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煙,紫降真香帶了沒有。」佳韻邊走邊問,方才的暈眩似乎好了一點。

「帶了。」含煙點點頭,滿面憂心,「主子妳真的沒事嗎?」最近她暗暗觀察著,佳韻頭暈的次數似乎多了一些,常常是行走當中或者轉身都會有微暈的現象,但佳韻總是說沒事,她卻擔心得很。

「我真的沒事,大概氣虛血弱吧。」佳韻輕搖首,抬手以絲帕壓去額上薄汗。

含煙攙著她的手用了點力,兩人便停下腳步,「主子,請恕含煙多事。」

「怎麼了?」佳韻不明究理。

「含煙擔心主子的身體,請主子答應含煙,近日請太醫診脈吧?」

「含煙……」

「主子!」含煙一雙溫婉的美目難得透露著一股堅持,佳韻與她對視了半晌終於失笑的敗下陣來,連聲道「好好好」。

「知道了,都聽妳的,我的老媽子。」佳韻笑道,含煙這才認真的點頭,兩人繼續前行,來到承乾宮已是半刻鐘後的事了。

一進偏殿就見春英拿著一盆待洗的衣物走出來,含煙便攔下她問,「怎麼不見攏翠姑姑?」

「姑姑在後頭煎玉貴人的藥呢。」春英恭敬答道,隨後便抱著盆離開。

佳韻二人便逕自進入顧飛玉的寢殿,只見攏翠記得佳韻的話,將窗子打開,空氣不像上回來那樣窒悶,但那博山爐中仍然燃著有著濃香的香餅,佳韻不由得皺眉,含煙見了立刻喊道,「春香?春香?」

不一會兒,小宮女春香奔進殿中,「韻貴人吉祥,有什麼事吩咐嗎?」

「去,把香餅給換成這個。」含煙將以油紙包裹的紫降真香遞給春香。

但春香卻猶豫著沒有接過來,她囁嚅著,「這……攏翠姑姑說,這寢殿裡任何物事都只能由她動手,奴婢不敢。」

佳韻與含煙俱是一愣,佳韻擺擺手,「得了,妳儘管換吧,有我擔待著呢。」這話一出,春香才敢接過香,並換了一個新的博山爐,將紫降真香緩緩燃起。

「是誰?誰在外頭?」顧飛玉略顯虛弱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

「是我。」佳韻道,囑咐著含煙看著春香把香弄好,便自己走進內室,「是我,來看看妳。」她說,在顧飛玉床邊坐下。

「妳來做什麼?」顧飛玉見是佳韻,便沒了好臉色,但奈何此刻她渾身乏力,想趕人也沒法子。

佳韻也不惱,只是輕聲問道,「妳好些沒有?」

「用不著妳貓哭耗子。」顧飛玉撇過頭去,半晌又回頭,「這什麼味道?這不是我慣用的薰香,攏翠呢?攏翠!」她高聲喊著,不一會兒攏翠便端著藥湯進來,含煙跟在後頭。

「主子,怎麼了?」攏翠將藥擱下,上前扶起顧飛玉問道。

「這是什麼味道?我的薰香呢?皇上賞的幽憐香呢?」顧飛玉迭聲質問道。

攏翠一愣,還未回答就見佳韻先開口了,「妳別罵攏翠,香是我給換掉的,眼下妳脾胃不好,幽憐香是珍品,但這樣膩味的薰香對妳不好,我作主換了紫降真香,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賞給我的,紫降真香有利於理氣鎮痛,對腹痛也頗有功效,是對妳好的。」

攏翠一聽,立時跪下謝恩,「謝韻貴人費心。」

「算不得什麼,妳起來吧,藥可煎好了?」她看著案上那碗氤氳著熱氣的藥湯。

「是,煎好了。」攏翠道。

佳韻沉吟一會兒便道,「我問妳,昨日的藥誰煎的?」

「是奴婢,不只昨日,這一兩個月來的藥都是奴婢親手煎的。」

「都是妳親手煎?那麼煎藥時可曾離開過?」佳韻起身來到案邊看著那一碗黑褐色的湯藥。

攏翠想了想便搖頭,「沒有,奴婢不敢離開。」

佳韻蹙起眉頭,這就奇怪了,沒有離開怎麼會被人下毒?佳韻不發一語自袖中取出一根銀針,不由分說就往湯藥中一放,下一刻,銀針竟微微泛黑,顧飛玉與攏翠、含煙看了俱是驚喊出聲,「噤聲!」佳韻低聲道,「莫要張揚。」

