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含煙正侍候著佳韻卸妝與更衣,佳韻坐在鏡台前,讓含煙將她髮上的簪子飾物一一拆下來,殿中靜悄,一爐安神用的安息香在繞金絲銅製博山爐裡裊裊燃燒著,細白的煙冉冉盤旋,滿室清淡的香味,很是舒心,但此刻,佳韻的心緒卻怎麼樣也理不順。

佳韻不語,含煙亦不作聲,只是默默的動作著,並留意著佳韻的神情與舉動,只見佳韻微蹙著眉,長睫微垂,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一把剛拆下來的鏤空蝶型金簪,那作工十分精細,將黃金壓成薄片,再於薄片上仿蝶翼做鏤空鐫刻,兩片薄金蝶翼鑲在金簪頭上,行走時會微微顫動栩栩如生,仿若翩翩蝶舞,此刻佳韻正以蔥指彈弄著蝶翼,蝶翼遽顫,大失優雅,一如佳韻此時的心緒。

含煙輕嘆,伸手覆住佳韻的手,輕輕抽走那根蝶簪,「主子,此簪為皇上御賜。」意指損壞了可是有罪的。

佳韻先是一愣,爾後搖頭苦笑,「瞧我,全失了冷靜。」她些微尷尬的將手擱在腿上,眉眼間盡是憂慮。

「主子關心則亂。」含煙輕道,拆去最後一根簪子,佳韻一頭長髮披洩而下,含煙將十指伸入她髮間,輕輕的替佳韻按摩著頭皮,舒緩這一整日又是簪又是編髮帶給頭皮的負擔。「彩貴人與二王之事……」

含煙一提及,佳韻立時長嘆,「怎麼偏偏要讓我發現了呢?要是不發現,也就這樣得過且過了。」

「主子不會不明白,萬一這事兒不被主子發現,而是讓皇后或者慧妃娘娘發現,下場只怕更慘,眼下主子先一步知曉也未必不好,主子有什麼打算呢?」含煙問。

「除了盡力周全我能怎麼著?」佳韻嘆道,「熱水備妥了沒有?」

「已備妥,含煙伺候主子沐浴。」含煙便攙著佳韻來到沐浴間。

該處早已備妥寬深木捅,並注入溫度適當的熱水,此時朱顏夕顏正在桶旁灑著新鮮的山茶花瓣,熱氣氤氳出滿室馨香,佳韻在含煙的伺候下褪盡衣衫,舉腳跨進木捅中浸浴,「朱顏、夕顏,妳們先下去歇著吧,讓含煙留下行了。」佳韻柔聲道,朱顏、夕顏應了聲是以後擱下花簍子便退下了。

含煙捲起袖子,將濕棉巾沾點皂粉替佳韻擦著四肢與肩背部,並施以輕柔的指壓,力道適中,讓佳韻不由得輕閉雙眼,略略放鬆在澡桶內,「含煙,妳怎麼看?」

含煙聞言,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略略尋思一番道,「奴婢以為,事有輕重緩急,眼下彩貴人與二王之事尚可緩一緩,最重要的是玉貴人是否中毒一事。」

「不錯,我也是這麼,經此一事,符望閣他們應是不敢再去了,我也囑附了彩貴人近日風波不斷,且先多留在宮裡將養著,免得給自己添亂了。」

「主子說的是。」含煙道。

「對了,上回皇后娘娘賜下的紫降真香妳擱哪兒了?」佳韻睜眼問道。

「各娘娘們送的禮物,含煙都擱在主子您房裡的櫃裡呢。」含煙道,拿了乾爽的棉巾替佳韻將髮上水份擰乾。

「那好,妳替我拿些出來,明日咱們給玉貴人送過去,她殿裡用的香實在太膩人,病中使用實為不妥。」佳韻吩咐著。

含煙點頭應了聲是,「主子妳宅心仁厚。」

「得了,什麼宅心仁厚?」佳韻輕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我不指望她顧飛玉會報答我,只是,不想讓她就這麼沒了,加上……」她頓了頓,側頭望著含煙,「攏翠都這麼求我,我能不幫嗎?也算報答她上回救妳之恩,雖然那興許也是她計劃中的事。」

