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天總是叫人難耐,尤其是對於漸漸只能臥床的孕婦來說。

懷胎六月有餘,佳韻的活動力隨著肚腹的隆起漸漸下降,她原本就瘦,眼下胎都六個月了,四肢還是相當纖細,因為如此,雙腿因負擔不住腹中胎兒的重量而酸軟的頻率變高了,雖然在顧藺儀的治療下,黃疸症狀好多了,但她仍然倍感疲倦,漸漸的,臥床的時間佔了一日的大半,每日下床走動的時間算算也才兩三個時辰,直到後來顧藺儀看不下去才提議要抱她至外頭花廳的妃榻坐坐,佳韻自是婉拒了,畢竟顧藺儀是個男人,但顧藺儀卻說,孕婦一直臥床對於胎兒有害無益,還是該下床走動走動較好,佳韻這才勉為其難的答應。

其實她是很想下床走動的,一直窩在床榻上總是不舒服,在妃榻邊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看得到天空看得到花朵,相對心情上好了許多,漸漸的,只要顧藺儀來的日子,都是她充滿期待的一天。

「小主,奴婢替您擦擦身子吧。」含煙端著一盆水進來,擱了水盆再將佳韻輕輕的扶坐起來靠著床柱,「這天氣真熱,但顧大人又囑咐過小主不能用冰,不然奴婢就去替您搬幾塊來了。」

佳韻輕笑,「是呀,我總熱得緊,但顧大人的話不能不聽。」

「就是,回頭我問問顧大人能不能放塊小的也好。」含煙擰乾棉巾,仔細的替佳韻擦拭著身體,一邊低聲說著,「真快,轉眼小主懷胎也六月有餘。」

「可不是。」佳韻輕撫著高高隆起的肚腹,「怎麼辦吶含煙,我到現在還不覺得我是個娘呢。」她有些懊惱。

含煙噗嗤一笑,「這也是正常的,小主莫要擔憂,雖然奴婢沒有生過孩子,不過從前在家鄉,看自家大嫂或者鄰家的姊姊,那孩兒一墜地,哎唷那性子可全變了,溫柔得不得了,奴婢想,等孩子生了,小主就會知道怎麼當個娘了。」

「是這樣嗎?」佳韻有些疑惑。

「當然囉,哎呀!」含煙回身正要將棉巾泡回水裡,一個不小心棉巾給甩地上去了,「小主等著,奴婢去拿塊新的來。」便趕緊去取了新的棉巾來。

佳韻望著含煙忙進忙出,忍不住道,「含煙,我讓朱顏夕顏暫時到掩綠那兒,想必增加了妳不少工作量,辛苦妳了。」

含煙擰棉巾的動作一滯,隨後含笑道,「侍奉小主是奴婢的責任,何況,這些都是奴婢做慣了的,哪有什麼?」她又接著說,「再說,讓朱顏、夕顏姑娘暫時到箴嬪娘娘那兒也是好的,她們安全,咱們這兒現在是人少好辦事兒。」

「含煙,妳懂我就好,不過……」她按住含煙的手,柔聲道,「妳也知道的,自妳在我身邊侍奉開始,我便沒有把妳當成下人過。」

含煙動容一笑,「蒙小主不棄。」

「其實老天對我算不錯了。」佳韻輕嘆,「雖然進宮後傷心的事不少,但總算也是讓我遇見了貴人,還有這個孩子。」她目光柔和的望著自己的肚子。

「懂得感謝懂得知足是好的,但是小主,奴婢希望小主莫要因此喪失鬥志,畢竟小主的胎,並非尋常。」含煙語重心長的說。

佳韻聞言,嬌軀一震,擱在腹上的手不禁抓緊了被子,沒有錯,含煙說的沒有錯,她這不僅是龍胎,更是宗衍皇帝的第一個孩子,要生個格格也就罷了,但要生的是個阿哥,他將會是繼承皇位的第一順位人選,他日若她得寵,孩兒被立為太子的機會就大了,如此一來,這孩子想必成為眾矢之的,尤其皇后,身為一國之后的她至今仍無所出,原本這后宮都維持著誰也無孕的平衡,但今時今日佳韻卻率先有孕,此番已經成為皇后眼中釘肉中刺,更遑論孩子生下來以後會是怎生光景……。

