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煙姑姑,有位太醫院顧大人說有要事相商,如意館等您。」小宮女方才附在含煙的耳邊這麼說著,含煙一聽便立刻往如意館去,要是旁的人這樣約她她根本不會加以理會,但他是顧藺儀,她顧大哥,且前些日子才又重逢今日卻說有要事相商並不尋常。

如意館位在東六宮後北五所區的最西側,正巧就在鍾粹宮的正後方,由宮後門過去非常快,含煙相當熟門熟路的由如意館側門入內,稍微打量了一下館內,發現夫子們似乎都不在才敢安心進去,一進如意館就發現顧藺儀正在館內一小桌前啜飲著茶品,一派輕鬆自在,含煙見狀皺起眉頭上前道,「十萬火急的讓侍女請我來這兒,不是讓我看你喝茶吧?」

顧藺儀聞聲抬頭,衝著含煙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好快。」

含煙冷冷的瞪著他,語氣有些焦急,「到底有什麼事兒?要這樣找我出來?讓人看到了可不好。」

「妳先坐吧。」顧藺儀拍拍他身旁的椅子讓她坐下,替她倒了杯茶。

含煙沒有動茶只說,「有事快說,我是溜出來的,說不準主子什麼時候找我呢。」

顧藺儀又啜了口茶後才問,「妳說,妳在鍾粹宮納蘭答應那兒當差是真的嗎?」

含煙聞言不由得在心下警戒了起來,怎麼顧藺儀突然問起這個?「這還能有假嗎?你問這個做什麼?」

「妳別防備起來,我不是皇后的人。」顧藺儀哈哈的笑了兩聲,擺擺手,不把含煙的防備給放在心上,只是他這麼輕易說出『我不是皇后的人』這種話,倒讓含煙嚇了一跳,趕緊捂住他嘴。

「隔牆有耳,你說什麼胡話呢你?讓人聽了還以為你有異心呢。」含煙急忙低聲斥道,「你到底為什麼問我這個!?」

「我不在意這個的,幹什麼捂我的嘴。」顧藺儀又是一臉傻笑,看含煙又要生氣便趕緊說,「行行行,是我師父啦。」

含煙這才臉色稍霽,輕聲問,「你師父?蘇大人?他怎麼了?」

「前些天我向師父提到妳在納蘭答應那兒當差,他便告訴我,大約半個月前,他在慈寧宮遇過納蘭答應。」

含煙略略回想一下,「是有這件事兒沒錯,當時納蘭小主還問了我蘇大人是哪一位呢,怎麼了嗎?」

顧藺儀這才擱下手中的茶盞,斂起神色道,「師父說,納蘭答應的臉色不太對勁,讓我來問問近日是否有何處不適?」

含煙心一驚趕緊問,「有什麼不對勁?」

「師父沒說清楚,只說,臉色除了蒼白還有些臘黃,依妳看呢?」顧藺儀問。

臘黃?含煙細細想著,確實,佳韻的臉色除了蒼白以外是有些微泛黃,但她仍不動聲色的問,「為何讓你來問?」含煙瞇起眼,眸中精光一閃,「蘇大人該問的,不是納蘭小主的主診李大人嗎?為何遣了你來問?」

顧藺儀笑道,「師父有他的難處。」

含煙這才想到,蘇重和是太后的主診,太后與皇后感情十分不錯,蘇重和自然也負責皇后娘娘的主診,基本上可算是皇后那邊的人,那又為何……?這之中的利害關係含煙暫時沒有細想,只是問,「小主近日只有一些十分普通的姙娠反應,比如頭暈犯懶,比如手腳發酸,李太醫也說這些都是正常的……」含煙心下突然有股不好的預感,難道是李太醫?她與佳韻也不是沒有想過李太醫是皇后的人,極有可能在藥中動手腳,但又細想了想,既然是皇后派來的,龍胎要真出了什麼大事,皇后難辭其咎,「會不會是蘇大人看錯了?」含煙問。

「只望臉色自然不能確定,師父這才遣我來問問妳,或許讓我替納蘭答應診脈?」顧藺儀問。

含煙想也不想先搖首,「蘇大人為何要這麼做?他既是皇后的人,我要如何信他?」

「那妳連我也不信嗎?」他問,含煙瞬間猶疑,這一點神色沒有讓顧藺儀忽略,只見他苦澀的笑了笑,「是嗎,原來含煙妳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讓他明朗的眸中出現一絲受傷的眼神,含煙有些心虛的撇開臉道,「只是,眼下的情勢我必需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存疑,我不是針對你,顧大哥。」

