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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萬壽節來臨時已經是秋末冬初,天氣逐漸冷了起來,各宮各殿均已燃上炭火盆,即便外頭已經是冬風蕭蕭,宮院內仍是溫暖宜人,此刻長春宮內,皇后娘娘與慧妃娘娘以及各司正在為明日的太后萬壽節做最後的確認與修改。


「啟稟皇后娘娘,這天氣冷,是不是要在太和殿上多增設火盆呢?」營造司頭領一手拿著筆一手拿著紀錄用的捲軸問道。


「嗯……也好,就吩咐下去,讓炭庫把原先的炭盆數增加,大約------三人一火盆差不多。」皇后翻翻手中的總手冊,盤算著人數有多少。


「是。」營造司得令便紀錄在紙上。


「還有,太和殿週邊的宮道宮燈記得要由原先的五步一盞改成三步一盞,另外,當夜要在暢音閣演出的戲班子準備好了沒有?」皇后頭也不抬的一邊註記一邊說道,慧妃則在旁靜靜聽著。


「回皇后娘娘。」內務府總管穆依圖上前細聲細氣道,「昇平署在三日前已經將五王爺推薦的『梨家戲班』安排住進慶壽堂,眼下正在暢音閣進行排演呢,哎唷這五王爺推薦的可真是頂尖的戲班子,道具唄、妝唄、身段唄,無一不是上乘功夫,實在了得。」


暢音閣位於城的最東邊,是整個紫禁城內眾多戲台中最大的一個,上三層下三層,下三層為演出用的機關,比如升降台一類,上三層則為演戲用戲台,由上而下分別是『福』『祿』『壽』,每一層都十分寬廣,能夠同時演出,容納人員約三千上下,宮中千秋節、萬壽節、上元節、歲暮等等重大節日的戲碼演出均選在最大、能容最多人的暢音閣。


「得了,再了得也得注意再注意,這可是太后的萬壽節,出了點兒差錯怎麼行?」慧妃出言訓斥道。


穆依圖趕緊哈腰道,「慧妃娘娘這說的是、說的是。」

皇后聽聞慧妃出聲便抬眼看了看她,眼神十分冷漠,她也不搭慧妃的腔逕自問下去,「戲碼呢?」


穆依圖注意到了皇后與慧妃之間冷漠的對抗意識,便不由得感到侷促,他舔舔嘴唇,「是,回皇后娘娘,此番由於皇后娘娘交待了,太后娘娘著意不鋪張浪費,因此只連演三日,明日萬壽節演三部,分別是『九九大慶』『九如頌歌』『群仙祝壽』,後兩日則各演一齣,分別是『千里送京娘』以及『遊園』與『驚夢』。」


「嗯,都是些吉祥的神仙戲碼,就這麼辦吧。」事實上,這些個戲目是往年萬壽節一定會上演的,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動,皇后也無從變更起。


「喳。」


「敏慧妳有什麼意見沒有?」她終是抬頭詢問著慧妃,但很顯然的,並不真要慧妃表示意見,只是禮貌性詢問。


慧妃一派嫺靜的笑說,「皇后娘娘決定便是,只不過……」


皇后臉一沉,「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敏慧認為,這太和殿內似乎不宜放置過多的火盆,人員進出複雜又繁多,要是踢翻了,可怎麼好?營造司?」


「奴、奴才在。」


「往年我們都用幾個火盆?」她輕聲問。


營造司趕緊翻翻手上的本子,「回娘娘,去年的太后萬壽節咱們擺了一百二十個火盆。」


「那依皇后娘娘所言,豈不要多擺上五六十個了嗎?整個太和殿都是火盆這怎麼好看呢?」慧妃抬袖掩口輕呼,「皇后娘娘,敏慧認為不需要這麼多。」


皇后冷著一張臉耐著性子問,「那麼依敏慧看,該怎麼配置比較好。」


「依敏慧看……」慧妃起身步至營造司面前,抽走他手上的冊子與筆,邊改寫邊說,「今年既然太后娘娘不想鋪張,那麼就把大臣們的火盆以四個為單位,都換成中型火盆,如此一來大臣們坐的位置只需要用到二十個中火盆,那麼皇上主位三盆小的,主位娘娘們一人一盆,其餘則五人共用一盆即可,這樣皇后娘娘認為可好?」她回頭問著皇后。


皇后神情不善的與她對視著,這慧妃步至下堂與那些個內務府的頭頭站在一塊兒,如今共同由堂下注視著皇后,大有營造慧妃才是首領的意味在,她這端坐堂上的皇后倒像是個只能聽命行事的傀儡了,她暗自咬牙,深吸了口氣,坐直了身子,挺起背脊,將皇后的架勢給端得十足,「行,就這麼去辦吧,大家上心些,明日切勿出錯,都去忙吧。」