含煙聞言,心下一陣動容,立時跪下了,「奴婢代攏翠謝過主子。」

「妳這是做什麼?快起來。」佳韻攀在桶緣喊道,「快起來,我要生氣了。」

「是,謝主子。」含煙趕緊起身,笑著揩揩眼淚,主僕二人相視莞爾,隨後佳韻沐浴完畢,含煙伺候著她上床睡覺,兩人又親親密密的說了些話,佳韻才沉沉睡去。

隔日,佳韻似乎真是累了一樣,睡得很沉,要不是含煙叫醒她,恐怕就錯過了向皇后娘娘請安的時刻,佳韻起床後匆更衣上妝,攜著含煙過長春宮向皇后請安,到了長春宮時,發現慧妃、慶嬪、蓮貴人、儷貴人都在。

「佳韻向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吉祥。」佳韻掛著得宜的微笑,上前斂裙下拜,素白的裙裾在白玉磚地上攏出優雅的弧度。

「看座。」皇后端座堂上,輕淺微笑著,一襲暗紅色繡鳳銜明珠常服,梳望仙六環髻,一派雍容。

「韻貴人今日起晚了?」慶嬪問道,大有刻意提起之勢。

佳韻有些訕然的笑了笑,起身屈膝道,「臣妾有愧,確實起晚了,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上這陣子不常上妳宮裡,怎麼夜裡也不早些就寢?」慧妃輕聲問道,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佳韻心下微惱,這慧妃可是在諷她早已讓皇上冷落?但仍是低眉順眼的說道,「謝慧妃娘娘關心,佳韻貪看書,晚了點兒睡,日後會多加注意。」

豈料慧妃冷哼一聲,「本宮這可不是在關心妳,是讓妳別要忘了宮裡的規矩。」

此言一出,慶嬪與蓮貴人俱是竊笑了起來,皇后見狀便出言道,「得了,本宮並不怪罪韻貴人,怎麼慧妃急著替本宮發落呢?」

「皇后娘娘,皇上賜臣妾協理六宮之權,這點事兒就讓臣妾代勞吧。」慧妃轉頭與皇后對視著,下巴微揚,竟是有抗衡之意。

皇后笑道,「倒是慧妃妹妹體貼,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全讓慧妃妹妹攬在肩上,本宮這個皇后倒只需要坐在這宮裡喝茶閒嗑牙得了。」這一番話說的溫婉,但卻意指慧妃獨攬大權,不將她這個皇后瞧在眼裡。

慧妃臉色微變,連忙起身屈膝道,「臣妾惶恐,臣妾並無此意。」

「得了,犯不著這樣緊張,妳且坐吧,韻貴人也坐。」皇后彷若毫不在意般的笑瞇了眼,二人依言坐下。

「儷貴人身子可大好了?本宮記得已經免去妳每日請安,怎地今日突然來了呢?」皇后看著仍然一臉病容的儷貴人道。

「臣妾已經好得差不多,多謝皇后娘娘關心。」儷貴人恭敬道。

「敬云妹妹向來不太出現,今日一見,妹妹清減不少,但倒還是美麗如昔。」慧妃嘴角噙著一抹笑道。

「慧妃娘娘過獎,再怎麼樣也比不上皇后娘娘雍容華貴。」儷貴人美眸中有著輕淺的笑意,直視著慧妃,但佳韻卻在她眼中看見了更深沉的意念,說不上是什麼,隱隱感到並不友善,她突然想起含煙說過儷貴人曾因被人毒害而小產,那幕後指使人莫非……?

