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風遠颺,秋風送爽。


燠熱的夏日在第一片樹葉枯黃之際正式宣告結束,宮裡也漸漸刷上沉鬱的色調,自沉香亭之事後,又過了數月,慧妃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皇后娘娘似乎也只忙著每日在慈寧宮伺候太后娘娘,被慧妃娘娘勒令無召不得過永和宮的顧飛玉則也安生的待在景仁宮,偶爾向皇后娘娘處請安遇見慧妃娘娘亦會露出畏懼的神情,至於攏翠,經此一事後決定養精蓄銳以待旗鼓重振之日。


貴人納蘭.佳韻與薛彩衣同住鍾粹宮,是為皇上新寵,二人幾乎日日都奉召前往養心殿,非是侍寢,偶爾行行君子棋或撫琴而歌,而裴掩綠,則依舊安安靜靜的在延禧宮過著被幽禁的日子。


時值初秋,清晨愈發凍人,且天色亮得晚,人們都因此貪睡些,但延禧宮的裴掩綠仍然早早起床,只見她以綢帶攏著披散的髮絲,披一件薄透的外衣,斜倚在窗下的妃榻上等待日出,這是從進宮後從她佳韻姊姊那兒養成的習慣,幽居的日子裡,每日觀看紫禁城的日出是她一天的開始。


「小姐,夏日已過,且此處位居北方,早晨要涼得多,您只穿這樣怕要著涼了。」侍女緋然腳步輕巧的來到她身後,說話的同時又將一件較厚的外衣披上裴掩綠的肩,並拉來一張椅子,替她鬆開頭髮,仔細而輕柔的將那一頭烏柔青絲梳順來。


掩綠沒有回頭,雙手交疊於窗櫺邊,下巴擱在手背上,閒適又乖順的讓緋然替她梳頭髮,興許是在這延禧宮內足不出戶,已有許久未曾綰髮,少了拉拉扯扯與搽搽抹抹,那一頭青絲顯得更加烏黑柔亮,就像匹上好黑雲緞般,緋然捧在手心觸感滑膩柔軟,不由得像是捧著一樣珍寶似的小心奕奕,「夏日體會燠熱;秋日體會涼爽;冬日體會寒冷;春日體會暖和,這樣才是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的意義嘛,否則妳說,四季之譜有什麼用呢?」掩綠輕著嗓子說道,瞇著眼感受晨風的微凜。


緋然在後面搖搖頭,「緋然認為,四季之譜在於讓老百姓知節氣,善用在農耕之上,因此冬日得防寒,夏日得防蟲害。」


「啊!緋然妳好討厭。」掩綠不由得笑罵起來,「妳這個老古板。」她冷不防一回身,伸手左右開弓捏住緋然的臉頰,只見緋然哎呀哎呀的叫。


「奴婢才二十,老什麼!」緋然掙扎中不忘為自己平反,「小姐當心小姐當心,莫要扯著頭髮。」


「誰叫緋然妳……呀!!」掩綠笑鬧著往前,沒注意到她整個人已經有一半在妃榻外頭,只見她一個重心不穩,驚叫著撲向緋然將她一塊兒往後推,主僕二人亂七八糟的摔成一團。


「……」緋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瞪著壓在她身上的裴掩綠,那散開的髮披了她一頭一臉。


「哎呀……」這下換裴掩綠哎呀了,她趕緊七手八腳的爬開,再將緋然給扶起來,誰知道緋然一起身揚手就給她吃了一個小爆栗,「緋然打我。」她可憐兮兮的哭訴。


「我就打妳!」緋然板起臉孔,將裴掩綠抓著「種」回椅子上,沒好氣的重新替她梳頭,「小姐,妳也十六了,別再這樣莽莽撞撞,這兒是延禧宮沒人管咱們,但要到了外頭,小姐這樣,緋然可真不知要操多少心,未老先白頭了。」


裴掩綠聞言扁扁嘴,望著漸漸明亮起來的窗外道,「反正我們大約也出不去了,這樣的日子我覺得挺好,既悠閒又愜意,緋然妳不喜歡嗎?」


緋然輕嘆,「小姐能遠離是非圈自是很好,但在這延禧宮形同軟禁,那些個下人只會看錢辦事,咱們勢弱又沒有錢,根本使喚不動他們,這也罷了,橫豎緋然粗活做慣,但那內務府卻這也苛扣那也苛扣,都入秋了,被褥不讓換,柴火也不讓添,每日叫小姐妳喝冷茶沐溫水,緋然從小伺候小姐,怎麼捨得?這要入冬了可怎麼好?」緋然說著說著竟哽咽起來,裴掩綠的父親縱然身無橫產,但好歹是朝廷命,自小疼愛裴掩綠,吃穿用度盡他所能給予最好,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緋然……」掩綠一時無語,只能伸手擁著緋然,她忠心耿耿、情同姊妹的侍女。


