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宮門一開,顧藺儀卻不趕著出宮回府,反而算準了時辰,待小太監們將煎好的湯藥送至鍾粹宮後,向鍾粹宮佳韻處去,他在宮後門輕扣,不一會兒便有含煙差的小宮女前來接應他。

「顧大人,李大人還在裡頭請脈,含煙姑姑讓奴婢帶大人先到後堂候著。」小宮女垂首道,顧藺儀也沒有多說,便隨著小宮女去,原來所謂的後堂,便是寢殿後的一個小空間,那兒通常用來擺放用不到的雜物,後堂看出去,就能夠看見佳韻倚在外廳的榻上,而李太醫正在替佳韻請脈。

「李大人,我近日仍覺頭暈目眩,也常覺得冷,心裡有些慌啊。」佳韻知道顧藺儀人已在後堂,便刻意問著李太醫。

只見李太醫邊把著脈邊道,「小主請寬心,這是孕期的正常現象,氣虛血弱自然就會畏寒。」

「是這樣嗎?」佳韻難掩憂心的撫著臉。

含煙眸中精光一閃,便道,「李大人,你瞧我們家小主近日是否需要補一補呀?」

李太醫問道,「含煙姑姑何出此言?」

「您看。」含煙指著佳韻的臉道,「小主面『黃』肌瘦的,奴婢看了好怕呀。」

此言一出,只見李太醫輕輕笑道,「含煙姑姑不必擔心,下官把脈一切正常,這孕婦要補是沒有錯的,只是也切莫無端進補才是,依小主的情況看來,是體內虛火旺盛,下官加些降火的藥方即可。」

又是降火的藥方。

佳韻在心下想著,這跟顧藺儀的說法完全相反,她思考再三還是開了口,「敢問大人,這孕期間不是最忌生冷嗎?」

「這是指一般情況而言,但小主妳不同,許是天氣太熱,體內過燥。」李太醫不疾不徐的答道,神情不見有一絲變化。

佳韻聞言,便沉默下來,李太醫把完脈收了醫箱,再端起剛煎好送來的藥嗅了嗅,「待藥湯再涼一些便可飲用,小主好生歇著,下官明日再來。」說罷,他便由宮女領著離開了。

待他走得遠了,佳韻才開口道,「你待如何?」

顧藺儀此時緩緩自後堂步出,一臉沉思,「小主可否讓下官喝喝看這藥?」他端起藥湯問道。

「自然無妨。」佳韻點點頭,今日她的臉色似乎又更不好了一點,唇色也十分蒼白,唯有眼神雖然疲倦卻仍帶著一些銳利。

顧藺儀聞言便就著湯碗邊啜了一口,他不忙著嚥下,反而留在口中再三辨別藥中的味道,吞下去後又再喝了一小口,只見他閉眼皺眉,似乎有什麼藥材讓他感到困惑,「這……」

「藥有什麼問題嗎?」含煙緊張的問道。

顧藺儀不置可否,思考了一會兒後才道,「有沒有問題下官還不能確定,只是若是照李大人的方子煎藥,這藥中卻有一絲叫人在意的味道,不在這些藥方裡的味道。」

佳韻心下一驚,手不自覺的撫上腹部,「難道是毒?」她失聲喊道,呼吸頓時變的粗重起來,感覺到腹部突然一沉,竟有些疼痛,她輕輕哀叫一聲,忍不住彎腰。

「娘娘莫驚!」顧藺儀留意到了佳韻的異狀,趕緊上前執起她的手腕,隨即喊道,「不好,小主動了胎氣,先讓小主到床上躺著去!」說罷他便伸手抱起佳韻,含煙也趕緊奔回床榻邊掀開被子,讓顧藺儀將佳韻輕放在床上,「快去太醫院找小立子,讓他把我的醫箱還有灸針帶來!」

含煙诶了一聲,趕緊差小宮女秘密通知小立子,「顧大哥,我要做些什麼?」含煙在一旁喊道。

「妳先去燒盆熱水,替妳家主子暖暖手腳。」顧藺儀頭也不抬的一邊檢視著佳韻的情況一邊道,含煙領命飛快離去,顧藺儀見情況似乎沒有太糟,便起身往外廳去,想再看看那碗湯藥,才剛起身,手便被一把抓住,他回頭一看,只見佳韻痛得臉色發白直冒冷汗,「小主!妳先別慌,稍後下官為您施針就會好的。」他趕緊蹲下溫言安撫道。