思及此,佳韻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寒顫,如墜冰窖般的她屈膝用雙手環住自己,那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保護胎兒的動物本能,含煙見她神色不太對勁便趕緊道,「小主、小主莫慌,是含煙失言,含煙不好,小主別往心裡去。」

佳韻緩緩望向含煙,搖搖頭,似是有些失神,「不,妳說的沒有錯……含煙!」她抓住含煙的手急問道,「顧大人今日怎麼還沒來?我想問問他,這孩兒是男是女能不能知道?」

「小主別急。」含煙安撫道,「奴婢這就去請顧大人趕緊過來一趟,小主妳先歇著好嗎?」她柔聲哄著,這才讓佳韻乖乖的躺回被子裡,替她掖妥被角後便要離開,不料才踏出外廳,便見顧藺儀神色匆匆的闖進來,「顧大人?你……」

「不好了!」顧藺儀伸手抓住含煙的雙手道,「皇后娘娘要帶著李大人到納蘭小主這兒了。」

含煙猛地一震,反拉著顧藺儀的手進入寢室,「咱們進去說。」

「怎麼了?」佳韻一見是顧藺儀來了,本想問他關於胎兒的事,但見他二人神色不太對勁,便暫且擱下。

「顧大人說皇后娘娘要帶著李大人前來。」含煙急急著說道,只見佳韻神色一下子刷白。

「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佳韻望著顧藺儀冷聲道。

「皇后娘娘疑心我私下替小主妳診治的事了,稍早才召我去了長春宮問話,下官自是否認的,但皇后娘娘大約不信,便說要攜了李大人一同來看望小主,此刻箴嬪娘娘正拖著皇后,好讓下官前來準備準備。」

「準備……?」佳韻狐疑,隨即沉聲道,「估計他們會帶湯藥過來是嗎?」

含煙倒抽一口氣,「湯藥?下了毒的?」

「皇后既然要來,就不可能沒有準備。」佳韻冷笑道,美眸精光一閃,隨即道,「有勞顧大人在後堂等著,可讓小立子將藥箱揹來?」

「小立子在來的途中。」

「很好。」佳韻點點頭,蒼白的麗容十分鎮定,看著顧藺儀隱身進後堂,她才道,「含煙,扶我躺上床去,要是咱們起身迎接,她肯定看穿咱們已經提前知道的事。」

「但皇后娘娘說不準早就知道顧大人會來通風報信。」含煙憂心不已。

佳韻輕笑著,「這也是說不準吶,我猜她根本就不確定,否則不會自己親自前來,此番她是想驗證,那麼我們就不能自亂陣腳。」

「小主說的是。」含煙點點頭,才剛替佳韻覆上被子,下一刻外頭就傳來了尖嗓的通報聲。

「皇后娘娘駕到------,箴嬪娘娘駕到------」

含煙與佳韻相視一眼,彼此點了個頭,含煙便重新擰了棉巾,裝成正要替佳韻擦澡的模樣,一回身見到皇后便趕緊見禮,「皇后娘娘吉祥、箴嬪娘娘吉祥。」

皇后在攏翠的攙扶下,輕昂下頷,儀態萬千的走近,掩綠碎步跟再她身後,只見皇后一襲柔緞水紅色繡鳳凰舞天曳地常服,頭綰飛仙髻,髻中八把如意鑲翡翠金步搖,額間一片金箔花鈿,耳垂上閃動著紫水晶寶絡的耀眼光芒,貴氣逼人,豔麗無比,佳韻不由得在心下冷笑,這皇后擺明是刻意妝點一番,相較之下,面容蒼白又全無脂粉的佳韻顯得相當落魄。

