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粹宮事件之後,顧飛玉聖眷更隆,三天兩頭就被傳召往養心殿侍寢,承乾宮偏殿內更是賞賜物品堆了滿室,聲勢如日中天,風頭一時無兩,在后宮明裡暗裡都被議論的沸沸揚揚,那皇后地位愈發穩固而慧妃將要失勢的說法更是在檯面下甚囂塵上,但詭妙的是,慧妃與皇后娘娘竟都像個沒事兒人一樣,日子照過,慧妃娘娘更恪守著協理六宮職責,三不五時就過長春宮與皇后娘娘商議後宮之事,對於眼下最為得寵的顧飛玉竟也未多加刁難,不過這樣的行為被解讀成忌憚皇后娘娘與顧飛玉此刻的氣燄。


慧妃是個沉得住氣的,饒是她對這些私下的議論心知肚明,卻也十分能忍得,有道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縱然她每每幾欲咬碎銀牙,但出現在眾人與皇帝面前總是表現得泱泱大度,賢良淑德,此舉深得宗衍讚賞,因此即便顧飛玉受寵無比,但對慧妃的寵愛比往日雖不見得有增,卻也未見減少。


至於佳韻與彩衣,比之以往,宗衍算是真的冷落了,雖說偶爾還是會駕臨鍾粹宮聽琴下棋,但佳韻是個氣性倔強的,當日宗衍雖未罪責於她,但眼神中敷衍的溫柔卻叫佳韻寒了心,老實說,她並不愛宗衍,對於宗衍她是尊敬的,敬他為天子;敬他為丈夫,但儘管如此,對於男人她仍然有自己一套標準在,或者說憧憬,原本以為宗衍是個不同的男人,他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是個柔情似水的丈夫,但他仍然是個男人,喜新厭舊,性好漁色的男人,原來那些輕憐蜜愛是如此輕易就能被替換掉的,這個認知讓佳韻十分反感,因此在那之後,宗衍來,她便端守著妃子該有的禮節與熱情,毫無靈魂的侍奉著宗衍,想那宗衍也不是個遲鈍的,自然聽得出琴音美卻無情,看得出佳韻笑卻無神,來了幾次頓覺無趣,之後便少來了。


后宮局勢如浮雲變幻,莫測無常,前一刻雷電交加、驚濤駭浪,下一刻卻萬里無雲,風平浪靜,但所謂平靜,卻也只是人們肉眼所見的表面,就如同河面下的暗流無數,千萬不要以為河面水波不興便一腳踩進,越是平靜,就越要謹慎,如今的后宮維持著一種能夠瞬間傾覆的平衡,人人都在看、人人都在等,等時機、等機會。


卻說今年冬日似乎特別的長。


夜夜大雪,宮道上的雪日日都堆積得十分厚實,大臣們與皇上會走的路,雪幾乎都鏟得十分乾淨,但奈何雪實在太厚,需要更多人力去清理,導致宮裡一些冷僻的道路就來不及鏟,例如延禧宮前,不過倒是沒有阻礙了宗理每次來覓食的決心,大雪天的他懶得吃過晚飯再出宮回府,於是這兩三日都宿在景棋閣,一早就來延禧宮吃早飯,然後賴在宮裡與掩綠、緋然閒聊一陣,才回景棋閣,過不久便到慈寧宮陪著太后娘娘用午膳,午後又巴巴的上延禧宮索要點心吃,就這麼待到晚膳時刻,順理成章的跟著一起吃晚飯,這延禧宮簡直成了他的專用飯館。


每日就要從這兒吃完早膳後才有力氣上御書房與皇帝共議朝政,卻說這宗衍似乎有意培植宗理,總是讓他每日都進御書房一起整理奏章,時不時的就丟些問題給他,要他想辦法解決,不過大概也因為這樣,宗項這陣子倒是很少叨念他了。


