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深夜被含煙搖醒的。

佳韻在睡夢中隱隱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著自己,沒有遲疑,她立刻睜眼醒來,只見含煙神色微凝的望著她,「怎麼了?什麼事?」佳韻揉了揉眼睛問。

「娘娘,李公公在外頭求見您呢。」含煙指指外殿。

「李公公找我?現在?」佳韻看看窗外天色,黑漆抹烏一片,「現在什麼時辰?」

「回娘娘,寅時三刻。」含煙苦笑道,佳韻見含煙髮絲略有凌亂,顯然也是被臨時叫起來。

「寅時……怎麼這時候來?」佳韻雖覺疑惑,但李緯是皇上身邊的人,這麼晚來肯定有要事,「讓人招呼李公公了嗎?」她掀被下床,光裸的腳踩在地板上有些發涼。

含煙诶了一聲,「但李公公說不用招呼,急著求見娘娘,應當是皇上找您吧。」她也趕緊替佳韻將漿好的常服拿出來,並喚來朱顏與夕顏為佳韻綰髮上妝,三人七手八腳很快就將佳韻打點完成,隨後便攜著含煙來到外殿。

候在外殿的李緯一見佳韻出來便趕緊見禮,「韻嬪娘娘吉祥。」

「李公公不必多椅,如此深夜來找本宮有何要事?」佳韻也不坐了,直接上前問。

「皇上急召娘娘您呢,肩輿在外頭候著,請娘娘上轎。」李緯笑著道,對門外比了個請的手勢,佳韻與含煙相視一眼,雖覺奇怪,但既然是皇上傳召,那也不得不去,含煙回頭向朱顏夕顏交待兩句後就扶著佳韻上轎,抬轎的太監腳程出奇的快,用不到一刻鐘轎子落地,便聞李緯輕聲請她下轎。

含煙撩起轎簾,牽著佳韻步下肩輿,赫然發現她來的地方竟是御書房,她看了看,書房外沒有任何太監與侍衛把守,看來此番召見又是密召,她暗暗定了定心神,跟著李緯進入御書房,一進書房,就見宗衍坐在案前,二王與七王也都在,她有些詫異,但仍鎮定的斂裙行禮,「臣妾參見皇上。」並向兩位親王點頭致意,「皇上這麼晚宣臣妾前來……」她看了看兩位親王,「是否有要事相商?」

「自然是有的,妳先坐著吧。」宗衍點點頭,示意她在一邊坐下。

佳韻依言落座在二王邊上,兩人似有若無的交換了個眼神,此時宗理打了個大呵欠道,「有什麼話快說吧,我睏得很吶。」他坐沒坐相,整個人是癱在椅子上的。

宗項忍不住皺眉,抓著他衣領將來提起來,「這裡誰不是三更半夜醒來的?你給我振作點!」

宗理氣急敗壞的掙脫道,「也不想想最近我多累呀,在那些個大臣面前還得演戲,天知道我宗理向來心地善良,竟然要我說謊?哎唷這不逼良為娼嗎?」他顯然在亂用成語。

佳韻聞言掩嘴笑了起來,那笑得像隻奸詐的貓,「這陣子確實委屈七王了,不過本宮倒覺著七王演戲也挺過癮的嘛,尤其指著二王爺鼻子罵人的時候。」這擺明了就是說宗理假公濟私來著。

