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全身都像在燒灼一樣。

腳在燒、手在燒、身體在燒、喉頭在燒,頭更是頭疼欲裂,跪了多久,佳韻早就已經失去對時間的感覺,額上的汗一滴滴落在眼睫上,然後沿著臉頰滑下,背後的汗早已經浸溼了衣服,眼前一陣白花花的,她晃了一晃,差點倒在一邊,幸而含煙伸手接住她,「娘娘!您要撐不住,就靠到含煙身上來吧。」

「我沒事,我還可以。」佳韻抬手擦去汗水,牽出一抹虛弱的笑,「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看看仍然刺眼的日頭。

含煙亦是讓陽光曬得一臉通紅,興許她底子好些,還能撐得住佳韻,「大約一個多時辰吧,娘娘,妳別撐了,靠到含煙身上來吧。」看著佳韻難看的臉色,含煙著急不已。「太后也真是夠狠了,您怎麼禁得起這樣跪呢?」

「別說!」佳韻趕緊捂住含煙的嘴,搖搖頭道,「惹禍上身。」

含煙咬了咬下唇,嘆道,「這兒就咱們呢,哪來惹禍上身。」

這話倒是真的,從她倆跪到這兒來以後,原來還出出入入的宮女太監像是都蒸發了一樣,消失得一乾二淨,大約是太后怕有人暗中施以援手,便下令慈寧門附近淨空吧。

佳韻苦笑道,「太后娘娘這罰,我領受著,畢竟佟家這事兒我摻和到裡頭去也是事實,只不過……」她忍不住揉著雙腿,「皇后這廝只知搬弄,卻不明白眼下前朝到底什麼情況,委實叫人擔憂。」

「皇后自個兒不明白情況就讓她去吧,奴婢相信皇上都看在眼裡,她要自取滅亡就由得她吧。」一提到皇后,含煙立刻嫌惡的咬牙斥道,頗有賭氣的意思在。

佳韻扯了扯笑,與含煙雙手交握,「脣亡齒寒,要是皇上被壓制了,且不說咱們,苦的是百姓。」

「可不是?皇后不明事理就罷,還跟著添亂……」

「別說。」佳韻伸手阻止她,下一刻就見一抹紅色身影自慈寧宮內步出,佳韻瞇起眼一看,是皇后,她讓攏翠攙著款款而來,帶著一臉輕淺的笑意,那一抹紅在被烈日照得白晃晃的慈寧門廣場前顯得十分突兀,「跪得還好嗎?」她居高臨下的望著佳韻,語氣中淨是嘲諷。

佳韻強打起精神,微微抬眼看向皇后,仍恭謹道,「託皇后娘娘的福,還行。」

皇后看了看攙著她的含煙,挑眉笑道,「好一個忠心護主的丫頭,攏翠啊,這妳可得好好跟人家學學。」

攏翠微微蹙了蹙眉頭,刻意迴避含煙的眼神垂首恭謹道,「是。」

「不過……」皇后挑剔的瞟了瞟含煙緊緊攙著佳韻的手,「太后只說了讓韻嬪跪在這兒,可沒讓妳跟著跪,想抗命不成?」

這女人!

含煙在心下啐道,連忙軟言道,「請皇后娘娘開恩,讓奴婢陪著韻嬪娘娘吧。」

「也不是本宮不想開恩,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好整以暇的笑道,又道,「攏翠,本宮熱了,替本宮打傘。」

攏翠聞言,立刻撐開手中的傘替皇后遮出一片涼蔭,皇后甚至還刻意退了一點兒,硬是不讓佳韻沾到那陰影一絲半點。

佳韻心知皇后此番刻意找茬,一股不服輸的拗勁一湧而上,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挺直了背脊,雙眼直視前方,輕聲道,「皇后娘娘要是熱,便趕緊回宮吧,用不著陪臣妾在這兒曬太陽。」

皇后聞言先是皺起眉頭,但隨後便冷笑道,「本來本宮想,倘若妳軟言求饒,興許本宮能替妳在太后面前說幾句好話……」她又走近兩步,觀賞似的看著佳韻,「但妳這般嘴硬,本宮想幫也幫不上忙了。」

佳韻咬咬牙,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那股屈辱感,「承蒙娘娘費心。」她低聲說道。

皇后聞言哈哈笑了起來,「費心?韻嬪好輕鬆的樣子,還能回嘴?那就代表在這兒跪上一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是不是?」她突然挨近佳韻,掩在裙下的腳竟輕輕踢了佳韻一腳,佳韻本就已經快要支持不住,又讓她這麼一踢,頓時整個人晃了一晃,向前摔去趴在地上。

「娘娘!」含煙見狀驚叫,趕緊爬過去扶起她。

已經跪得幾乎破皮的膝蓋這樣一折騰,微微滲出了血,佳韻痛得低嘶一聲,她抬起頭狠狠剜了皇后一眼,沉聲道,「皇后娘娘,請您自持身份。」

「自持身份?」皇后揚聲,一付她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樣,「要讓本宮自持身份前,妳韻嬪是不是也該掂掂自己的斤兩,衡量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這話說得可是明明白白,她納蘭佳韻位階不過只是個嬪,憑什麼一天到晚黏在皇上身邊?憑什麼皇上如此倚重她!她是六宮之主,是皇后,她才是皇帝的正妻!

