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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上邪 漢樂府.佚名>


十六歲那年被迫進宮,她雖有顯赫家世卻沒想過要在後宮爭那一席之地,爭那萬世千秋,身為官宦之女她異常安靜,許是父親從小以儒思教育她,致使她將一切都看得非常輕淡,猶記進宮的前一夜,她看見父親在祠堂裡,跪在母親的牌位前,老淚縱橫的向母親訴說他是如何無能保不住自己的女兒,竟還是讓她進了宮。


當時她年紀尚輕,對於官場文化甚至後宮種種並無深入瞭解,只有從宮裡來教習禮儀的嬤嬤那兒聽過一些,但無非是宮裡多麼美好,錦衣玉食,歌舞漫天,還有得蒙聖寵後如何富貴榮華,這些她聽了卻提不起興趣的瑣事。


她輕輕來到父親身邊,恭敬的也跪在一旁,默默陪著父親,父親起初不說話,只是愛憐的撫著她的秀髮,直到她說了一句「爹,您放心,韻兒會好好的。」父親才突然抱緊她痛哭,她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父親身為朝廷文官,地位舉足輕重,因此向來冷靜自持,從未如此失態過。


「韻兒,爹為官大半生,為我納蘭家的興衰榮辱盡心盡力,只要爹還在世,這一切爹都會扛在肩上,就算爹走了,也還有妳哥哥,切記,進了宮,守好自己便成,家裡一切大小事不用妳操心,明白嗎?」納蘭.德善捧著長女佳韻稚嫩卻已有著驚人美麗的臉龐,以嚴肅又哀傷的口氣說。


「爹,嫂嫂說,佳韻進宮後,得為咱納蘭家打算打算,嫂嫂她……」佳韻低聲說。


「別聽那蠢女人胡說八道!!」父親狠狠的打斷她。「妳只要聽爹的話就夠,明白嗎?那等狼子野心誰不明白?她想利用妳為她娘家謀取高官厚祿誰不明白?但我納蘭家的女兒豈能成為她的棋子?」


「爹……宮裡真是這樣可怕的地方嗎?真像史書上寫的那樣嗎?」聰穎如佳韻,對於那未曾接觸的世界始終好奇。


納蘭德善再度緊擁摯愛的女兒,「只要妳安安靜靜的,那些可怕就不會找上妳,明白嗎?以爹爹在朝中地位,還有那力量護妳,所以,別強出頭,以妳的聰明才智,到了裡頭一定會立刻明白爹說的話。」


「是,韻兒明白。」佳韻乖順的點點頭,心思卻越飄越遠,宮裡的日子究竟是怎生一番光景?她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並且充滿希望,她出身書香世家,自小飽讀詩書,溫順乖巧,但過於聰穎的她總是與他人有這麼一點不一樣,在她骨子裡有著勇於接受挑戰的不屈。


她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看那座有著天子在的禁城。


※ ※ ※


隔日,她乘著學士府的馬車,在家人的淚眼相送之下來到了皇城,此刻神武門前排滿了馬車,有的華麗無比有的則簡樸無華,身家高低立時分曉,今天納蘭.佳韻特地將車體上所有的飾品都撤掉,就以一輛素淨的馬車前往,她雖不懂宮裡情勢,但好歹也曉得莫要鋒芒太露這回事。


「小姐,下馬車吧,從神武門開始就得用走的了。」宮裡派來的嬤嬤在馬車外提醒著。

「是。」納蘭佳韻掀開簾幕踏下馬車,她攏攏髮,抬頭看著斗大的隸書寫著『神武門』,再往裡頭看,那長無盡路的甬道會通向深宮,通向她將要奉獻一生的地方,不知怎地,許是天氣熱了些,一滴汗由頸子滑向背脊,竟讓佳韻微微戰慄,不由得斂斂神色。


