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妃嬪侍寢為理所當然,能夠躺上那張龍床是此生最大的驕傲。


打理皇帝幸宮事宜的是為敬事房,敬事房每日會在皇帝用晚膳前,呈上一擺放了許多長型木牌的托盤,那些長型木牌的頂端都漆著翡翠色的漆,牌子上刻著妃嬪姓名,背面則是簡述該妃嬪出生年月日與家世背景,那樣的牌子俗稱「綠頭牌」。


皇帝會居高臨下的檢視著盤中所有的牌子,挑到哪一位妃嬪,就伸手將牌子給翻過來,這樣的行為俗稱「翻牌子」,牌子一翻,敬事房立刻會退下為皇帝做準備。


所謂「準備」,首先便是通知今晚被挑中侍寢的妃嬪,請妃嬪沐浴,沐浴完畢後,仔細描妝,但不著衣,待敬事房太監呈上一張大羊皮毯,由宮女將羊皮毯將裸身的妃嬪包裹其中,敬事房太監們便會扛著包裹在羊皮毯內的妃嬪前往皇帝寢宮養心殿,此舉俗稱「揹宮」。


入養心殿後自有宮女服侍著妃嬪去羊皮毯,一絲不掛的躺上龍床,覆上龍被,靜靜等待著皇帝的駕臨。


此時正值晚膳時刻,鍾粹宮裡的偏殿,納蘭.佳韻正整個人都浸在木桶中沐浴,朱顏、夕顏在外室準備了乾爽的棉巾,含煙則站在木桶旁陪著佳韻說話,一邊說一邊灑落各色花瓣,花瓣觸及熱水,香氣瞬間發散,一室熱氣氤氳中瀰漫著醉人的花香。


佳韻微閉著眼,靠在木桶邊,熱氣蒸得她有些發暈。


今夜,她便要侍寢。


「韻貴人,水溫還行嗎?」含煙輕聲問著。


「嗯。」佳韻似有若無的點頭,看似悠閒享受,但搭在木桶邊的柔荑卻是下意識的越抓越緊。


含煙心細如髮,立刻擱下花瓣盆子,「韻貴人……」她將手輕輕覆上佳韻的手背,「緊張嗎?」


佳韻臉一紅,反手抓住含煙,無聲的點點頭。


含煙一笑,「別怕,皇上是丈夫呀。」


丈夫嗎?佳韻在心下想,雖是丈夫但她卻沒有特別的感覺,只覺得那是一個陌生人,一個高貴而遙遠的陌生人,雖說進宮前早有心理準備,進宮的女人都得要為了皇上奉獻出自己最寶貴的處子之身,但她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韻貴人,別想這麼多,該要開心才是,這份榮寵宮裡多少女人想要卻都得不到。」含煙起身,在手上滴兩滴花油,替佳韻握起一束髮絲,細細撮揉,「這深宮每一條永巷不知道住著多少失寵的妃嬪,她們有的終其一生都未能得見聖顏,最後孤獨終老,韻貴人,進了宮,很多事都不再是計劃好的那樣,唯有順應天命,爾後再盡人事。」


「含煙,妳會陪著我去嗎?」佳韻問。


含煙輕搖頭,「奴婢不能跟著去的。」


「那……」佳韻一急,險些要從水裡站起來。


「當心腳下!」含煙扶住她,望著佳韻不安的雙眼,婉笑著道,「貴人放心,含煙會在宮門口等著貴人回來,好嗎?」


「好。」佳韻乖順的點頭,讓含煙替她沐髮。


「含煙姑姑,魏公公在外廳候著了。」朱顏手捧乾爽的棉巾掀簾入內道,夕顏也捧著那張羊皮毯跟在後頭。


「知道了,朱顏妳先到外廳請公公們稍等,我們馬上就好。」含煙接過棉巾,請佳韻起身跨出木桶,替她細細擦乾身子與頭髮,「夕顏,來。」她吩咐著,夕顏立刻將毯子抖開,小心的將佳韻頭部以下都裹進毯子裡,含煙則同時替她上妝。