「這……」攏翠的聲音仿佛哽在喉頭。

「妳不是說這藥是妳煎的?怎麼會有毒?」佳韻將銀針往攏翠眼前一遞,攏翠嚇的跪倒在地,「說!這是怎麼回事?」

「韻貴人,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攏翠仿佛駭然極了的不住磕頭,聲淚俱下道,「奴婢不會害玉貴人的,不會的。」

「那這是怎麼一回事?」佳韻自己也難以置信,「妳說不是妳下的,但卻又說煎藥的時候妳不曾離開過半步,這不自相矛盾嗎?」

攏翠臉龐上淌著淚,茫然的注視著那碗湯藥,嘴裡喃喃著「我真的沒有、我真的沒有……。」

佳韻回頭望著同樣一臉難以置信的顧飛玉,「妳怎麼說?」

「不可能,攏翠不會害我。」顧飛玉愣愣的搖頭。

看著顧飛玉又看看攏翠,佳韻自然知道這其中大有蹊蹺,依照攏翠做事細心,不可能自己下了毒之後又讓她來察,要嘛也不可能下在如此明顯之處,攏翠沒有這麼蠢!沉吟一會兒後她便說,「含煙妳留下,攏翠,妳帶我到廚房去。」攏翠惶然的點點頭,依言領著佳韻往廚房走。

進了小廚房,佳韻四處打量著,就見爐子上擱著一煎藥的藥罐便問,「那就是妳煎的藥?」攏翠連聲稱是,佳韻便上前打開罐子,裡頭只剩一堆藥渣,她從旁取了根銀筷將筷子在藥渣裡攪了攪,銀筷的筷身也有些微泛黑,這不由得讓攏翠駭然,更是迭聲說「不是我、不是我!」

佳韻望著手中那根發黑的銀筷,又看看藥罐,心思千迴百轉,攏翠見佳韻沉思著便出聲道,「韻貴人,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每次領同樣的藥材,用同樣的罐子煎藥,一切不假他人之手,若是下毒又怎麼如此信誓旦旦的說奴婢都親力親為呢?這不明擺著說兇手就是奴婢嗎?」

佳韻聞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回頭問道,「妳說妳都用同一個藥罐子?」

她上鉤了!

攏翠心下一喜,趕緊垂首道,「是的。」

「罐子也是妳自己準備?」佳韻又問。

「是的,不過通常清洗是由春香來做。」

佳韻一笑,「藥材還有嗎?」

「沒有了,要再領。」攏翠說。

「那好,妳立刻去御藥房領藥材,自己領,明白嗎?」佳韻吩咐道,接著又問,「還有沒有另外一個藥罐?」

攏翠點點頭,在灶邊的竹簍子裡找了找,取出一個較陳舊的藥罐子,「有的,這個是備用的。」

佳韻接過藥罐道,「妳快去快回,我在這兒等妳。」

攏翠領命而去,一到一刻鐘便氣喘吁吁的抱著藥包奔進廚房,「這是新的藥材。」佳韻隨後便讓攏翠將舊的藥罐子洗了乾淨,再用那罐子煎藥,最後煎出來的藥與藥渣經銀筷測試竟然是無毒的,佳韻一笑道那問題果真出在藥罐子上,便要攏翠先不要聲張,也別當下就換了藥罐子使用,隔日照樣使用著春香洗好的藥罐煎藥,煎好了藥後偷偷的以銀針試上一試,竟又是有毒的?!第三日,佳韻讓攏翠煎藥前便先用銀針在藥罐子的內壁刮上一刮,銀針竟然也呈現黑色,這下子更讓佳韻十拿九穩的確定這藥是下在藥罐子裡,只要藥材放進去,加水一蒸,那毒藥便會隨之被蒸出來,那碗要自然是有毒的。

細問攏翠,發現那春香與春英都是慧妃永和宮那兒調派過來的人手,這點更讓佳韻懷疑是慧妃指使下毒,只是無法確定到底是誰下的毒,這一時之間卻也不好打草驚蛇,只得吩咐攏翠日後煎藥都要偷偷的用舊罐子煎,煎完後再將藥渣倒入毒罐子裡,製造出使用毒罐子煎藥的假象騙過下毒的人,如此過了半月有餘,顧飛玉的病卻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這讓佳韻很是鬧心。