「要不是四哥你,我看我早就被二哥念的頭都臭了。」宗理替宗衍整理的奏章。


宗衍輕笑,埋首奏折間,一邊圈點著一邊說,「你可別以為四哥是在救你脫離二哥的魔掌,給我認真學點東西,聽到沒有?」


「知道了------。」尾音拉得很長。


「你不甘願是吧你?這麼不想在四哥身邊學東西,那四哥就把你調往離宮替四哥當看門得了。」宗衍批完一本又拿一本,雖是一邊工作一邊說話,那眼神的專注力卻從未渙散過。


「我甘願我甘願,我甘之如飴啊!」宗理連忙喊道,「四哥千萬別讓我當看門的,否則吃不到宮裡的飯菜,我生不如死噢我。」


宗衍微微抬頭笑著橫他一眼,「就知道吃,宮裡廚子真有這樣合你胃口?」


宗理想著緋然的一桌好菜,笑得非常滿足的點點頭,宗衍想也不想就道,「真這麼喜歡,看你中意哪個廚子的手藝,四哥給賜到你府裡去。」


宗理聞言,大喜過望,直問真的嗎?但隨即又面有難色的『低喃』,「這……恐怕不太可能,那廚子可不能出宮。」


他聲音雖小,但卻恰好讓宗衍給聽見了,他終於抬起頭問,「什麼不可能?朕要賜還有不可能的嗎?」


只見宗理眼神閃爍,不自在的咳了兩聲,「也不是不可能,哎我看不用了,我進宮就吃得到了不是?甭了甭了。」他胡亂擺擺手,捧起一疊奏折轉身要擺上架子。


宗衍狐疑的皺眉,凝著宗理尋思著,這宗理從前其實不太愛往宮裡跑的,老嫌宮裡規矩多又悶,但自數個月前起,進宮次數突然頻繁了起來,更經常宿在景祺閣,本以為他是認真起來要在御書房學點東西,但仔細想想似乎不太對勁,眼下說要賜廚子給他又是這個反應,實在叫人起疑,不過看他似有難言之隱,宗衍也就不立刻追問,只是把疑惑給往心上擱。「你說不用便不用吧,真想要再跟四哥說一聲就是。」


「诶,一定一定。」宗理頭也不回的連應兩聲,聲嗓底氣到底不足。


宗衍鷹眸精光一閃,唇邊帶笑著說,「我瞧你最近倒是稍微胖了一點,比從前好看多了,從前瘦不禁風的,如今倒像是個男子漢了,看來宮裡的食物真的很合你的胃口。」


宗理回頭又捧了一疊奏折,呵呵兩聲乾笑道,「是啊,是啊。」


「既然這樣,你說,你最愛哪幾道菜?今晚四哥讓膳房準備,咱們也很久不曾一塊兒吃飯了。」


「蓮藕蒸飯、涼拌秋葵……啊!不不不!」宗理一聽立刻反射性的回答,但察覺失言又激動的搖搖手,隨即又覺得自己這樣的舉動啟人疑竇,連忙把手放下,尷尬的笑了笑。


「這麼著急的拒絕,難道跟四哥吃飯會要你的命?」宗衍失笑,這宗理平日雖然老是大咧咧的,但畢竟是天家子弟,儀態風姿從來都是優雅從容,哪時見過他這樣彆扭的模樣,而且……蓮藕蒸飯?涼拌秋葵?這等聞所未聞的菜色怎麼會出現在御膳裡頭?


「四哥哪兒的話呢,只不過臣弟今日有點事兒要做,不方便陪四哥您用膳,所以……」宗理歉然的搔搔頭。


連『臣弟』都說出口了,宗理果真不正常。


宗衍在心下暗暗的想著,太有問題了這。不過他也不打草驚蛇,只是聳聳肩,「難得我的七弟有要緊事兒辦,四哥就不勉強。」說完,便垂首繼續辦公。


宗理在一旁暗暗鬆了口氣,也不再作聲,就安安靜靜的跟著宗衍處理事務,隨後晚膳時分他便先行離開御書房,開開心心的上延禧宮吃飯去,許是開心過了頭,平日也頗為機敏的他竟然沒有發現,宗衍派了李緯悄悄的跟在他身後,想知道他到底上哪兒?到底有什麼要緊事兒要辦?只見宗理腳步輕快並且熟門熟路的在人煙稀少的偏道上左彎右拐,步行不到一刻鐘便進了一道小門之後再也沒有出來,李緯一把老骨頭追得可累了,但薑是老的辣,還是讓他跟到了小門前,他不敢托大於是沒有上前推門,只是定下神來看了看週糟,赫然發現這兒竟是延禧宮的後門。