此言一出,宗項立刻好整以暇的瞪著宗理,宗理心虛的叫著,「我哪、哪有?這一切,還不都為了四哥嗎?」

宗衍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得了,誰不知道你罵得很樂?」

「怎麼連四哥也這麼說。」宗理露出一臉委屈,哼哼唧唧窩回椅子裡去。

宗衍搖搖頭,隨即正色道,「二哥,劉賁那兒有消息了嗎?」

「劉賁混在商隊裡,截到了一封信,這是騰本。」宗項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宗衍。

原來,劉賁被貶職、辭官,這根本就是宗衍等人策劃好的,自然連二王七王間的不合也都是計劃之中,意在營在一種皇室不合的景象讓佟氏一族自認有機可乘,而劉賁兩個月前「辭官」之後便簡單易了容後混進羅觀山的商隊裡,就近監視著陸東昇,幸而劉賁與陸東昇平日素無來往,也僅僅在武將的聚會上照過幾次面,加上劉賁在臉上貼了幾撇鬍畫了幾道疤,儼然是另外一個人,陸東昇沒認出他來,他在商隊裡兩個月,暗裡看了幾次陸東昇與準噶爾商人密秘談話並交換信件,終於在不久前決定出手截信,便趁著商隊進入城市時,雇了個小扒手將陸東昇身上的信給扒走,他很快的騰了一份,再讓小扒手巧妙的將信給塞回陸東昇手裡,整個過程驚險萬分,雖然是順利騰到了信,但陸東昇這人心細如髮,雖沒有識破,但從那之後便將信換了一個地方擺放,劉賁心知對方已有防備,便一時也不敢再妄動,便先將這騰本給傳了回來。

信中只有寥寥四字,『糧草不足』,但就這四個字足以讓宗衍冷汗直流,只見他看完那信竟是臉色鐵青,一把揉了那信摔在案上,隨後起身到窗前大口大口透著氣,宗項顯然已經先看過信,因此紋風不動,只是神色亦十分凝重,佳韻心知有異便率先起身,抓過那被揉皺的信攤開一看,煞時嬌顏刷白,她回頭望著宗項,以眼神徵詢著,見宗項緩緩點頭,她幾要驚呼出聲,宗理一把搶過信看了之後,也是詫異不已。

『糧草不足』。

一國的武將與敵國之間會有什麼事需要談到『糧草』?尤其又在此刻這個動盪不安的時期?除了策劃謀反之外他們想不出其他可能。

佳韻見宗衍擱在窗台上的手緊緊成拳,心知他此刻必定怒火攻心,便趕緊上前溫言道,「皇上,您莫要動怒,此事還未能確定,是不是?」

「娘娘說的是。」宗項沉聲道,「這僅是我們所截下來的第一封信,雖然隱約透露著謀反的訊息,但說不準這也有可能是對方放的假消息。」

宗理手上還拿著那封信,此刻已經被他揉成一團上下拋接著,「這信,是陸東昇寫的嗎?」

「說不準。」宗項雙腿交疊,雙手交握擱在腿上,仍是那樣氣定神閒,「但據劉賁觀察的情況,只要有信的前幾天,他必定會造訪蘭州羅觀海府邸。」

宗理聞言冷哼道,「佟震這老狐狸倒把自己藏得很好。」

宗理說的沒有錯,這幕後主謀一定是佟震,但是從頭到尾佟震從沒有出現過,總是由羅家與陸東昇接觸,恐怕陸東昇前往羅觀海官邸時,佟震必定也在府中,那信說不準誰寫,但怎麼想,都有可能是佟震口述,陸東昇親筆,佳韻搖搖頭,「佟將軍看來想讓陸副將當他的替死鬼。」

「佟將軍精明老辣,不可能不知道朕在觀察他的動向,所以刻意隱藏了自己,只要我們沒辦法確定主謀,就算把陸東昇抓出來也是徒然。」宗衍話中充滿著憤怒與無奈,佳韻等人望著他的背影均大為不忍,他堂堂一個天子,竟被朝中權臣處處掣肘,叫他如何能吞下這口惡氣。

「皇上。」佳韻將手輕搭在宗衍臂上,語氣溫和又慎重的道,「佟家是有歷史的家族,亦是先帝器重的家族,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又豈是這短短幾月之中能夠除去的呢?臣妾知道皇上您對自己期望甚高,但您要記得,小不忍則亂大謀,既然下定了決心要革去權臣惡習,那麼就得有心理準備這並不容易,不是嗎?皇上您不是孤軍奮戰,您還有我們呢。」佳韻思慮清晰,以她聲線優美緩緩道出,總是那樣的動容又撫慰人心。