這日,佳韻照樣是過了午膳後前來探望顧飛玉,她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像是更加纏棉病榻,這陣子漸漸的,連皇上也少來探望,雖然囑咐過要太醫好生照看,卻也鮮少聞問,看見顧飛玉委靠在床柱上一口一口喝著藥的模樣,佳韻心下不由得十分不忍,「我來吧。」她上前道,攏翠便將藥晚遞給佳韻,紅著眼眶退到一旁。

「被皇上冷落,妳倒挺清閒,日日往我這兒跑?」顧飛玉連大聲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嘲諷的語氣也十分虛弱。

佳韻打起精神一笑,「妳還有力氣諷刺我代表妳好得很。」

「我本就沒什麼事。」顧飛玉倔強道,一口藥來不及嚥下便給嗆了一下,這一嗆那嘴裡的藥汁便一下子吐在佳韻的衣裙上,但佳韻也不急著擦,反而趕緊讓攏翠拿乾淨的口巾來替顧飛玉擦擦。

「燙著沒有?」佳韻問。

顧飛玉緩緩搖頭,神色十分複雜的望著佳韻,「妳這是幹什麼?妳不是我的丫頭,妳是貴人,做這些幹什麼?」

佳韻這才稍微清了一下裙上的汙漬,隨後又拿過湯碗道,「藥還沒吃完呢。」

「我不想吃了。」顧飛玉撇過頭去。

佳韻輕嘆,「就當我同情妳吧。」

「我不需要妳的同情。」顧飛玉冷聲道。

「那麼就當我可憐妳?」佳韻挑起眉,好整以暇的說。

「妳!」顧飛玉氣憤的瞪著她,「妳到底想怎麼樣?」

佳韻聳聳肩,執著湯匙略略攪拌湯藥,微笑道,「不想怎麼樣,只想讓妳快些好起來,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在宮裡,妳甘心嗎?」

可這一切都是計!!!都是要害妳的呀!!!

顧飛玉望著佳韻真誠的微笑,忍不住在心下大喊著,這些日子佳韻日日都上她宮裡來,關心她的膳食、湯藥、環境,原先她以為這個女人另有所圖謀,但日子久了,她竟開始動搖,難道這個女人就跟攏翠說的一樣?她心軟,因為她心軟所以她中計了,所以這個納蘭.佳韻是誠心誠意的關懷她顧飛玉?正設計要陷害她的顧飛玉。

「我甘不甘心都不干妳的事,我不想吃了,妳走吧。」顧飛玉說罷便不再搭理佳韻。

「多少再喝一些吧?啊?」佳韻不死心的將湯碗往前一遞,不料,顧飛玉竟回頭伸手一揮將湯碗給揮掉,摔碎在地上,黑褐色的湯藥灑了一地,一旁的含煙與攏翠趕緊上前,含煙將佳韻給拉離床旁,攏翠則收拾著地面上的狼藉。

「妳滾,我不想再看到妳,滾!!」顧飛玉用盡力氣大吼著,下一刻腹部一陣遽痛,她便咳了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好不恐怖,攏翠趕緊取了立生丹讓她服下,她服了藥後便躺在榻上沒有力氣再說話,佳韻也只能搖搖頭姑且先離開承乾宮。

「好好照看妳家主子吧。」佳韻走前還殷殷囑咐著攏翠,攏翠連聲道是,她才安心離開。

佳韻等人一走,攏翠立刻回到顧飛玉床前,「主子妳還好嗎?」她輕聲問著。

「攏翠……」顧飛玉氣若游絲的喚道。

「什麼事?主子?」攏翠將臉貼近顧飛玉。

只見顧飛玉喘了幾口氣後輕聲道,「吃了這麼多毒……我還能、活嗎?」

此言一出,攏翠嬌軀狠狠一僵,隨即緊緊握住顧飛玉的手殷殷說道,「妳說什麼呢?只有一點兒,而且有解藥的!!慧妃娘娘連解藥一併拿給我了,妳忘了?只消今晚咱們把戲給演足了,過幾日妳又是妳的玉貴人……不!會是玉嬪!是嗎?啊?」