「小姐……」夕顏突然停下動作,低喊著。


「該喊貴人,怎麼喊小姐呢?」含煙皺起眉頭糾正道,但佳韻卻向她搖搖頭示意無妨。


「夕顏,怎麼了?」佳韻柔聲問。


「我與朱顏,會做好小姐最愛的蓮子銀耳,等著小姐回來。」夕顏低垂著頸子,臉上隱有淚光閃動。


佳韻一陣動容,心下卻不緊張了,她就是這樣性子的人,當身邊的人慌張,她會越顯鎮定;當身邊的人傷心,她會越顯堅強,只見她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再度張開雙眼時,那份從容淡定又再度回到她清麗的臉龐上,「蓮子要煮爛些,銀耳要脆,還有……」


「冰糖多放點。」朱顏掀簾而入巧笑道,這從小一起長大的主僕三人相視而笑。

「好了,咱們出去吧,別叫公公們好等。」含煙笑道,三人便扶著佳韻小步走至寢殿,含煙高喊一聲,「準備妥當,請公公們入內迎接韻貴人。」


只見四名太監讓魏世全領著進入寢殿,「韻貴人吉祥,奉皇上旨意恭迎韻貴人至養心殿侍寢,起駕------!」魏世全請安後就讓四名太監上前去,四人口令動作一致,瞬間就將佳韻給橫抬起來,佳韻沒有再看含煙等人,就將眼給閉上了,讓太監們將她往外抬。


太監們腳步細碎飛快,但許是經驗老到,並未產生太多顛簸,行進途中佳韻微微睜開眼,只見他們熟門熟路在宮道上或小廊間穿來繞去,身邊景物飛快的移動,夜風清冷拂面,但羊皮毯裹住的嬌軀卻不覺一絲寒冷,反而還餘留著甫沐育浴完的溫暖,約莫一刻鐘,已經來到養心殿,佳韻不再閉眼,她看著太監們將自己輕放在龍榻上,隨後三位宮女上前,手腳麻利的將羊皮毯抽走,然後在同一時間龍被一揚,下一刻佳韻已舒適的躺在龍床上覆著輕絲軟暖的龍被。


宮女們躬身撤走,這偌大的養心殿後殿,頓時靜默,靜得甚至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嗶剝聲,佳韻將藕似的雙臂自被中抽出,交疊在腹部處,沉穩著打量著這個手擁天下的天子就寢的所在,雕樑畫棟自不必說,光是這張床,目測就長十尺,寬約六七尺,床以上等紅檜打造,頂以玻璃為罩,四周掛以紗羅帳,帳上掛香囊數只,內鋪明黃色毯,被以雲錦製作,繡九龍舞天,同樣是天子的明黃色,龍床外兩側有兩盞香爐,裡頭燃燒著天子專享的龍涎香餅,龍涎香向來是天子御用,為相當珍貴的藥材,有行氣活血,開竅化痰之功效,香氣略甜,卻是甜而高雅。


佳韻微側首,想看看這座寢殿龍床以外的樣子,卻發現,四週的紗羅帳重重疊疊,圍得相當密實,她從裡面看不透,相對的外頭也看不見裡面,頓時,佳韻有些喘不過氣來,只好一直深呼吸,但每吸一口,那龍涎香的甜味就霸道的侵脾入肺,讓她更是難受,正猶豫著要不要傳宮女進來時,只聞帳外傳來開門的聲響。


寢殿的門咿呀的打開,腳步聲不只一雙,「皇上,韻貴人已在龍榻上等候。」魏世全壓低了聲嗓卻還是尖細。


「嗯。」宗衍皇帝的沉厚醇正的聲嗓在此刻顯得相當清晰,「你下去吧。」隨後只聞魏世全「喳」了一聲,將門關上,寢殿內復又陷入靜默,只聽得腳步聲緩緩移動,朝龍榻這兒靠近。


是皇上。


佳韻心一緊,纖指不由得抓緊了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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