佳韻此刻趴在地上十分狼狽,但她卻一點兒也不肯露出脆弱的神情,仍是控著自己的神情,撥開含煙的手,慢條斯理的自己爬了起來,她復又跪好來,神情漠然,皇后瞧她那樣是越瞧越來氣,忍不住又要一腳踢倒她,攏翠見了趕緊拉開皇后,附耳道,「娘娘!這裡是慈寧宮,太后雖氣,但卻也見不得您這樣。」

攏翠這番提醒,讓皇后略略回了神,她悻悻然的理了理衣裙,咬牙道,「妳知不知道妳裝著一臉清高的模樣很討人厭?本宮告訴妳,此番太后已經出手,妳別再痴心妄想接近皇上為妳納蘭家圖謀些什麼!!」

佳韻聞言美眸一瞪,目光銳利的盯著皇后,竟也盯得她心下發慌,「妳瞪什麼瞪!?」

「若臣妾沒有想錯,皇后娘娘您應該是敬愛皇上的。」佳韻面不改色的望著皇后道。

皇后聞言,立刻厲聲道,「妳給我住嘴!」她妝容精緻的臉上出現一絲狼狽。

佳韻恍若未聞的接著說,「皇后娘娘,此番前朝是怎生一番光景您可知道?皇上在佟家與老臣們的壓制之下當了四年委屈的皇帝,終於要大展雄才奪回屬於他的權力,身為皇上的妻子,您此刻難道應該在這兒對付臣妾嗎?」

「本宮讓妳住口!!」皇后一把搶下攏翠手中的傘用力朝佳韻砸過去,「妳有什麼資格在此大放厥辭?皇上實在太慣著妳!前朝怎麼樣,本宮不知道!怎麼?妳要說妳很瞭解嗎?」

傘不偏不倚砸在佳韻頭上,擊得她一陣發暈,坐倒在地上,佳韻的話顯然狠狠戳中皇后的痛處,她幾乎目眥欲裂的瞪著佳韻,顫聲道,「妳以為本宮不想知道?妳以為本宮不想陪在皇上身邊為他分憂解勞?!妳懂什麼!」

「娘娘……」攏翠趕緊攔著皇后,「您失態了,娘娘!」

「既然如此。」佳韻絲毫不畏懼的抬頭仰望著那位掌六宮鳳印的女子,「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您討厭臣妾,非把臣妾給鬥倒不可,但試問,這國沒了,您還找誰鬥去?今天,佟家一但發兵東進……」佳韻袍袖一振指著甘肅的方向厲聲道,「佟家一但發兵東進,皇后娘娘您難道以為您還能高枕無憂的在後宮為難臣妾嗎!身為皇上的妻子,此刻您不支持皇上,誰支持他?」

皇后讓佳韻的話震得退了兩步,她一手揪住衣襟,神色蒼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佟家、佟家勢力盤根錯結,又是沙場老將,這、勝算……」

「妳我縱然相互敵對,卻也有共同的敵人。」佳韻嫣然一笑,但腳上的痛與身體的不舒服讓她的笑一時鬆動,她吸了幾口氣又道,「不就是那押在大牢裡的佟佳敏慧嗎?除去佟家,妳我可說是都去了一名大敵,豈不快哉?」

皇后蒼白著臉色,望了一眼慈寧宮,「姑姑不會允許的……」

「太后娘娘不也忌憚著佟家?」佳韻笑了一聲,「與其日日擔心受怕,不如除掉他們,皇后娘娘,臣妾相信皇上,您難道不相信您的良人嗎?」

『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

宗衍皇帝是她一生的良人,從大婚當天她就這麼認定,他與她,是這天底下最明正言順、最尊貴的一對夫妻,她是那麼仰慕他的才華、他的風采,或許韻嬪說得沒有錯,身為宗衍的妻子,她不是最該支持他的人嗎?

「妳跟本宮說這些意欲為何?」皇后戒備的看著佳韻。

佳韻心知,她要傳達的,皇后必然已經瞭然於胸,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恭謹垂首道,「皇后娘娘已然明白,又何需再問臣妾?」

皇后望著佳韻好半晌,神色複雜,像是在掙扎些什麼,爾後袍袖一揚,旋身道,「攏翠我們回宮。」說罷,便攜著攏翠匆匆離去。

「娘娘,您何苦跟皇后說這些?還白白遭了皮肉之痛?」皇后一走,含煙立刻心疼的挨近查看佳韻額上被傘柄敲出的紅腫。

此刻佳韻已是頭暈腦脹,眼前一片花白,她拭了拭汗,緩緩道,「皇后是個聰明人,她知道權衡之下該怎麼做對她最好。」

「眼下還有個太后娘娘呢,要是皇后再告狀到太后娘娘那兒,您的處境可就更加艱難了。」含煙攬住佳韻的腰,將她的重量過一些到她自己身上。

佳韻迷濛的笑了笑,忍不住不適,將頭枕在含煙肩上,輕聲道,「皇上此番與太后爭執,不也仍一意孤行?太后除了懲罰我她又能怎麼樣?她能控制得住的老臣已經無幾,皇后還年輕著,哪一天太后去了,她不靠自己還能靠誰?我此番是給她一個機會,她若不懂得把握,可就真不配當我納蘭佳韻的對手了。」

含煙覺察到佳韻的不對勁,趕緊拍了拍她的臉頰喚道,「娘娘、娘娘,您睜開眼……」

佳韻仍是那矇矓的笑意,「太陽好大,我的腳好疼啊含煙。」

「娘娘、娘娘!」含煙頓感身上的重量加劇,佳韻整個人已經倒在她肩上,她輕輕捏著佳韻的手心,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含煙心裡一急,就往佳韻的人中輕壓,仍是一點動靜也無,她心下一沉,忍不住淒喊著,「來人吶!!!」

在失去意識前,佳韻腦海裡竟浮現了顧藺儀那在漫天花雨中的俊逸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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