顧藺儀輕嘆,「我明白,這三年我在后宮走動聽得也不少,但就因為如此,妳才不能大意,不錯,師父可以說是皇后那邊的人,但不代表他失去身為醫者的仁心,否則他大可撒手不管。」他真誠的望著含煙,望著她較之從前凌厲不少的眼神,心下竟微微發疼,從前含煙只是個普通的姑姑,克盡職守,安份的過著宮裡日子,並滿心期待著出宮之日到來,他倆能夠再無顧忌的相守,但如今五年過去,含煙仍是如此美麗,但卻失去了一些飛揚的神采。「妳看來很累。」他忍不住伸手輕碰含煙的臉頰。

含煙一震,下意識揮開他的手,並起身退開,「行了,我知道了。」她咬著下唇思量著,眼下箴嬪娘娘也在鍾粹宮裡,或許有娘娘在多一雙眼盯著,顧藺儀就算想做花樣也不會輕易動手,她實在不願意懷疑顧藺儀,也深知他的為人素來光明磊落,可眼下的情勢讓含煙不得不把事情都往壞裡打算……像是下了決心一樣,她銳利的凝著顧藺儀,「事不宜遲,你跟我來吧。」說罷,她便率先轉身走出如意館,沒見到顧藺儀噙著一抹苦澀的笑跟在她身後。

          ※                   ※                   ※

佳韻與掩綠聊得正歡,發現茶盞空了便要讓含煙再著人沖一壺來,這才發現含煙不在殿裡,「咦?含煙呢?」佳韻疑惑問道。

「是呀,人呢?方才還在的。」掩綠也道。

「也許是到廚下去了,茶讓奴婢去燒吧。」緋然捧起茶壺便要走出門外。

「奇怪了,含煙去哪兒向來都會告訴我,怎麼今日卻?」佳韻蹙起眉,揚聲喊道,「容兒?」

「奴婢在。」等了一會兒,一名小宮女慢悠悠的走進來,還打著欠。

掩綠見那宮女態度散漫,不由得蹙起眉頭,但沒有當場發作,只是讓佳韻問道,「妳含煙姑姑呢?」

小宮女想也不想就說,「出去了。」

「出去?去哪兒?」佳韻輕聲問。

只見小宮女聳聳肩,咕噥道,「我怎麼知道她去哪兒?」

「放肆!!」掩綠怒斥,「有妳這麼當差的嗎?」小宮女當場嚇愣在原地,連「娘娘息怒」都忘了說,掩綠上前就是一個巴掌打下去,力道不重,但是清脆響亮,「納蘭答應好歹身懷龍裔,他日誕下阿哥,還會委屈在這兒嗎?狗眼看人低的傢伙!」她回頭望著佳韻,「姊姊,妳看怎麼處理?」

佳韻知道掩綠有心替她出頭,便輕淡笑道,「打發去暴室三日,自去向穆公公請調吧,我小小答應用不起這樣的奴才。」

小宮女一聽見「暴室」二字立刻軟倒在地上,暴室,是后宮用來關押犯錯的宮女、太監、甚至主子娘娘的地方,裡頭黑暗潮溼,且還要做著比平常粗重好幾倍的粗活兒,且進過暴室以後的奴才幾乎都不可能再被派任到主子娘娘身邊服侍,再分發也都是粗重活兒,莫怪她一聽見暴室便嚇的腿軟,她還來不及求饒便讓掩綠著人拉了出去。

待小宮女一被帶走,掩綠就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坐進椅子裡,直拍著胸口,「真是嚇死我了。」

佳韻失笑,「怎麼是妳嚇死了?該是容兒嚇死才是,妳這罵人的怕什麼?」

「我哪是做這種事兒的料?都是緋然教我的,當初穆公公讓我挑奴才用時,她就教我,在奴才面前得要樹威,否則很快就騎到我頭上了。」掩綠纖手對著自己搧搧風。

「緋然教妳的?難怪,我還想我們掩綠什麼時候成了悍婦。」佳韻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緋然倒真是個不簡單的丫頭,有她在妳身邊,是很好的。」

