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珈鼠的豪華鼠窩

鵝毛細雪漫天飛舞，時值深冬，除了雪被鏟去的宮道以外，其餘的地方雪均積得十分厚重，放眼望去一片銀白，樹上瓦上都覆了一層雪，其中偶有紅紅綠綠的宮瓦露出雪下，乍看倒像那潔白中的污點。

澄瑞亭下的池水已經凍成冰，亭中含煙正準備著烹茶的用具，奶娘則抱著皇長子坐在一旁，亭外數位奴僕垂手候立，納蘭．佳韻憑欄凝望，妝容精緻的臉龐上瞧不出任何情緒的端倪，只見她披著一襲滾兔毛緋色雪緞大氅，雙手攏在兔毛手套裡，一頭華麗的天仙髻中簪著三把雕牡丹流蘇金簪，耳上綴珍珠長鍊耳環，冬風冽冽，她髮上的流蘇與耳上的長鍊微動，唯她仿佛只是一雕像，木木的佇立在那兒，或望著遠方或望著近處，沒有人知道她在看些什麼，看雪看天看遠處？

轉眼又過了一年。

佳韻心下不無淒清的想著，猶記去年冬天掩綠方承寵，而她卻因被陷害而失寵，後來更是被貶黜為答應，當時誰也想不到她能夠平安生下皇子，並且憑藉著皇子徹底翻身，不但得回了皇上的寵愛，甚至更勝從前，如今，她已是得寵的韻嬪娘娘，是皇長子的生母，從前的陷害與被陷害似乎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如今宮中上下對她無不畢恭畢敬，誠惶誠恐，連有著封號高她一階的慶嬪見了她，都得和悅三分。

「娘娘，水已經燒好了。」含煙來到她身後輕聲說道。

「嗯。」佳韻漫不經心的回了一聲，隨後問道，「派人去請箴嬪娘娘沒有？」

「回娘娘的話，派小允子去請了。」小允子是佳韻冊嬪以後，她從內務給的人選裡挑出來的人，目前與含煙是她身邊的掌事宮人，為人老實但頗為伶俐。

佳韻點點頭，上前抱過小皇子，微笑逗弄著，子烜已經兩個月大，一改剛出生時的小猴樣兒，已經是粉雕玉琢的玉人兒，完全繼承了佳韻與宗衍二人的美貌，幾乎能預見子烜成人以後會是怎生英俊挺拔風度翩翩，「奶娘，子烜近日夜裡睡得可好？」佳韻一邊輕輕搖晃著一邊問道。

奶娘垂手跟在佳韻身邊笑道，「回娘娘，小皇子乖巧極了，夜裡不哭不鬧，哎唷比奴婢從前帶過的孩子不知乖上多少倍。」

佳韻聞言，滿意的點點頭，「多虧了妳的照顧。」

「娘娘哪兒的話。」奶娘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小皇子好帶。」

這個奶娘是顧藺儀替她尋來的，為人質樸，很是讓佳韻放心，「含煙？」

「奴婢在。」

「晚些讓小允子帶奶娘到庫房領些賞賜。」

「是。」含煙微笑著點頭，望向奶娘示意她謝恩。

奶娘感動得無以復加，直跪在地上叩首道，「謝韻嬪娘娘，謝韻嬪娘娘。」

「用不著這樣謝本宮，在本宮身邊做事，做得好自然有賞。」佳韻端麗笑道，宮妃的高貴優雅表露無遺。

奶娘自還是千恩萬謝了一番才起身，起身之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一樣，啊了一聲，「娘娘，有一事奴婢覺得奇怪，但不知該不該向娘娘稟報。」

「直說無妨。」

「诶……」奶娘猶豫了一下，稍微靠近佳韻低聲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身邊的攏翠姑姑到過阿哥所。」