佳韻緊緊抓著顧藺儀的手,惶然道,「我的孩子,會不會沒有了?」

「不會的!」他喊著,「有下官在,不會有事,娘娘您只是一時動了胎氣而已,莫慌。」

佳韻一手抓著他,一手則覆在腹上,淚水竟自眼角滴滴滑落,「請你要救救我的孩子,我只有他了,求求你……」

顧藺儀心下大為不忍,雙手緊握佳韻的手,「小主放心,有下官在。」這才說罷,佳韻已經全身一鬆,昏了過去,他心下一驚,趕緊讓佳韻躺好來,再次把了把脈,其實佳韻只是一時驚惶,導致動了胎氣,並不是太要緊,但她自己太過於緊張,才一口氣喘不上來暈過去,顧藺儀望著佳韻昏迷卻仍緊鎖著的眉,不由得輕嘆,這個女孩兒小他好多歲,精神卻是這樣需要緊繃,實在堪憐。

不一會兒,含煙將水燒好進來,看見佳韻昏了差點把水盆給砸翻了,但還是強持鎮定,在小立子來之前替佳韻擦了擦手腳與臉,小立子一到,顧藺儀便淨手開始施針,由於孕婦基本上能避免針灸就盡量避免,若非必要也只能輕針、輕拔,因此顧藺儀下手十分小心,他分別在足三里、三陰交與阿是穴下針,向下扎針,都是微微觸及穴道便止住,拔針也相當輕巧,手法迅捷,務求降低孕婦的負擔,待施完針,也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此刻,佳韻已經悠悠醒轉。

「小主。」含煙連忙上前替佳韻擦汗。

佳韻一睜開眼,雙手便往肚腹上撫去,感受到肚腹仍然是隆起著的才安心下來,「還在、還在……」她低聲喃喃道。

含煙不由得紅了眼眶,輕輕替佳韻撥開散落額間的髮絲,「還在的,小主別擔心。」

顧藺儀讓小立子替他收拾針具,又替她號了一次脈,「小主此刻已無大礙,但是,日後切記,情緒莫要過於跌宕起伏,小主體質本就偏寒,安胎不易,此刻又有黃疸症狀,要更加留心,否則將有滑胎之虞。」

佳韻聞言苦苦冷笑一聲,「我也想安心安胎,奈何這宮裡卻不讓人安生。」她疲倦得連手都抬不起來,只得閉了閉眼,「那藥,大人可查覺出加了什麼?」

顧藺儀搖頭,「尚未,下官稍後去一趟壽藥房,看看是否在煎藥處出了問題。」

「還是我去吧?」含煙道,「顧大哥你留在這兒替我照看小主。」

「不可,若藥有異,只有我看得出來,還是我去吧,含煙妳也不用過於擔心,妳家小主暫時不會再有問題。」他起身道。

含煙想了想,終是點了點頭,「那好,就有勞顧大哥了。」

「什麼有勞不有勞?」他爽朗一笑,「我先過去一趟了。」說罷,他便攜著小立子離開鍾粹宮。

「小主真是嚇死奴婢了。」含煙不敢離開,便先替佳韻換了一到乾爽的衣服,之後就坐在床榻邊陪著佳韻。

佳韻虛弱一笑,「對不起,讓妳跟著我一塊兒驚慌。」

「小主哪裡話?」含煙揩揩淚,「奴婢恨不得替小主疼啊。」

「含煙。」佳韻動容的輕輕握住含煙的手,「幸好有妳在,幸好有顧大人在,其實……」她哽咽著,「其實我剛才害怕極了,真的。」

「小主快別慌,快別慌。」含煙深怕佳韻情緒又過於激動,趕緊安撫道,「小主別怕,以後都有我都有顧大人在,妳的胎不會有問題,啊?」

佳韻點點頭,笑中帶淚道,「嗯,我知道,我知道含煙一直都在。」

            ※                 ※                  ※

卻說顧藺儀離開鍾粹宮後,先回到太醫院歇會兒,待到午膳過後,看看差不多是熬藥的時間,便攜著小立子往壽藥房去,此時壽藥房正瀰漫著一股藥香味,十個爐子上全都咕嘟咕嘟的滾著藥湯。

「顧大人,儷貴人、赫舍里常在的藥正煎著呢。」小太監見是顧藺儀來,以為他來監督湯藥進度,便上前道。

「嗯,那就好。」顧藺儀隨口應道,眼神則在那些個站在爐前工作的小太監之中逡巡著,很快的鎖定了李太醫隨身的小信子,他也正煎著藥,他心念一動,便負手走上前去,假意看著儷貴人與赫舍里常在的藥爐子,其實正注視著小信子的一舉一動。