「緋然到我家之前曾在大戶人家當過丫頭,懂得很多呢。」掩綠頗有得色的笑道,「不過含煙到底上哪兒去了?難不成方便去了?」

佳韻一愣,連忙輕拍她一下,「都是娘娘了,還什麼方便不方便?讓人聽了要笑話的。」

「難道出恭比較文雅嗎?」掩綠調皮的吐吐舌,還是有些孩子氣性。

佳韻正要再說,就見緋然與含煙一同進屋裡來,「含煙,妳上哪兒去啦?」

含煙快步走近佳韻,緋然則在門口將門關實了才跟進來,兩人神色都不太對勁,「發生什麼事?」佳韻問。

含煙便傾身將方才的事都說了出來,語畢,佳韻與掩綠神色俱十分凝重,佳韻略略思考一下後道,「那個太醫呢?」

「奴婢讓他在廚下先待著。」含煙低聲道。

「請他過來吧。」佳韻道。

含煙聞言便輕聲問道,「小主,這樣好嗎?」

佳韻一笑,「妳不是說他是妳的故人嗎?我信得過含煙,自然信得過他,何況,我不會再輕易被騙第二次,請他過來吧。」

含煙道了聲是以後,便到廚下帶了顧藺儀進來,顧藺儀一進殿,便躬身見禮道,「箴嬪娘娘吉祥,佳韻小主吉祥。」

「顧大人不必多禮。」掩綠輕聲道,坐在佳韻身邊攙著她。

「我都聽含煙說了,顧大人此刻,是否要替我把脈?」佳韻含著一抹自持的笑意,但眼神卻銳利的打量著顧藺儀,此人目光清澈,神色柔和,始終都漾著一抹笑意,第一印象倒是不錯的。

「若小主不介意,請讓下官診脈吧。」顧藺儀恭謹道。

「診脈前,我可否問問顧大人幾句?」佳韻輕笑道。

顧藺儀愣了愣,隨即笑著點頭,「自然可以。」

佳韻頓了頓便道,「我就單刀直入的問了,顧大人是皇后的人嗎?」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無不輕輕一震,皆不約而同的望向顧藺儀,只見他淡然一笑,「下官出入后宮頻繁,素聞佳韻小主聰穎機敏,下官以為會問得更迂迴一些,下官……」他頓了頓,神色如常道,「下官在太醫院當差只三年,不懂什麼派系鬥爭。」

佳韻點頭笑道,「但蘇大人卻是皇后的人。」

顧藺儀也不慌,只說,「我跟著師父,是學醫。」言下之意便是,蘇重和在派系鬥爭上的事他基本不參與,一方便卻也代表著他無可奉告。

佳韻扶著有些酸軟的腰換了個位置,喘口氣後說道「顧大人與蘇大人師徒之情想必深厚。」

「蘇大人惠我良多。」顧藺儀語氣坦蕩,並無一絲退怯之意。

佳韻揚揚眉,緩緩說著,「蘇大人想必也對顧大人期許甚深,如此,怎麼會讓顧大人為我診脈呢?」此言一出,顧藺儀臉色微變,含煙也蹙起了眉,像是對什麼事恍然大悟一樣的瞪著顧藺儀,佳韻又笑道,「若然稍後顧大人為我診脈,真有異狀,顧大人預備怎麼辦呢?」

顧藺儀聞言便愣了愣,隨即拱手笑了起來,「佳韻小主果然聰穎機敏,下官見識到了。」

「顧大哥,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樣?」含煙忍不住叫出來,佳韻說的沒錯,蘇重和這樣寶愛這個徒弟,怎麼會讓他為皇后娘娘的敵人請脈?要知道,若是讓皇后的人知道,顧藺儀的仕途可說是毀了一半。

「含煙,妳莫慌。」佳韻溫言道,「顧大人還沒有回答我呢。」

顧藺儀吁出一口氣道,「師父確實沒讓我來請脈,只讓我提點提點含煙。」

「那顧大人前來請脈卻又是為何?」佳韻不慍不火的問,但美眸中似乎有些瞭然。

「真是瞞不過佳韻小主。」他哈哈笑了起來,搔搔頭,被揭穿了似乎也不懊惱,倒是含煙的神情難看得多,「請脈是我自己的意思,並非有意欺瞞小主妳。」

「眼下我雖身懷龍裔,但就算平安生下孩子也不見得能翻身,顧大人還是莫要淌進渾水裡吧?」佳韻神色一斂,沉聲說道。

顧藺儀聞言沒有慌忙的神色,亦沒有陷入深思,反而雲淡風輕的笑道,「下官只是個醫者,醫者仁心嘛,下官方才觀察,小主的臉色確實十分不佳,加上下官個人的一點私心,還請佳韻小主讓下官請脈吧。」

佳韻聞言,一時不語,只是望著顧藺儀,又不著痕跡的看看一臉焦急的含煙,她心下已經有底,不由得輕嘆道,「顧大人的關懷我心領了,但我想顧大人還是與您『重要的人』商討之後再做決定吧。」