「皇后娘娘吉祥。」佳韻噙著一抹虛弱的笑就要掀被起身見禮。

掩綠見狀趕忙迎上前去,「姊姊小心。」

「得了。」皇后笑著擺擺手,「有身子的人,就不用這麼多禮,妳好生待著,含煙,還不快伺候妳家小主?」

含煙趕忙點點頭,起身扶佳韻靠在床柱上,在她腰後殿了一個軟枕讓她舒服些,「佳韻沒用。」佳韻苦笑道,「不過皇后娘娘您怎麼會……?」

皇后一笑,狀似親厚的牽起佳韻的手道,「唉,早該來看妳了,只是礙於當日是我將妳貶黜,我心裡過意不去。」

「娘娘言重。」佳韻聞言不禁在心下慍怒,只淡淡的說了一句。

「人總會犯錯,妹妹也別太在意,如今皇上態度似乎也鬆動了些,說不準等妳誕下孩兒就恢復妳的位份,這一切多虧了掩綠直在皇上身邊替妳說話呢。」皇后說著,望著掩綠笑瞇了眼。

佳韻沒有太激動的語氣,平淡的望著皇后道,「多謝皇后娘娘關心,但佳韻並未犯錯呀。」

皇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笑突然就僵在臉上,美目中泛起一抹冷然,過一會兒她才又道,「事過境遷,本宮曉得妹妹不想再提舊事。」

「確實不想再提。」佳韻輕笑,「那等見不得人的醜事,佳韻寧願這一生『未曾知曉』」她說未曾知曉便是將自己給劃在了圈外,表明她與那件事根本沒有關係。

皇后聞言,親熱的笑容不由得淡了一些,「妹妹的嘴還是一樣的利呀。」

「皇后娘娘言重。」她神色仍是淡淡的,笑得相當防備且疏離。

氣氛一時凝窒,掩綠見狀便趕緊出聲道,「哎,姊姊怎麼這麼說話呢?皇后娘娘也是一片好意呀。」她向佳韻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激怒皇后。

佳韻亦自悔一時衝動失言,便也不再作聲,倒是皇后先開口了,她擺擺手不在意道,「得了得了,掩綠妳也別怪妳佳韻姊姊,聽說孕中的女人情緒總是較為不穩,是不是啊李大人?」

李大人聞言趕緊點頭,「是的皇后娘娘。」

「妳得多放寬心啊妹妹。」皇后拍拍佳韻的手叮嚀,不待佳韻回應便又道,「哎唷,我說妹妹,妳怎麼這樣瘦?本宮現在才發現,李大人!?」

「微、微臣在。」李大人顫巍巍的。

「這是怎麼回事?本宮指派你好生照看納蘭答應的胎,結果你看,瘦成這樣,你這是怎麼辦事的?是不是不要命了?」皇后厲聲道。

李大人一聽立刻咚得一聲跪下,「皇后娘娘明鑑,微臣對納蘭小主的胎已經盡心盡力了呀!」

「盡心盡力還會是這樣?你當本宮是傻子不成?這胎要出了事兒,是不是要讓皇上怪罪本宮?」皇后仿彿怒極了的回身道。

「皇后娘娘。」佳韻低聲道,語氣極柔弱,「這不關李大人的事,李大人照料臣妾確實已經十分用心,是臣妾自己不爭氣。」說著,似是頭暈一般,往掩綠懷裡倒去。

「妹妹!」皇后心急低喊,「李大人,你快瞧瞧她。」

李大人迭聲說是,便湊近床邊替佳韻把脈,只見他眉頭皺得死緊,又抬頭望望佳韻的臉色,一會兒後才道,「納蘭小主這是跟平日一樣的老毛病了,要多加歇息才行。」

皇后哦了一聲問道,「那應當沒有大礙吧?」

「回皇后娘娘,沒有大礙。」李大人說。

「那就好。」皇后點點頭,隨即漾開一抹絕麗的微笑,輕聲道,「這除了多歇著,藥,可也得按時吃呀。」

佳韻心下一凜,虛弱的說,「有的,都吃了,謝皇后娘娘關心。」

「今日的藥,吃了沒有?」皇后假意問道,但她心知肚明,今日的藥尚未煎過來,這一問分明是故意的。

「回皇后娘娘,還沒有呢。」李大人拱手道。

「那好,速速去把藥煎了過來,本宮……」她又坐到佳韻身邊,揀過一旁的薄外衣細細替佳韻披上,眼波流轉柔聲道,「要盯著妹妹把藥給喝完。」那小指上的華麗護指,有意無意竟從佳韻細白頸間擦過,皮膚瞬間被劃出一道泛紅的傷口,望著佳韻的那雙眼眸是如此快意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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