著她清減不少的臉龐,微笑道,「是不是瘦了?」

「有這樣明顯嗎?」薛彩衣微訝的撫著自己的臉低喃道。

宗衍伸手撩開她鬢邊髮絲,「瘦很多,好生將養著,別虧待了自己,朕一向認為妳進退知禮,規行矩步,是欣賞妳的,只是最近似乎在躲著朕,卻不知為何?」

薛彩衣心下狠狠一震,原來他有發現?自從她與二王緊密往來以後,對於皇帝便是能避就避,原本皇帝對她只是圖一時新鮮,之後她避而不見也未再被召幸,她以為皇帝就此忘了她,想不到……心下愧疚一湧而上,她起身屈膝道,「臣妾有罪,請皇上責罰。」

宗衍擺擺手道,「起來吧,何罪之有?也是朕不好,倒是忽略了妳。」

「皇上別這樣說,是臣妾不貼心。」薛彩衣此話真心,至少身為妃子她並沒有盡到應盡的義務,還和皇上的哥哥……。

「妳與掩綠向來親厚,以後多上她這兒來,也讓朕多看看妳。」宗衍清俊的臉龐上漾起一抹溫和的微笑,那與二王宗項頗為神似的臉龐讓薛彩衣一時有些迷惑,愣愣的應了聲「是」,此時掩綠已經更衣完畢。

「臣妾參見皇上。」她笑嘻嘻的屈膝行禮,宗衍一見她雙眼立時發亮,便笑吟吟的迎上前去。

「就妳敢讓朕等。」他伸手戳了一下掩綠的額頭,笑罵道。

掩綠俏臉一紅,「人家午覺睡遲了嘛。」

宗衍一愣,回頭對的薛彩衣說,「看,朕還真沒猜錯吧。」

「你們剛才偷偷說了臣妾什麼壞話?」掩綠狐疑的瞪著宗衍與彩衣。

彩衣起身瞪眼笑道,「臣妾哪敢說箴嬪娘娘不是?」

「那是皇上說臣妾的不是囉?」掩綠指著宗衍的鼻子質問道。

宗衍失笑,「這是反了不成?妳倆聯合來擠兌朕吶?」

三人笑成一團,隨後便相偕往御花園散步去,宗衍與掩綠手挽著手走在前頭,薛彩衣則刻意落在後頭半步,突然想起,去年某一天,也是這樣的情景,只不過當時是佳韻與皇上比肩而行,她仍然落在後頭,那天,她在御花園裡再度遇見了二王宗項。

其實要不是佳韻私下秘密的拜託她幫忙在初六這天想辦法讓皇上駕臨鍾粹宮,她其實千百不願與宗衍有這樣近距離的會面,但既然答應了佳韻,她就得幫忙到底,只是……對掩綠比較抱歉了,思及此,薛彩衣深吸口氣,調整了步伐,相中宮道邊一塊小石子,輕移身形,一腳踩上去,想當然爾,那花盆底的高鞋讓碎石這麼一絆,哪抓得住重心?薛彩衣咬著牙拐腳摔在一邊,哎呀了一聲。

走在前方的掩綠與宗衍聞聲回頭,掩綠驚叫一聲趕緊上前攙起彩衣,「姊姊!姊姊妳沒事吧?」

宗衍也上前關切,「怎麼這樣不小心?傷著了沒有!」

薛彩衣輕輕搖首,「是臣妾不上心,沒事兒的。」她笑了笑,接著便用手撐著地板要爬起來,誰料手掌一接觸地便她便疼的輕嘶,掩綠翻過她手掌,赫然發現手心上被碎石給刮了好幾道口子,微微滲著血。

「天吶,流血了。」掩綠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的手絹當成裹傷布,先包住手傷,「皇上,得先讓彩衣姊姊上藥。」

「掩綠說的是,能站嗎?」宗衍微蹙著眉伸手道,他與掩綠一人扶一側。

「可以的。」薛彩衣說著,其實她的腳狠狠的扭傷了,連力都使不上,但她仍緊抓著掩綠與宗衍的手試圖站起來,才稍微起身一些,腳踝一個吃痛,她竟是歪倒在宗衍的懷裡,「臣妾失儀,臣妾……」她掙扎著要退出宗衍的懷抱。