本來還在取行裝的貼身侍女朱顏與夕顏覺察不對便關切的上前,「小姐,還怎麼了?」


她深吸一口氣後搖搖頭,「有些血虛,不礙事,我們走吧。」安撫的拍拍兩位侍女的手背,朱顏與夕顏自小就跟著她一起長大,讀書吃飯玩耍都在一塊兒,年紀相仿情同姊妹,此番進宮兩人自然也跟著陪嫁,這讓佳韻安心不少。


朱顏與夕顏得令後便隨在她身側先到神武門邊戶部司官進行登記報到,然後就由嬤嬤帶領著往順貞門去,納蘭佳韻恭敬的登記完,轉身要走之際,一個不當心與下一個上前登記的少女撞個正著,兩人不約而同嬌呼一聲。


「小姐,妳沒事兒吧?」朱顏趕忙扶住佳韻,一邊看向那名少女,「妳是怎麼搞的?要進宮了還這麼樣莽莽撞撞!」向來朱顏就較為易怒,此刻更是相當不客氣。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少女帶著歉意福身道,那嗓音輕柔婉轉,倒是吸引了佳韻的注意,她定睛一看,心下不由得一驚。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好一個俏生生的大美人!佳韻驚豔。

看那名少女的穿著打扮,一身素淨水藍色衣裙,衣料並不頂好,妝容簡單,只綰了個單鬟髻,髻上一只流蘇銀簪,雙耳上則是綴約小指半個指節大小的珍珠,身邊也只有一名侍女,看來並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但她舉止溫文得宜,顯然也是出身良好。


「朱顏,不得無理,進了宮大家都是平起平坐,退下。」納蘭佳韻開口就是斥責侍女,尚不清楚對方是怎樣的人,她若不先對自己的侍女發難,恐怕落人一個護短的口實,那朱顏也不惱,恭敬的往後退了一步。


「是我們不好才是,姊姊有沒有哪裡傷著?」佳韻上前扶著該名少女。


少女甜甜的笑了起來,「沒事,我哪這麼樣禁不起撞呀?天氣熱,我頭昏了才撞到妳,別怪我才好。」

三月春陽。

佳韻心想,她的笑就像三月春陽般燦爛叫人生暖。


「要不要登記呀?」此時戶部司官高聲責問,少女趕忙一邊道歉一邊上前登記,佳韻則刻意退到一旁等待。


少女登記完笑吟吟的拎著裙擺朝佳韻走來,「妳在等我嗎?」


佳韻輕點頭,「難得咱們說上幾句話,想有個伴兒一起進宮,姊姊覺得不妥嗎?」姑且不論她了不了解這名少女,但初步倒是頗有好感。


「怎麼會不妥?,簡直太好了!我和緋然緊張得要命吶,是不是?緋然?」她回頭與那名安靜的侍女說道,那侍女也是個清秀的孩子,微笑著點點頭。


「妹妹納蘭.佳韻,今年十六歲,京城人士,敢問姊姊芳名?家鄉何處?」佳韻問。


「我祖籍安徽,爹爹是宿州知州,我姓裴,裴掩綠,今年十五歲,不過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六了,那該是我喊妳一聲姊姊才對。」少女嬌笑著說,言語間有著一股清新自然。


「宿州?可是有著靈璧一石天下奇,聲如青銅色碧玉的靈璧縣的那個宿州?」納蘭佳韻聞言便興奮的問,安徽宿州的靈璧縣產靈璧石,是為中國四大名石之一,宋朝詩人方岩就用靈璧一石天下奇這兩句詩來讚揚該地。