「佳韻小主是否過於勞心了?」顧藺儀穩穩的笑道,「下官只是想替小主您診脈看看罷了,於下官並沒有損失,小主莫要多心,若然真有異狀,也許不動聲色便可解決,小主意下如何?再說了,稚子何辜?小主要為了腹中骨肉打算。」

佳韻聞言心下狠狠一震,她又望著含煙,此刻含煙的神色複雜,佳韻不由得搖搖頭,正想再拒絕時,含煙卻咚地一聲跪下,「顧大人說的沒錯,為了小主的胎兒,請小主讓顧大人請脈吧。」她含著淚水道。

「含煙,可是他……」

「請小主讓顧大人請脈吧。」含煙彎身以額面叩地,淚水滴到軟毯上很快暈染開來。

佳韻閉眼輕嘆,疲倦的往掩綠懷裡靠去,她嘴唇動了動,低聲道,「顧大人,請。」並伸出自己的手腕。

顧藺儀神色一斂,立刻上前執起佳韻的手腕,專注的把起脈來,只見他雙眉微蹙,神情專注,時而展眉時而又蹙眉,時而貌似思索時而又瞭然的點頭,不一會兒他讓佳韻另一手也伸出來,亦花了些時間看看佳韻的舌頭與眼睛還有四肢,「聽含煙說,小主發現懷孕前便經常頭暈?孕期時更是頻繁?」他問。

「是這樣沒錯,李大人說這是孕婦經常有的氣虛血弱,開了些養氣補血的藥方給我。」佳韻如實答道。

「那麼小主孕期是否經常覺得疲倦?且畏寒?」他又問。

「是,近日已經入夏,夜裡小主經常會喊冷。」含煙憂心道。

顧藺儀緩緩點頭,「小主,可否讓下官進行腹部觸診?」佳韻猶疑一會兒仍是點頭答樣,他便伸手在腹部周圍輕觸,發現略有腹漲現象,「小主妳是有氣虛血弱的症狀沒錯,但除此之外小主尚有輕微黃疸現象,下官看小主皮膚與眼白皆呈黃色,容易疲倦並且畏寒,腹部略有腹漲現象,且脈象濡緩,怎麼看,都是黃疸中的陰黃。」

「陰黃?那是什麼?」掩綠出聲問道。

顧藺儀退了一步垂手道,「黃疸症分陽黃與陰黃,陰黃者是寒濕阻遏所致,因此導致小主妳脾、胃皆不適,且肝也受到影響,大熱天的小主卻手腳冰冷,顯見體內寒氣過盛,這對孕期婦女而言是絕對不好的。」

「怎麼個不好?」佳韻心一緊,急忙問道。

顧藺儀斟酌了一下後說,「這,輕則傷及母體,生產困難度增加,亦有滑胎之虞,重則……母子連傷。」

此言一出,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連傷……那麼李太醫怎麼老跟我說沒事呢?」佳韻不由得有些慌了。

「難道李太醫他……」

「箴嬪娘娘與佳韻小主莫急。」顧藺儀趕緊道,「眼下什麼也說不準,由於小主症狀輕微,脈象極為難把,許是李太醫沒有發現,待下官回返太醫院查看小主病歷與藥方後再行判斷,黃疸並不難治,請小主放心。」

聽聞這話,眾人才稍稍安心,掩綠輕摟佳韻,「就是就是,咱們別想太多,姊姊妳更是,那麼顧大人,這該怎麼治才好呢?」

「基本是以菌陳、附子、白術、乾姜、甘草健脾溫中,但下官尚得先看過小主目前服用之藥方方可決定,請給下官一日時間。」顧藺儀躬身道。

含煙輕聲問,「那麼李太醫開的藥還繼續吃嗎?」

顧藺儀尋思半晌道,「李太醫開一日幾回?」

「一日擇兩餐飯後吃,今日已經服用完畢。」含煙道。

「那也無妨,明日晌午下官會再前來,請小主待下官來之後再行服藥。」

「就聽你的。」佳韻點頭,似乎已經疲倦非常。

「姊姊,妳是不是累了?我扶妳進去歇著吧?」掩綠注意到佳韻的精神不好便問道。

「嗯,含煙,妳去送送顧大人吧。」佳韻說罷,便讓掩綠與緋然攙著進內室歇下。

外室只餘含煙與顧藺儀二人,一時竟莫名有些尷尬,顧藺儀想說些什麼,卻讓含煙搶先一步,「我送你吧,顧大人。」

他訥訥的點頭,跟著含煙步出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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