佳韻聞言眸中厲光一閃，問道，「阿哥所豈是她能隨意進入？她上那兒幹什麼？」

阿哥所，是南三所的統稱，宮中的阿哥格格們出生以後都必需先住在阿哥所由專門的奶娘與太監、宮女進行照看，待至週歲以後才回到東西六宮與生母同居，待到讀齡才又搬回阿哥所居住，皇長子未滿週歲，因此仍隨著奶娘住在阿哥所裡，阿哥所平日管制森嚴，非有皇上或者皇后喻令者不得擅入，連佳韻要看望皇長子都得向皇后處或者皇上那兒請令才得以進入。

「這……奴婢也不清楚，但多半是有了皇后手喻吧？」奶娘不免有些惶惶道，「那日攏翠姑姑拿了一些據說是宮外進貢的羊乳片來，說是皇后娘娘賞的，要奴婢兌了熱水給小皇子喝……」

佳韻心下大震，厲聲問，「妳給子烜喝了嗎？」

奶娘聞言直搖頭，「沒有沒有，奴婢不敢自作主張，就先把羊乳片收下而已。」

佳韻這才狠狠鬆了口氣，不由得手臂漸漸收緊，若泱是她的命，她不能讓他出事……「娘娘，小皇子會疼的。」含煙見小皇子因為佳韻抱得過緊而皺了起來，趕緊出聲道，佳韻這才回過神鬆了手。

「那羊乳片眼下何在？」佳韻問道。

「回娘娘，奴婢還收在阿哥所呢。」

佳韻抱著孩子往椅子上一坐，輕聲道，「好，晚些妳將羊乳片取來給本宮。」

「是。」奶娘怯怯的應了一聲。

此刻，亭外傳來小允子拔尖的通傳聲，「箴嬪娘娘到。」

只見掩綠搭著緋然的手款款而來，一身雪白，髻中簪把綴水晶玉簪，額前垂一條水晶鍊，仿彿突然從雪地上出現的雪中仙子一般，與佳韻的緋紅成了美麗的對比，掩綠步入亭中，緋然收傘，她輕輕撥去肩上落雪，輕笑道，「這大雪天烹茶，姊姊好興致。」

佳韻將小皇子交給奶娘，回身招呼掩綠落座，默默的泡起茶來，掩綠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端坐椅中，注視著佳韻，柔美的眸中帶著輕淺憂傷，半晌，佳韻將茶斟入杯中，親手遞給掩綠，「我烹茶不如妹妹妳烹得好，妳將就著點兒吧。」

掩綠接過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後道，「姊姊哪裡話？這茶……」她想了想，便婉笑道，「鮮香回甘。」

佳韻聞言垂首微笑，執起杯子一口飲盡，沒有再說話，反而將砂壺中的茶全數給倒了，此舉讓候在一旁的含煙與緋然俱是一愣，不由得面面相覷，事實上，自佳韻正式搬入鍾粹宮正殿那天起，掩綠與佳韻已經整整兩個月沒有照面，宮中都盛傳著是因為箴嬪娘娘對於韻嬪娘娘的晉位感到不平，因此兩人已經交惡。

「妹妹已經不肯與我說真心話了嗎？」佳韻將倒空的砂壺以清水沖淨，又重新丟了些茶葉進去，「方才那泡茶，我刻意泡壞了。」她說。

因此茶香全失，茶味苦澀。

掩綠聞言，沒有回話，只是把玩著小巧的茶杯，氣氛頓時有些凝窒，含煙與緋然兩人交換了眼神，分別道，「娘娘，火盆不夠了，奴婢去拿些來。」，「娘娘，雪越發大了，怕小皇子冷著，奴婢先帶奶娘回宮替小皇子加件衣服。」說罷便相偕離去，將亭中的空間留予她二人。

頓時，亭中只剩她二人，佳韻繼續烹著茶，但煮到一半，卻嘆了口氣停下動作，朝亭外喊道，「小允子。」

小允子立刻碎步奔上前，「奴才在。」

「給本宮溫兩壺女兒紅來。」

「喳！」小允子立刻回身去辦，不一會兒恭恭敬敬的以托盤帶著兩個溫酒樽過來，酒樽底部燃著炭火，樽內有熱水，女兒紅則以細尾酒壺裝著放在樽內隔水加熱，還附上兩條帕巾，酒壺已經被燒燙，要將酒壺取出就得將帕巾覆在壺把上使用。