讓儷貴人一誇,皇后畢竟年輕,不由得有些喜不自勝,對儷貴人說話便和悅了幾分,「儷貴人,與妳同住的玉貴人近日臥病在床,可有好些?」

「臣妾不知,玉貴人遣開了所有奴僕只餘攏翠一人,並除了皇上、皇后娘娘以外,其餘皆不待見。」儷貴人道。

此言一出,蓮貴人立時喊道,「這玉貴人好大的架子,又不是什麼大病了這。」

「這是皇上也默許的事,輪得到妳擠兌不是嗎?」慧妃娘娘出言薄責道。

「臣妾失言。」蓮貴人也只好請罪。

「近日這宮裡風波不斷,先是儷貴人病了,又是玉貴人,大家可得多留心,好生將養著,明白沒有?」皇后語重心長的說道。

眾人皆答了聲是,皇后又道,「韻貴人,怎麼又不見彩貴人?」

佳韻心一驚,沉穩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彩貴人似乎身體有些不適,說是晌午後再向皇后娘娘請安,請娘娘恕罪。」

「又是身體不適?」皇后皺起眉,「這可怎麼得了?傳太醫沒有?」

「尚未傳,彩貴人說她休息便行。」

「這樣不行,晚點傳太醫過宮診脈吧。」

「臣妾代彩貴人謝過皇后娘娘。」佳韻恭順道。

「怎麼昨日還看見她在園裡走動著今日就病了?」慶嬪嘟嚷道。

佳韻心下狠狠一緊,難道慶嬪昨日看見了彩衣與二王走在一塊兒?「有這回事?」佳韻佯裝不知,「那許是昨日日頭烈著,給悶著,中暑了。」

「春日中什麼暑呀?」慶嬪不以為然道,神態間不見有任何隱瞞,佳韻不由得鬆了口氣,想來慶嬪並未見到他二人在一起的樣子。

「慶嬪,妳說得太多了,這病了哪還分什麼季節?」皇后忍不住蹙起眉頭道,「妳身為一宮主位,卻不懂得要體恤其他姊妹,成何體統?」

慶嬪心一驚,連忙求救似的看著慧妃,這慶嬪是慧妃一手扶植上來的人,眾所皆知,今日皇后卻在慧妃面前責罵慶嬪,擺明就不給慧妃面子,這樣的情況慧妃自然不得不開口,只見她狠狠剜了慶嬪一眼之後起身道,「皇后娘娘息怒,是臣妾教導不周,慶嬪?」

「臣、臣妾在。」

「還不快向皇后娘娘請罪?」她使了使眼色,慶嬪趕緊跪下了去直說「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臉色不霽的瞪著慶嬪與慧妃,「得了,慶嬪妳多向慧妃學學吧,學著什麼叫做謹言慎行。」