「得了!」掩綠看不下去的喊道,伸手將薛彩衣給塞回宗衍懷裡,「彩衣姊姊妳安份些吧,都受了傷還逞強?掩綠要生氣了。」

「掩綠!」薛彩衣窘迫不已。

宗衍搖搖頭,輕拍薛彩衣背心,「行了,掩綠難得要生氣,彩貴人妳就順她的意吧?來人。」宗衍一喊,跟在不遠處的李緯立刻上前。

「奴才在,皇上可是要準備肩輿?」李緯機敏道。

「嗯,去傳三頂肩輿來,通知太醫院差人到鍾粹宮替彩貴人治傷。」宗衍吩咐道。

不一會兒肩輿便到,他三人便乘著肩輿來到鍾粹宮薛彩衣的居所,太醫早在門外等候,待薛彩衣落座後便為她包紮了腳踝與手掌,「稟皇上、箴嬪娘娘,彩貴人只是輕微扭傷了腳,這外敷藥草換個三天就沒事兒了,至於手傷是皮外傷,裹藥的這三日莫要碰水,很快就能恢復。」太醫躬身道。

掩綠聞言如釋重負的拍拍胸口,「幸好沒事兒。」

「行了,你下去吧。」宗衍點點頭,便遣走了奴僕,「去看看她吧。」他朝內室努努嘴,兩人便相偕入內探視,只見薛彩衣坐在床榻邊,右手掌與右腳踝都繞著白色的紗布,頗為狼狽。

「下次可別這樣不當心了。」掩綠率先皺眉薄責道,「妳嚇死我了。」

「是呀,掩綠臉都嚇白了。」宗衍坐進紫煙差人備來的椅子,「妳這幾日便好生養著吧,掩綠?」

「嗯?」

「晚點兒妳去知會皇后一聲,免去彩貴人五日之內的請安吧。」

「是,臣妾曉得。」掩綠點點頭笑著,隨即叮囑道,「姊姊,妳這傷真要好生養著,切莫落下病根了。」

薛彩衣豔容上漾著一抹紅暈,「都是臣妾不好……紫嵐,有些熱,把窗子打開。」紫嵐依言推開床榻邊的窗子,頓時通氣不少。

窗子一開,宗衍的視線很自然的往窗外看去,此刻,竟看到窗外不遠處有一縷輕煙裊裊,他微微蹙眉,「那邊。」他抬手指著起煙處,「那兒是哪裡?」

掩綠與彩衣聞言同時回頭,薛彩衣噢了一聲道,「那兒是納蘭答應的院落,哎,說起來臣妾太不當心,本想著晚些要去探望納蘭答應的,眼下也沒法去了。」

掩綠聞言不由得多看了彩衣一眼,老實說她今日一直覺著怪異,卻說不上來是哪裡怪異,直到聽得薛彩衣這話才恍然大悟,她一直覺得奇怪,怎麼薛彩衣今日說得這麼多?有好一陣子薛彩衣沉默寡言,就算將她拉在皇上身邊,她也多半不太搭話,怎地今日卻……?

「是納蘭答應啊……」宗衍緩緩點頭,似在思忖些什麼,「她該快要臨盆了吧?」

「回皇上,太醫說,預產期在十月初八。」掩綠輕聲道。

「那不就兩日以後嗎?」宗衍訝異。

「是呀。」薛彩衣笑道,隨即蛾眉微蹙,像是喃喃自語一般的說道,「這都要臨盆了還在院裡燒些什麼呢?又不太能下床,難道、走水?」

此言一出,掩綠與宗衍俱驚,「皇上,咱們快過去看看吧?好嗎?」掩綠驚惶的抓著宗衍的袖子,「佳、佳韻姊姊眼下身邊只有含煙在,萬一含煙忙和去了,姐姐她一個人、她一個人……」她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宗衍在心下想著,也好,自納蘭答應有孕之後他沒有看過她一次,眼下都快臨盆了,是該去看看她,萬一真有什麼意外,這龍胎沒了他也沒臉見列祖列宗,隨即嘆道,「掩綠說的是,咱們去看看。」說罷便攜著掩綠急急忙忙往佳韻居住的偏殿趕過去。

儀仗一走,薛彩衣居住頓時又冷清下來,紫煙紫嵐立在床邊,垂首不敢言語,薛彩衣望著窗外不遠處那裊裊飛煙苦笑嘆道,「能幫的都幫了,接下來看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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