「對不起,緋然不該哭的,小姐沒哭我哭什麼!」緋然到底是個性子堅強不服輸的,只見她很快的擦乾眼淚,笑了笑,「小姐快來洗臉吧,緋然替妳傳膳去。」


掩綠乖乖的洗了臉,漱了口,以馬尾小刷沾上茯苓與多種藥材熬煮而成的古牙膏清潔牙齒之後,再用口巾將口腔清潔一次,才去換上一套在宿州時常穿的漢服,她在鏡前將長髮編成一條長辮垂在左側胸前,清清爽爽的笑了笑,打開偏殿的門到院子裡去。


這延禧宮原本被奴僕們刻意荒廢許久,數月前剛搬進來時雜草叢生,一派荒涼,但經過裴掩綠與緋然這幾個月的整理與細心照料,整座園子猶如新生,時值初秋,大部份的花都已經漸漸枯黃,於是園子裡的花圃在兩個多月前就改種花期在秋季的菊花、洛神葵與金花石蒜,如今已陸續盛放,只見那菊花的深黃與洛神葵的寶石胭紅、金花石蒜的鮮黃順序相間,好不美麗,園子甚廣,除了一畦花圃以外,另兩個角落分別種值了含笑花與杜虹花,但此二種植物較為大型,目前只拔地約半個人的身高,但也結出了小小的花苞,原先寥落的宮院此刻倒也不失為一清幽所在。


掩綠自行到井邊打了水,提著水桶執著小杓,細心的替花朵與樹木灑降甘霖,隨後又進屋拿了小剪子出來修剪多餘的花葉,修修剪剪之後再澆一點水,裴掩綠向來就喜愛這些花花草草,如今有塊園地讓她發揮可真真樂在其中。


「呆子,一早拈花惹草啊妳!」突然,一稚氣男聲響起在她身後,裴掩綠嚇了一跳,迅速回頭忘了手上正拿著水杓,嘩啦一聲,那杓內的水全往來人身上招呼。


「啊……」掩綠一時呆了,微張著嘴巴望著眼前一臉鐵青的英俊男孩,「七、七王爺吉祥。」她尷尬的見禮。


七王宗理翻翻白眼,接著暴跳如雷的指著掩綠喊道,「叫妳呆妳還真呆!有人像妳這樣的嗎?貶去浣衣局我都怕妳做不來啊!」


掩綠被這麼一酸,也鼓起腮幫子,「說我吶!這兒可是后宮,我這兒又是清清冷冷的延禧宮,七王你沒事兒淨往這兒跑幹什麼?」

宗理嘖了一聲,「本王昨夜宿在景棋閣,出宮之際來探妳一探,妳這樣待客?」


「探?」緋然端著膳盤自後院步出,「怕又是來蹭飯的吧?」她沒好氣的望著這位這幾個月時常來串門子的閒散王爺。


一見到緋然手中的托盤,宗理眼睛一亮,連忙搓著手涎笑著湊上去,「妳們今兒個早膳吃些什麼呀?」不待緋然回答他自己動起手來打開蓋子,「哇!荷葉飯、秋葵、薄荷煎蛋、豆腐鑲甜菜、雞絲羹、洛神茶!!」每講一樣他就陶醉一次,那模樣哪像個王爺,活像無賴才是。


饒是緋然也讓他逗笑了,「咱們這兒配給不多,大都是自己個兒種的,上不了檯面的菜,怎麼七王如此喜愛?」


宗理嗤了一聲,「大魚大肉我吃膩了,快快,快給本王來一份。」他說完便大咧咧的就往偏殿走,留下掩綠與緋然面面相覷,掩綠搖搖頭,接過托盤,讓緋然再去傳一份來。

「我說王爺怎麼就這樣閒?一天到晚來蹭飯吃。」掩綠不客氣的將托盤往宗理面前一放。


「說我閒我認了。」宗理迫不及待的動筷吃將起來,先是挾了一筷子薄荷煎蛋,然後再扒一大口飯,沒規矩的邊吃邊說話,「妳們這兒的菜特別好吃,唔唔……又有呆子可以耍著玩兒……」


掩綠杏眼一瞪,「呆子?你罵我?」


「就罵妳。」把飯吞下去,宗理露出一記欠揍的笑。


掩綠一氣,伸手就抽走托盤,「不給吃,你走吧。」


宗理哎唷一聲,趕忙求饒,「好掩綠好掩綠,是我不對,我嘴犯賤,我該打我該打,快給我吃嘛,我餓得緊呀。」那一張俊臉又露出無賴的笑容,只見他用手輕輕拍著自己的嘴巴,討好著掩綠。


掩綠瞪他一眼,這才把托盤還給他,嘴裡還咕噥著,「沒見過你這種王爺。」但看著宗理狼吞虎嚥,不時還抬頭露出小狗般的笑臉,掩綠就無法對他生氣。


第一次見到宗理是在五個多月前的一個晚上,那夜太后娘娘在漱芳齋開戲碼,后宮眾人全都聚到那兒去,當夜,東六宮這兒一片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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