延禧宮?李緯側頭想了一下,哎呀了一聲,才想起來,這兒住的人,不就是得了肺病被遷居此處的裴答應嗎?七王上這兒來幹什麼?還真是有古怪!他躊躇了半晌,還是決定先掉頭回養心殿回報皇上再說。


然而,當李緯匆匆離開之後不一會兒,那道紅漆班駁的木門便「咿呀」一聲被緩緩打開,宗理的頭自門內探出來,左看右瞧的,「走了沒有?」掩綠細聲問道。


「走了走了。」宗理再次確定之後就縮回門內,小心的將門掩上,一回身就與躲在他身後的掩綠撞在一塊兒,兩人愣愣的相視,隨後便雙雙掩嘴嘻嘻笑了起來,像兩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樣。


「李緯一定回養心殿向我四哥回報了。」宗理得意的哼哼,與掩綠相偕走回前院,邊走邊甩玩著腰間繫的玉佩。


「雖然照咱們的計劃走,但這還只是第一步,不能得意,也不知皇上來不來呢。」掩綠橫他一眼,耳提面命道。


宗理回瞪他,伸手戳了戳掩綠的額頭,尖著聲嗓道,「哎唷妳瞧瞧妳,一臉奸巧的模樣,我之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妳還是個小奸人呢。」


「那你說我怎麼辦?」掩綠被這麼一說,明媚的小臉瞬間堆滿了沮喪,「我也不想這樣設計自己喜歡的人呀……」她隨意往臺階上一坐,垂著頸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宗理吐吐舌,知道自己失言,便也趕緊在她邊上坐下,拍拍她肩,「是我不好,我亂說話,妳別往心裡去啊。」


掩綠仍垂著頭,烏黑的髮絲鬆軟的半遮去了她的側面,只見她肩微微顫抖,柔聲道,「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皇上是自己喜歡上我,而不是我設局引他過來,如果可以……」她竟低低抽泣起來。


宗理瞬間慌了手腳,拍肩也不是拍背也不是,就都拍拍都拍拍,但她瘦小的肩抖瑟得那樣厲害,脆弱極了,心急如焚的他起身團團轉,想不到怎麼辦就先開口喊著,「妳別哭別哭,是我不好,別哭了!我是傻瓜我是豬我是大食桶,妳平常罵的都對、都對,以後也這樣叫我吧,啊?別哭了啦。」


「承認你是傻瓜?」她悶聲哽咽的問。


「承認承認!!」他點頭如搗蒜。


「是豬?」


「我是豬我是豬我是豬!!!」堂堂七王爺握拳吶喊著。


「是大食桶?」


「是是是!大食桶、大飯桶都是我!我……喂!妳笑什麼笑妳?!」宗理這才注意到原來掩綠抖著肩根本不是在哭而是在憋笑!他氣得跳腳,「妳這個奸詐的女人!!」


「哈哈哈,誰要你這麼好騙了?」掩綠絲毫不顧形象的捧腹大笑,東倒西歪,還忍不住彎身捶打地板。


「妳、妳、妳!!!」宗理妳了半天竟然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罵她,氣得直跺腳。


「好了好了,七王別氣,掩綠給您陪罪啦。」掩綠緩過氣來揩了揩笑出眼角的淚,望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宗理,燦爛的笑道,「謝謝你幫我。」


「哼,那還這樣欺負我?忘恩負義的丫頭。」


晚風徐徐,夾雜著冬日的冷冽,掩綠沐浴在夕陽下的容顏如此清麗如此絕倫,宗理清俊的臉龐亦漾著一抹笑意,兩人相視而笑,那笑意俱是那樣的溫暖,坐在雪中竟也不覺寒冷。


夕日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籠罩著那樣寧靜淡定的美好氛圍,不知情的人會認為他們真是一對絕世璧人,但在他們心中都曉得,他們是彼此認定的知交,直到多年後即便人事全非也都未曾改變過。


而這一刻,更是掩綠香消玉殞後,宗理心中最美也最痛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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