裴掩綠點點頭,「納蘭姊姊好博學。」


「家父恰巧喜愛蒐集石頭罷了……妹妹小心!」此時佳韻突然眼尖瞧見有一名身著紅緞羅裙的少女向著裴掩綠走來,但出聲已經來不及,只見那少女一手推開裴掩綠。


「小小知州之女也敢擋道?」少女輕視的瞟了裴掩綠一眼,與她身後兩名侍女氣燄頗高的步進神武門。


被推開的裴掩綠也不動怒,就愣愣的望著紅衣少女離去的背影,直到佳韻上前拉起她的手她才回過神,「掩綠妹妹有事沒有?」佳韻身量高了掩綠半個頭,看掩綠如此嬌小,被那麼用力一推肯定吃痛。


「我沒事我沒事。」裴掩綠笑著搖搖手,「倒是讓那位姑娘生氣了……。」


「小姐,那位是兩淮鹽運使顧震顧大人的次女,顧飛玉,跋扈出了名的。」夕顏貼耳在佳韻耳邊道,夕顏一向較朱顏穩重些,對於此番進宮的秀女都事先做了一點打聽。


鹽運使?還較她爹爹低了兩品呢,但這個顧飛玉是個值得留心的主兒,「妹妹別與她一般見識,進了宮,誰都是平等的。」


裴掩綠知道佳韻指的是什麼事,便坦然的搖搖頭,「我不在意,當我知道自己要進宮時,就曉得會發生今日這樣的事兒,但爹娘告訴我,只要我們挺起胸膛做人,就永遠不會被瞧不起。」她水漾明眸中除了溫柔更有一抹動人的堅定,看來這個小女孩兒雖然天真爛漫,但卻也有著通達事理的心思。


納蘭佳韻對於這個小自己一些的女孩兒又多了些好感,「不過妹妹,為了少些麻煩,這個給妳。」她自頭上卸下一支翠玉流蘇珍珠簪,為京城高級飾品商『點睛閣』所製,通體藍田玉打造,流蘇為純金,簪頭上鑲著一顆圓潤的珍珠,作工精細,價值不斐。


但納蘭佳韻卻毫不猶的將髮簪親手簪上裴掩綠的髮髻,「不被人瞧不起也難保不會有人欺侮妳,進宮後,就跟姊姊一塊兒吧。」


裴掩綠有些受寵若驚,唇瓣抖了抖卻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擠出一句,淚卻也跟著落了下來,「姊姊……謝謝妳。」


「诶妳這是……」被她突然其來的眼淚給嚇住,納蘭佳韻苦笑著,「別哭了,不過一根簪子。」


裴掩綠拿絹帕壓了壓淚,「簪子也好,什麼都好,姊姊的關心,讓妹妹這一路上的辛苦都有了回報。」


她的爹爹隨身為知州,但為官清廉,就連個靈璧縣丞都比他還富有,此番上京根本也沒有多餘的盤纏讓她一路舒舒服服,她與侍女緋然走走停停,真累了才敢花錢雇車,但馬車太貴,大都是螺車,一直到京城多少為了體面才花了大錢雇輛馬車前來,一路勞頓,饒是再堅強的人也都要喊苦。


聽聞此言,佳韻忍不住握起她的手,「別難過,進了宮,日子不會再這麼勞累,啊?我是家裡的長女,底下有幾個妹妹,當長姊倒也有幾分心得,日後就將我當成妳真正的姊姊吧。」


裴掩綠淚中帶笑了點點頭,「是,謝謝姊姊。」


「小姐,該進去了,別誤了時辰。」一直沉默著著緋然這時才突然開口。


「是是!姊姊我們快走吧。」裴掩綠拉起納蘭佳韻的手,兩人笑著小跑步進入神武門,往深宮而去。


裴掩綠與納蘭.佳韻,兩人相識於神武門前,今日她二人攜手踏進離天子最近的紫禁城,那座多少女人夢想進入的後宮卻也多少女人夢想逃出的後宮,紅牆綠瓦後,華麗奢靡與窮徒潦倒是一線之隔;善良和婉與陰狠毒辣更是轉瞬之間,她二人萬萬想不到,此生從此刻起,都將在這座牢籠困鬥,終至芳魂盡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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