「喳!」各司頭領齊聲喊道,然後由穆依圖領著退下。


「真是多虧了敏慧。」眾人走後,皇后娘娘和顏悅色的說道。


「娘娘哪兒的話呢?」慧妃回到座位上,捧起茶盞喝了口茶,「協助娘娘辦理後宮之事是敏慧份內之責。」


「有敏慧在,本宮真是放心不少,本宮身為皇后,掌六宮鳳印,每日要處理的事實在太多,有著敏慧替本宮分擔,本宮實在欣慰。」皇后微微側著頭,語氣溫柔的說。


慧妃在心下冷哼,但仍然笑道,「娘娘過獎,對了娘娘,敏慧宮裡還有一些事兒沒有處理完,那些個拜帖每日都像小山一樣,請娘娘容敏慧先行告退。」


「當然好,妳就退下吧,明日就是萬壽節,咱們忙了數月就看明日,妳今天也別太累了,芳宜?」皇后抬手喚來芳宜。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備御輦送慧妃娘娘回宮。」


「是。」芳宜得令而去。


「謝娘娘恩典,那麼敏慧告退。」慧妃起身見禮後便攜著漣漪離開長春宮。


卻說那慧妃前腳剛離開長春宮,那顧飛玉與攏翠後腳就進了長春宮大門,她一進殿就畢恭畢敬的跪下見禮,「飛玉向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起來吧,坐。」皇后揚揚下巴。


「謝娘娘。」顧飛玉拘謹的往椅中坐,卻也只敢坐二分之一。


「飛玉,數月不見,本宮看妳瘦了不少,怎麼?怎麼慧妃沒好好照顧妳嗎?」皇后端詳著顧飛玉較之數月前清瘦不少的臉蛋兒與身形。


顧飛玉垂下眼睫,「回娘娘的話,飛玉惹怒了慧妃娘娘,待在景仁宮悔過是應該的。」


皇后聞言便聽出顧飛玉指的是沉香亭一事,卻也不點破,先是但笑不語,注視著顧飛玉半晌才開口道,「不過這慧妃脾氣也太大,就一點小事惹怒她,便不顧妳與她之間的親族情誼,飛玉,本宮替妳感到委屈呀。」


「飛玉羞愧,不委屈、不委屈。」顧飛玉微抬眸子,眸中已經泛上一層薄淚。


「本宮有要事要忙,飛玉,今日妳求見本宮,有何事要稟奏就快說吧。」她可沒空跟這個慧妃的爪牙瞎耗。


只見顧飛玉垂下頸子,一雙手將絲帕給絞得死緊,「皇后娘娘讓妳說話呢。」一旁的芬宜出聲道。


「請娘娘收留飛玉!」顧飛玉突然起身咚的就跪在地上嗑頭,邊哭邊喊,「請娘娘收留飛玉,請娘娘收留飛玉。」


皇后被她這樣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一旁的芬宜連忙擋在皇后身前斥到,「飛玉小主妳這是做什麼?嚇著娘娘了。」


只見飛玉抬起頭,一張清瘦的麗容上涕泗縱橫,「娘娘!我受不了了,慧妃娘娘想要除掉韻貴人與彩貴人就算了,就連我她也要除,連我也容不下……」


皇后聞言心下疑竇頓生,「芬宜妳退下。」


「娘娘。」芬宜憂慮的望著顧飛玉,生怕她會撲上來傷著皇后。


「不要緊,退下。」皇后揮揮手,芬宜只好依令退下。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本宮記得妳與慧妃向來親近。」皇后態度突然軟化下來,柔聲問著。


「娘娘,請妳為飛玉小主做主啊。」一旁的攏翠也跟著跪下,這一主一僕俱哭了起來。


皇后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先別哭,且說說發生了什麼事?」


「主子,就讓皇后娘娘看吧。」攏翠說著就要去撩顧飛玉的袖子。


「不要!」顧飛玉搖頭死命抓著袖子,「我只是想讓皇后娘娘收留我,這個、這個就別了……」


「主子!」攏翠氣急敗壞。


「夠了!」皇后不耐的出聲斥道,「攏翠,妳為何無故掀妳家主子的衣袖?」


「啟稟皇后娘娘,那是因為……」


「攏翠,不許說!」顧飛玉低喝。


皇后瞇起眼,這一主一僕到底在她跟前搞的是什麼鬼,「芬宜,去把顧答應的袖子給撩起來。」


「是!」芬宜得令,上前一手抓著顧飛玉的袖子,一手將她的袖子給撩起,只是撩起後她不禁驚呼一聲,「呀!!」


「怎麼了?」皇后問道。


「娘娘您看!」芬宜將顧飛玉的左手臂揚高讓皇后也能看見,這一看皇后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只見顧飛玉那原先白皙柔嫩的藕臂上零星散佈著青紫不一的鞭痕,雖然顏色似乎已經變得比較淺,但仍是相當怵目驚心。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皇后撫著心口驚呼著。


「不只這裡!」攏翠一個起身將顧飛玉另一隻手臂的袖子也撩起來,上頭也是同樣的鞭痕散佈。


殿上頓時鴉雀無聲,只聞顧飛玉嚶嚶啜泣之聲。


皇后動了動唇,猶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背呢?背有沒有?」


「有的有的,飛玉小主她遍體鱗傷,請皇后娘娘做主!」


「顧答應,本宮問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將妳打成這樣?在本宮眼皮子底下竟然有這等事發生,太荒謬了。」皇后畢竟年輕,雖然氣性較為驕縱,但也從未這樣打過人,那樣的傷痕實在太駭人,連她都不自覺的微顫起來。