顧飛玉疲倦的望著攏翠微紅的雙眼,又道,「攏翠呀,這宮裡我誰也不信,但,我曾經相信過妳……縱然妳我各有所求才走到一塊兒,但或許,因為咱們赤裸的把慾望呈現給對方,我才覺得,好像……好像能夠相信妳,攏翠,我能信妳嗎?」她軟著聲嗓問道。

攏翠握著顧飛玉的手,唇齒幾番開闔都說不出半個字,她不知怎地,淚水竟不住滾落眼眶,望著顧飛玉消瘦的麗顏,她顫抖著輕輕的吐出一個字:「能。」

            ※                  ※                   ※

深夜時分。

顧飛玉剛剛沐浴完準備睡下,攏翠在外廳桌邊,望著一壺熱茶發著愣,只見她輕手輕腳的打開壺蓋,扔了一茶匙的茶葉進壺,然後再自腰間取出一小紙包,那紙包正是日前慧妃娘娘讓漣漪拿到景仁宮交給攏翠的,紙包拆開裡頭是深褐色的粉末,攏翠知道那是什麼,顧飛玉也知道那是什麼,那便是這兩個月來顧飛玉日日吃一點下肚的「金剛散」,攏翠拿著那紙包,毫不猶豫的倒進壺中,但並沒有立刻將蓋子蓋上,而是又取出另一個紙包,同樣是深褐色的金剛散,但份量卻足足有那小紙包的五到六倍之多,只見攏翠將那紙包的金剛散撥了三分之一進壺,然後將茶葉罐中的茶葉倒出來,與剩下的大量金剛散混合在一起,茶葉色深,與金剛散混合之後根本看不出來,她又將茶葉再裝回罐中,放回櫃中,這才回到桌邊,蓋上壺蓋,晃了晃讓毒融在茶裡頭,隨後便倒了一杯出來端進內室。

「主子。」她來到顧飛玉床前。

顧飛玉聞聲睜開眼,勉強撐起身子,「來了嗎?」

「是。」攏翠半跪在床邊,將托盤呈給顧飛玉。

顧飛玉望著托盤上的茶,好半晌,輕聲問,「妳親手弄的?」

攏翠一震,點頭道,「是,奴婢親手調製,主子放心。」

「那好。」顧飛玉伸手拿起杯盞,唇邊含著苦笑道,「老實說,在宮裡生活,真的很難。」

「主子……」攏翠聞言抬首,淺笑著說,「主子別想這麼多,放心吧,解藥奴婢已經準備好了,慧妃娘娘與皇后娘娘會接應咱們的。」

「嗯。」顧飛玉點點頭,深吸了口氣,接著便一口仰盡那一杯溫茶,她喝下的那一剎那,攏翠的手忍不住狠狠顫抖了一下,但她仍穩住自己,端著拖盤半跪在床邊,只見顧飛玉喝盡的下一刻,本要將杯盞放回拖盤上,但是她臉色驟然一變,手一鬆杯盞摔碎,她雙手捂向腹部,劇痛難當,她瞪著攏翠,美眸中除了難以置信以外更有著絕望與心碎。

「攏……」她才一開口,一口腥氣上湧,哇地一聲狠狠吐出一口黑血,噴在攏翠的臉上,接一口又一口,嘔血像嘔吐一樣的,那血珠四濺,攏翠驚呼一聲往後跌坐,不住的顫抖著,「攏……翠……」顧飛玉倒在床榻上,將首伸向攏翠的方向,竟是沒講完一句話就斷了氣,臉上、衣裙上全是血,被褥、床前的地上也全都是血,黑黑紅紅好不怵然,攏翠坐倒在地,先是害怕得往後退,但隨即從地上跳起來,奔至廳外,自櫃上抓下一個木匣子,裡頭是佳韻帶來的紫降真香,她自腰間取出另一個紙包,將裡頭灰白色的粉末全往匣子裡倒,跟那些紫降真香混在一起,其間她還因為抖著手軟差點摔了那一匣子的香,只見她手忙腳亂的將香擱回櫃上,然後那些個紙包全扔進薰香爐裡給燒化了。

當這些動作都完成之後,攏翠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驀然,眼眶中竟然落下了斗大的淚珠,她也不抬手去擦,只是衝出房外大喊著:「來人吶!來人吶!玉貴人不好了!來人吶!!!!!」

哭喊聲劃破后宮寂靜而清冷的夜,夾雜著濃重的血腥之氣,叫人膽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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