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著怒氣,皇太后與皇后風風火火的離開咸福宮,皇太后賭氣得連御輦也不願坐,宮人們趕緊張羅銀傘與銀扇,遮陽的遮陽;撥涼的撥涼,而皇后也只得耐著腳酸陪著她步行回慈寧宮,也不知是怒火攻心抑或這春陽炙人,年輕的思凝皇后不到一個時辰已經香汗淋漓,焦躁了起來。


「姑姑,我們還坐御輦吧……」皇后咕噥著,此時兩人已緩行至慈寧宮附近的宮道。


這話不說倒好,一出口,一路上都沉默著的皇太后突然回頭怒視皇后,卻也仍一語不發,只是快步往慈寧宮走,皇后雖害怕、不明究理,也只能趕緊跟上,皇太后並沒有直接回到寢殿而是轉往慈寧宮中花園的臨溪亭。


臨溪亭建在白玉石橋上方,下方便是一方矩形水池,池中遍植皇太后鍾愛的睡蓮,亭柱綁有翠色煙羅,亭中並有實心花梨木製桌椅,相當具有皇太后崇尚簡約的風格,臨溪亭建於池上,亭邊一柯百年柏木,林蔭水邊,夏日時甚是清涼。


皇太后與皇后等人一落座,皇太后嗜喝的六安瓜片與皇后偏好的廬山雲霧立即讓崔壁送上桌,此舉讓皇太后臉色稍霽,更讓皇后對他投以感激的眼神,這崔壁向來就是個伶俐的奴才,在宮中行走大半生,察顏觀色莫說,對宮中各主子的喜好可是瞭若指掌,卻又是個默默行事的安靜角色,莫怪皇太后如此器重信任他。


皇太后捧起茶,吹涼也沒有,直接就杯沿啜了一口,那適口的溫度在在顯示她身邊的崔公公是如此的貼心,「崔壁。」


「奴才在。」


「今日擇空到庫房挑兩樣你喜歡的吧,算是給你打賞。」皇太后瞇著眼享受著六安茶特有的清高香氣與甘美醇口。


「謝太后恩典。」崔壁謝恩之後就垂手領著一干奴僕退出亭外,在不遠處候著。


奴僕們退出亭外後,亭內頓時安靜,水流聲與樹葉沙沙聲,還有杯與蓋碰擊的聲音,都讓皇后心裡多有不安,皇太后一直都是個內斂且難以捉摸的人,就算是她的親姑姑,她也完全不瞭解皇太后,總覺得她,叫人膽寒。


「思凝。」


「臣妾在。」執杯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她那樣的小動作皇太后全都看進眼裡,忍不住長嘆,「妳讓哀家很失望。」


思凝皇后一震,連忙放下茶,咚的一聲跪下,「臣妾該死,請太后責罰。」

「妳曉得哀家為什麼失望嗎?」


皇后被這麼一問,倒是啞口無言,今日的事讓她亂了陣腳,一直沒法好好思考,「臣妾、臣妾……」


皇太后又是一聲長嘆,這個皇后是她欽點的,思凝這孩子從小聰明,飛揚自信,總像團火似的,相當有那草原民族的爽朗與豪邁,跟她自己年輕的時候十分相像,她曾經以為這樣的女子才能與她的宗衍皇兒相匹配,但是這深宮禁錮了她嗎?思凝進宮之後那股銳氣與霸氣一點一點消磨,在她跟前越來越小心謹慎,這不是不好,但思凝似乎還缺少了一些智慧。


「妳起來吧,哀家有事要向妳問問清楚,關於箴妃。」皇太后擺擺手讓皇后坐回椅子上。


「我知道箴妃不是自願自戕的。」皇太后輕輕的說道,起身步至亭欄旁坐下,閒適的將雙手交疊腿上,但眼神卻銳利無比的盯著思凝皇后。


皇后先是一愣,隨後迷惑,「那母后您為何……?」為何要在殿上說箴妃是自戕的?


「妳與慧妃是否聯手我就暫不追究,但我曉得妳宮裡的燈一夜未熄,當箴妃甍逝被通傳到我這兒,妳來的時間也未免太快,讓哀家不由得起疑,妳是不是早就知道會發生些什麼?」皇太后伸手輕撥煙羅,眼神望著池中的睡蓮,這宮裡的妃子都以為可以隻手遮天,卻不曉得,太后之所以能為太后,卻也不是沒有那點心思的。


皇后望著皇太后的背影,腦子裡轉瞬閃過無數個念頭,她該怎麼向皇太后交代?皇太后會說出這番話代表她已經掌握一些什麼嗎?或者只是在試探她?但是稍早在咸福宮太后竟說箴妃是自戕的這種話,讓她更加疑惑了,「太后娘娘,那您怎麼說箴妃是自戕的呢?」她猶豫之後決定先丟一顆球出去。


此言一出,皇太后輕輕的笑了,「思凝,妳不是蠢,是不夠冷靜,若妳直接否認或者承認,姑姑可真要失望了。」


皇太后揚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皇后立刻捧上前去,太后緩緩啜飲數口後將茶杯擱在一旁,「對於箴妃,哀家雖容不下她,也未必要她去死,但是眼下形勢如此,哀家若不順水推舟幫妳一把,難道要讓皇上徹查?思凝,這件事妳做得不漂亮,妳以為逼死了箴妃,皇上的心就能繫在妳們身上了?只顧著要除掉箴妃卻沒有想到後果,要不是哀家這樣順勢把擔子攬在肩上,後宮怕不早要天翻地覆了?」