「儷貴人說藥苦,這藥要再熬得久些,才能把苦味多少去掉。」他虛意吩咐著煎藥的太監。

「是,顧大人。」小太監諾諾應著。

正巧,郝舍里常在的藥爐就在佳韻藥爐邊上,顧藺儀便上前也交待了幾句,此時,只見小信子偷偷的以餘光瞥了顧藺儀一眼,神色有些不對勁,一直在觀察他的顧藺儀自然沒有放過他此番異狀,他想了想,又緩步踱開,走得稍遠再回頭看,一直到藥煎好,小信子都沒有別的動作,他不禁狐疑起來,難道問題不在藥上?正這麼想著,小信子已經將藥給倒出進湯碗中,並用木蓋蓋上,小心翼翼的端放進藥湯箱子裡,確認好掛牌後便提著藥箱子送藥去,顧藺儀沒有猶豫,舉步悄悄跟在後頭。

照道理說,從壽藥房往鍾粹宮,只要過了一道千嬰門,再由鍾琇門進即可,但小信子卻往絳雪軒後走去,似是想由長康左門經太成左門進,這樣是繞了遠路,顧藺儀心知有異卻也不趕跟得太近,只見小信子來到絳雪軒後竟是停下了腳步,四下張望,確定沒人了之後才將藥箱子給擱下,並將裡頭藥碗蓋子掀起,然後右手在口袋內攏了攏,隨後竟是在湯碗上撮撮手指,像在灑什麼東西一樣,顧藺儀大驚,立刻現身並大步上前揪起他的手,「你在幹什麼!!!」

小信子哪裡想得到會有人跟蹤他!嚇得驚叫一聲,滿臉驚恐的望著怒氣橫生的顧藺儀,「顧、顧大人……」他腳一軟便跪坐在地。

「說!你在藥裡下什麼?」顧藺儀惡狠狠問道。

「我沒有、我沒有……」小信子顫抖著搖頭道,但眼神明顯相當飄忽。

顧藺儀心知他在說謊,便將他拉起來,伸手進他口袋裡,但口袋內竟空無一物,小信子趕緊道,「您瞧您瞧,口袋裡什麼也沒有!!」

但顧藺儀又豈能如此容易放過,只見他在口袋中又是掏了一掏,也沒尋著暗袋,抽手正思考之際,卻發現自己的手指頭上竟沾了一點粉色的粉末,他一手抓著小信子,將另一手湊近鼻尖輕嗅,下一刻臉色大變,他狠狠瞪向小信子,將他的右手抓過一看,指尖上也有著相當少量的粉色粉末,「這是什麼?」他冷冷的問。

「小的不知道小的不知道!」小信子仍然是一昧的搖頭。

顧藺儀伸手將小信子的口袋給翻出來,只見布料上都佈滿了那種粉色的粉末,「這是夾竹桃花粉!!!!」他厲聲喝道,「花粉怎麼會在你口袋裡?你沒事裝個有毒的東西在口袋裡幹什麼!?給我從實招來!」他將小信子摔在地上,彎身捧起湯藥碗,就著陽光細看,只見那湯藥表面竟飄浮著一層細細小小的夾竹桃花粉,不一會兒,花粉全都融進湯藥裡,由於花粉細小又可融於水中,根本不易察覺,難怪,難怪他總覺得藥的味道有點異狀!

夾竹桃,是毒性相當猛烈的植物,雖然也是中藥材但使用不當就只是顆整株都有毒的植物,光是一片葉子就足以使人喪命,而少量的花粉雖不至於喪命,卻會使人脾胃功能下降,並且出現輕微中毒嗜睡,睏倦的情況,顧藺儀細想著,夾竹桃性涼,難怪納蘭小主的體質會如此寒冷,導致陰黃現象,脾胃功能受傷所以老是腹漲,且容易疲倦,夾竹桃,原來是夾竹桃!竟然是這般陰狠的手段!

「是誰讓你在藥裡下毒?說!」他擱下湯碗,揪著小信子的衣領怒問。

小信子此刻已是臉色蒼白如雪,渾身不停的顫抖,「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還說謊!」顧藺儀氣極,正要一拳揮下之際卻尋思著,隨即停下手勢,將他揪起來,「很好,你不說,讓納蘭小主問問你,看你說不說,走!」他一手抓著他一手拎起湯藥箱,看看四下無人便才押著他往鍾粹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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