「是。」慶嬪惶恐道。

「本宮乏了,妳們都退下吧。」皇后擺擺手,便讓芳宜攙著回後堂去,一干妃嬪連忙起身道「恭送娘娘。」隨後便散了。

慧妃與慶嬪分乘肩輿而去,與慶嬪同是慧妃人馬的蓮貴人讓慶嬪接上肩輿一同離去,佳韻便與儷貴人緩行在後,望著遠去的轎子,儷貴人忍不住輕輕搖首。

「儷貴人今日怎麼會到長春宮來?」佳韻輕聲問道。

「來找妳。」儷貴人笑著,那抹輕淺的笑在陽光下竟顯得如此薄弱而透明,像是隨時都要消失一樣。

「找我?」佳韻愣住。

「妳一天到晚上我宮裡難免遭人非議,我知道妳日日會向皇后娘娘請安,便來了。」兩人經由百子門往御花園去。

「儷貴人要向我說什麼呢?」佳韻問道。

「昨日妳走後我便讓瀟湘偷偷的到玉貴人廚下去拿了點廢料來,茶渣子、藥渣子、菜渣子,妳猜,我在藥渣子裡頭發現了什麼?」儷貴人嫣然一笑。

「儷貴人請說。」

儷貴人刻意等兩人都行上了曲橋,四下無人之後才開口道,「我在藥渣子裡發現了金剛散。」

「金剛散?那是什麼?」佳韻對毒物認知有限,便不解問道。

儷貴人緩緩解釋,「這金剛散乃金剛石磨粉,是一種慢性毒藥,服下金剛散會使胃出現潰瘍現象,若是長期服用可能導致脾胃出血死亡。」

「潰瘍……」佳韻回想著那日顧飛玉腹疼的模樣,「難怪,難怪她那天肚子疼成那樣,但是,難道脈象看不出來嗎?」

「有兩種可能。」儷貴人比了個二的手勢,「不是那邵太醫醫術低落根本把不出有任何異狀,就是他根本……」她沉下臉,「就是他根本知情不報。」

佳韻眼中精光一閃,「儷貴人可知邵太醫底細?」

儷貴人聞言婉然一笑,握在白玉欄上的手越發緊了,她邊笑著邊咬牙道,「豈止認識?我永遠記得他。」

「儷貴人仔細手疼。」佳韻輕輕握住儷貴人的手,「不瞞儷貴人,佳韻曾向含煙詢問過儷貴人的事,因此,邵太醫是當年主診貴人龍胎的事,我也知道,只是,這邵太醫是何來歷佳韻卻還未知,可否請儷貴人提點提點?」

「若是韻貴人連我的這一點消息都掌握不到,那麼我可能也不會選擇幫妳。」儷貴人聳肩一笑,「邵太醫在太醫院已有十年,當年推薦他進太醫院的,是當時尚任監察御史的佟謙遠。」

「佟謙遠?」佳韻低喃著這個名字,「不就是現時都察院左副御史佟謙遠嗎?他……難道他與慧妃?」

「正是,他是慧妃的父親。」儷貴人道。

「他是慧妃的人。」佳韻不由得心驚道,那麼這一切似乎就說得通了,但是難道下毒的人是慧妃?「但是這還不能斷定下毒的人與慧妃有關,也有可能是慧妃明知顧飛玉讓人下毒卻命邵太醫不得醫治,這……」

「她真要向顧飛玉下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要是對她造成阻礙的人,她永遠都能眼也不眨一下的除之後快。」儷貴人冷冷的說著,不由得撫上自己的腹部,當年那股子早產的疼痛似忽又隱隱發作著。

「真讓顧飛玉與慧妃娘娘有所嫌隙的大約便是萬壽節那事兒,以此為理由,慧妃想除掉顧飛玉也不是不可能,當初是她讓顧飛玉親近皇后,但沒有想到她會倒戈。」佳韻細細推敲著,「所以她讓人在顧飛玉茶裡下毒,並且讓邵太醫擔任主治,顧飛玉屆時死,也是死於胃病。」

「哼,這個女人還是這樣陰狠。」儷貴人恨極的咬牙切齒道。

「我可不會讓她得逞。」佳韻蹙眉,「只是這其中尚有諸多疑點,尚待一一釐清,我這就上玉貴人那兒一趟,儷貴人一塊兒回去嗎?」

「不了,難得我出來走走,想多曬點兒太陽,順便看看憫妃娘娘去,妳且先去吧。」

「那儷貴人妳自己小心,妳的臉色不好,別勉強。」佳韻拍拍儷貴人的手臂,便攜著含煙轉身離去,就在轉身那一剎那,一陣暈眩讓她險些站不住腳的軟倒,所幸她趕緊抓住石欄,含煙也眼明手快的攙住她,她才沒摔在橋面上。

「主子!?」含煙驚叫,「哪兒不舒服?啊?」

「我沒事、沒事,一時頭暈罷了。」佳韻甩了甩頭,眼前竟一陣白光,有些看不清。

「韻貴人,我替妳把把脈吧?」儷貴人關切的說道。

佳韻笑著搖搖頭,「不用了,許是近日過於勞累,回頭歇著便行,含煙,我們走吧。」說罷,她就在含煙的攙扶下緩緩往東六宮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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