小允子退下後，佳韻替兩人都斟了杯酒，「咱們似乎沒有一起喝過酒。」她輕笑道，率先舉杯要飲。

「姊姊……」掩綠見狀便喊道，「妳……坐蓐期剛過就飲酒，會傷身子的。」

佳韻感慨的笑了一聲，還是將酒給喝空了，「能讓妹妹關心，傷點身子又有何妨？」

「姊姊何必這樣？」掩綠一時鼻酸，撇過頭去不再看她。

對於佳韻請薛彩衣用計將皇上引至鍾粹宮這事兒她難得的動了怒，只因在她眼裡看來這代表著佳韻不信任她，所以才請薛彩衣幫忙，否則，直接讓掩綠去做不是更快嗎？當然，對於宗衍當天對於佳韻的態度，她心裡多少也有些不舒服，但只要一想到佳韻是自己情同姊妹的人，掩綠便自厭起來，她曉得她不該這樣動怒，佳韻能夠再度得寵她應該要開心的，於是，在自厭與憤憤中，掩綠掙扎不已，根本不曉得怎麼面對佳韻好，這一躲，就是兩個月。

佳韻輕嘆，又替自己斟滿酒杯，「當日的事兒是我欠考慮，但掩綠，我並非不信任妳，而是，知道妳真心愛著皇上，便不願讓妳欺騙皇上，對於我再度得寵之事，我知道妳心裡不舒服，但是為了孩子，我……」她望著掩綠優美的側臉，想起許多當初剛進宮時的片段，她們當時是那樣快樂，那樣充滿期待，那樣純粹的要好著，思及這些種種不禁哽咽道，「掩綠，妳真不認我這個姊姊了嗎？」

「我怎麼會不認妳呢？」掩綠回首已是潸然淚下，「是我不好，我應該要體諒姊姊妳的處境，是我小孩子氣，在這宮裡，哪能讓我如此保全所謂的『愛』呢？」

「掩綠……」佳韻起身摟住掩綠，「是姊姊不好。」

掩綠搖搖頭，「姊姊沒有錯，但希望姊姊日後別再將妹妹排除在外。」

「我知道了。」佳韻動容的輕撫掩綠粉頰，替她揩去淚水，姊妹倆漾著淚花相視而笑。

「姊姊，我敬妳一杯。」掩綠執起酒杯輕啜一口，佳韻也笑著回敬，二人心結既解，便能放鬆對飲，笑語連連，此時，含煙與緋然已經帶著奶娘回到亭中，掩綠一見小皇子來便爭著要抱他，那小皇子一見掩綠立刻歡快的咿咿呀呀笑了起來，竟是不肯讓奶娘抱回去了，含煙直搖頭道這孩子還這樣小就懂得風流，長大不處處留情了？一群人笑笑鬧鬧，飲酒話家常，好不快意，只不過，這樣的愜意卻沒能持續太久，只見皇后娘娘攜著攏翠，笑意吟吟的朝澄瑞亭走來，蓮貴人也跟在皇后身邊。

「兩位妹妹好興致，這大雪天的，躲到這兒來飲酒作樂，本宮也好想加入。」皇后攏著一件明紫色滾狐毛繡鳳凰雲錦大氅，整個人看來雍容華貴。

佳韻與掩綠趕緊起身屈膝見禮道，「皇后娘娘吉祥，皇后娘娘肯與妹妹們同樂是妹妹的福氣。」

皇后微微笑了笑道了聲免禮後在攏翠服侍下落座，隨後蓮貴人亦屈膝向佳韻二人請安，只見她乖巧柔順的道「箴嬪娘娘、韻嬪娘娘吉祥，蓮兒給您請安了。」

佳韻二人本就與蓮貴人並不熟識，加之她從前與慧妃走得近，自然沒有什麼好感覺，掩綠位階略高佳韻一些，便由她開口道，「得了，坐吧。」便也讓緋然再去拿兩個酒杯來，原本和樂的氣氛，因皇后的駕臨顯得拘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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