「太后聖明。」皇后羞愧的低下頭,心下暗暗慶幸自己丟那顆球是丟對了,「思凝愚鈍,實在是太過急躁,日後還望姑姑您多加提點。」


「妳起來吧。」皇太后將思凝扶到身邊坐,「皇帝也是個明白人,妳們這樣貿然逼死箴妃,他難道心裡沒有數嗎?我的皇兒可不是這樣不清楚的人,眼下安份些,過陣子哀家生辰,宮裡熱鬧熱鬧,興許會和緩一些。」


「是,臣妾明白。」皇后也只能乖順的點點頭。


「但是哀家得告訴妳,儘管箴妃也是個容不得的主,但她為什麼能夠得上皇帝的寵愛?值得妳與那一干各懷鬼胎的妃子們好想想,思凝,妳是後宮之主,掌六宮鳳印,哀家老了,無法在妳身邊提點太久,為了博爾濟吉特氏的興衰,妳務必要更加洞悉這後宮情勢,姑姑看好妳,明白嗎?」


這番話讓思凝不由得挺直了背脊,是的,她是尊貴的博爾濟吉特.思凝,當她身著明黃色朝服,掛朝珠,頭戴有三層金鳳與東珠綴飾而成的沉重朝冠,穿著那樣繡鳳鑲珠的花盆底,在嬤嬤的攙扶下踏進太和殿,受皇帝賜金冊、金寶,接受眾人朝拜扣首,聲呼千歲之時,她不僅要為自己未來的命運負責也同樣揹負了博爾濟吉特氏的興衰榮辱,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她是國母,是與天子並肩共守天下的女人。


她不能叫鬥爭給蒙蔽,不能讓寂寞擊倒。


博爾濟吉特.思凝深吸了一口氣,眼光望向遠處,琉璃紅瓦櫛比鱗次,「是,臣妾明白。」她福身,「臣妾不會讓太后娘娘失望。」也不會讓她的家族蒙羞。


皇太后看著她這個姪女眼中的光芒,她知道,皇后想明白了,於是點點頭,「如此甚好,哀家乏了,妳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皇后福身後便要離開,卻又被皇太后叫住。


「慢著。」


「是,太后娘娘?」


皇太后沉吟一會兒,只吐出兩個字:「肅妃。」


皇后神色一凜,隨後躬身,「臣妾明白。」


皇后離去之後,太后椅在亭欄上隻手托在額角小憩,風吹過煙羅,撩動垂在鬢邊的朝珠與髮絲,端敬皇太后,閨名博爾濟吉特.靈月,年四十,入宮二十六年,美貌依舊風韻猶存,那雙當初叫先皇迷戀不已的水眸仍然靈動,卻憑添一抹滄桑,一頭烏柔秀髮竟也出現銀絲,這宮裡的歲月呀……


「不饒人吶……」她低喃。


「崔璧。」


「奴才在。」耳力尖銳的崔璧立刻來到亭外。


「給哀家捏捏腿,走得酸了。」皇太后仍然闔著眼說。


「是。」崔璧立刻捲起袖子,挪了一張椅子讓太后擱腳,這才緩緩用指腹替她按摩。


「崔璧,你跟了哀家多少年?」


「回太后娘娘的話,二十二年了。」


「二十二年呀……是我進宮第四年你就在我身邊伺候了。」那年她十六,進宮第四年才得沐聖恩由答應被封為靈嬪,從此平步青雲,崔璧就在那個時候被指派來伺候她,這一晃眼,二十二年了。


「你覺得,箴妃怎麼樣?」太后問。


崔璧心下「喀登」一聲,但並未停下手邊的動作,而是淡淡的回答,「恕奴才無禮,奴才認為,跟當年的太后娘娘……頗為相似。」
皇太后不怒反笑,「就你這奴才敢這麼直言。」


「太后娘娘恕罪。」


「是啊,哀家也認為箴妃跟當年的哀家很相似,當年先皇也是這樣專寵哀家,崔璧,你說,哀家是不是變了?跟當年比起來。」變得陰險可怕,變得更很更厲,變得更會謀算人心,當年那個甫進宮的天真少女早就消失無蹤。

「太后娘娘只是角色不同了,所持的立場自然也不同,就奴才看來,箴妃娘娘雖與當年太后娘娘讓先皇專寵的情況頗為相類,但箴妃娘娘卻沒有太后娘娘您的聰明才智與……」


「與野心,是嗎?」皇太后輕笑,崔璧的指力掌握得宜讓她很是舒心。


「奴才不敢說。」


「是了,就是野心,箴妃確實很美,很善良很溫和,這樣的女人叫皇上寵愛是很自然的事,但卻不能是專寵,正因為她太善良沒有野心,無法成為輔佐皇帝與治理六宮的力量,但崔璧,哀家不想她死的,奈何……」


「太后娘娘在宮裡這麼些年,無可奈何的事又豈只這一件呢?」崔璧低沉的嗓音幾與春風融為一體。


太后長嘆,「是啊,又豈只這一件呢?」


※ ※ ※


____三十二年春,恭順德儀皇貴妃大喪後,冊封肅妃為肅貴妃,居承乾宮,另,宗衍皇帝下令咸福宮封宮,宮人盡遣散各宮室,其中,掌事宮女緋然因皇后懿旨遣至浣衣局,____三十三年冬,肅妃有孕,借調緋然至承乾宮侍奉,此是後話。

淚說前生 前傳 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a19841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