「飛玉……飛玉不敢說。」顧飛玉緊緊壓著自己的衣袖,哭得好不可憐。


「本宮讓妳說妳就說,否則本宮怎麼替妳做主?」皇后急道。


「是、是慧妃娘娘。」顧飛玉囁嚅著說出一驚人之語。


「什麼?」皇后聞言無比驚詫的瞪大了眼睛,「顧答應,妳莫要信口開河,這事兒馬虎不得,膽敢汙蔑慧妃,妳可知死罪?」


「皇后娘娘,對飛玉來說,飛玉已經死過一回,就在慧妃娘娘打我的時候……。」顧飛玉傷心欲絕的望著皇后,聲淚俱下的說。


皇后那交疊在腿上的雙手不由得握緊,「告訴本宮事情的來龍去脈。」


「飛玉自知沒有本事,對慧妃娘娘言聽計從,只求在這后宮有出頭的一日能為我顧家榮宗耀祖,但誰知慧妃娘娘嫌飛玉蠢笨,前些天飛玉上永和宮想向慧妃娘娘道歉,請她原諒我,但是誰知,慧妃娘娘卻狠狠的教訓了飛玉,她叫漣漪用鞭子抽我……」顧飛玉說著說著竟發起抖來,一旁的攏翠連忙擁住顧飛玉。


「主子別怕,咱們現下在長春宮呢,咱們在皇后娘娘這兒呢,很安全。」攏翠柔聲寬慰著顧飛玉,「稟皇后娘娘,那油布包的鞭子打在肉上不會見血只會瘀血,但疼得很吶!飛玉小主直喊著疼,但慧妃娘娘卻……」


「別說了!」皇后低喊著,心下直鬧得慌,越看那傷越不忍心,這慧妃、慧妃竟狠心如斯!「怎麼到今日才來告知本宮?」

「是飛玉小主顧念著與慧妃娘娘的情誼呀!」攏翠亦是淚漣漣,「是奴婢勸主子來向皇后娘娘求救的,否則主子怕是活不了了。」

「真是豈有此理!」皇后忍不住斥了一句,「芬宜備轎,本宮要去永和宮!」


「娘娘不要!」顧飛玉聞言抬頭驚惶的喊著。


「為什麼?本宮替妳討個公道去。」皇后此刻確是真的動怒了,終究她還有著惻隱之心。


「不要、不要,娘娘此去只怕會讓飛玉死得更快……慧妃娘娘不會放過飛玉的。」顧飛玉跪爬至皇后腳邊,抓著她的裙襬迭聲哭道。

這話讓皇后一震,是呀!雖然她身為六宮之主,但這慧妃是皇上身邊最為得寵的女人,只憑一個答應的話怎麼動得了她?她這是真的氣糊塗了,只見她跌坐回椅上,伸手揉著額角,「怎麼會這樣呢?」


「飛玉該死,飛玉讓娘娘您煩心,皇后娘娘,這事兒還是算了,您就當飛玉今日沒有來過。」顧飛玉哭著磕頭。


皇后深吸口氣,暗暗整理思緒,收拾紊亂的心情,才沉聲道,「不,妳別擔心。」


「娘娘?」顧飛玉淚眼仰望著皇后。


只見皇后娘娘緊抿著唇,像在思考些什麼,良久良久,才看著顧飛玉的雙眼,緩緩說,「本宮好歹是六宮之主,為了后宮的平衡,飛玉,本宮暫不能拿慧妃怎麼樣,但妳放心,只要妳從此發誓效忠於本宮,本宮就保妳平安無事。」


顧飛玉狠狠一震,望著皇后一時無語。


「怎麼樣?」皇后居高臨下的凝著一臉鐵青的顧飛玉。「妳既然來求本宮保妳,本宮憐妳,也不想拒絕,但本宮不可能無條件幫妳,尤其她是慧妃,妳該曉得的,妳自己想想吧。」皇后說罷,起身就要往內室走去。


「皇后娘娘!」顧飛玉出聲喊。


「若是沒有決定,就回去想想吧。」皇后微微側身向後看著顧飛玉道。


只見顧飛玉咬著下唇,一語不發的先磕下頭才道,「請皇后娘娘保飛玉一條命,飛玉願作牛作馬。」


突然的,一股狂喜竟油然而生,這博爾濟吉特.思凝渾身顫慄,慧妃呀慧妃!本宮手中可是拿走了妳一張王牌,就等著看本宮如何將妳踢下妃位!


「很好。」皇后強自壓下那股狂喜,伸手扶起顧飛玉,柔聲問道,「飛玉,本宮記得,妳自小習舞,是不是?」


后宮波雲詭譎,到底是誰得了好處?誰踩著陷阱?都未必是那樣絕對,人心反覆無常在這座后宮是不變的定律,誰能勘透人心,誰又夠狠,那麼誰就會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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