宗衍默然,感受著透過衣料傳過來的,佳韻那雙手的溫暖與堅定,細細的撫平了他激憤的情緒,他這才握了握佳韻的手,回頭對她露出笑容,「是朕失態了。」他清俊的臉龐上有著一絲赧然。

佳韻見他已經平復,便鬆開手退了兩步,笑道,「皇上哪兒的話。」隨即正色道,「皇上,既然甘肅那裡已經略有眉目,那麼臣妾這兒也準備深入查探,臣妾已經派人去查慧妃娘娘的信到底都傳到了宮外哪裡,相信很快就能有結果。」

「很好,朕相信妳,妳就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宗衍沉了沉氣,望著宗項道,「除了盯著陸東昇,你也派人去盯著佟……」他頓了頓,「不,盯著羅家,不能離佟震太近,免得被他識破。」

「知道了。」宗項尋思道,「我讓人聯繫宗允,若他現今離甘肅不遠,就派他去吧。」五王宗允空擔著個誠親王名頭,卻長年不在朝中,總愛雲遊四海,春節後不久他便又離開京師不知所蹤。

「也好。」宗衍坐進椅中,揉了揉鼻樑,相當疲倦的樣子。

宗理見狀便挨上去道,沒大沒小的嚷嚷,「四哥,你別老是這樣緊繃,當心變的跟二哥一樣……哎唷!」話還沒說完,頭已經挨了宗項一記爆栗,「二哥你幹嘛打我?!」宗理吃痛的跳了起來。

宗項沒好氣的又彈了他額頭一下,「你真別告訴人家你跟在我身邊學習,我可教不出來你這樣的孽徒。」

宗衍見他二人鬧和著,便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揉了揉宗理的髮,「二哥也別這樣嚴厲,依我看,七弟成長不少。」

「就是!」宗理一找到靠山立刻囂張起來,此時,天際微微發亮,宗理一看立刻啊了一聲,「時間差不多了,四哥,我要上咸福宮,你要不要一道去?」

「咸福宮?你去掩綠那兒幹什麼?」宗衍眨眨眼疑惑道。

佳韻輕笑道,「還能做什麼?不就找飯吃?七王好久沒在宮裡吃飯了,肯定想念緋然的菜想念得緊。」

宗理兩眼放光,像隻小狗一樣的點點頭,「我說妳這女人倒是挺了解我的。」說罷又被宗項揮了一掌。

「什麼這女人那女人,你有點規矩會要命嗎?」宗項簡直好想掐死這個玩世不恭的弟弟,但偏偏這個弟弟的腦袋又不差,實在是叫人又愛又恨。

「二哥!你別動不動就打我,是不是怪我沒邀你呀?你想去就說嘛,哎呀可是我們正在吵架中耶,要讓人看見咱們走在一道可不好,二哥,看來你不能去了。」宗理一臉「這真是太遺憾了」的神情,帶著欠揍的笑容攤攤手,似乎有他在的場合永遠都是熱熱鬧鬧的。

宗衍沒好氣的搖頭笑道,「得了得了,我跟你一塊兒去吧,慢慢兒走過去估計差不多天就亮了。」對於宗理與掩綠之間的友誼,初時宗衍是十分吃味的,但基於愛護掩綠,久了也就漸漸釋懷。「掩綠近日情緒一直不好,興許見了你她會開心點兒。」不待宗衍說完,宗理早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宗衍也不惱,好脾氣的喚來李緯,與佳韻宗項等人一塊兒離開御書房。

「佳韻也一道過去嗎?」宗衍輕聲問道。

「不了。」佳韻上前笑道,「待會兒呢皇上您就把宗理塞給緋然,讓緋然把他帶走,您好好陪陪掩綠吧。」

宗衍微笑著點頭,攜了李緯就要走,佳韻卻又喊住他,「皇上。」

「嗯?」

「皇上,臣妾尚有一言……」

「妳說吧。」

佳韻诶了一聲,緩緩道,「這時節已經要入春,皇上您提過今年要到行宮避暑,臣妾想,不如早點啟程,把掩綠帶上,據說行宮那兒環境較之宮裡清幽些,對她的心病會有所幫助,而且……」她壓低聲嗓神秘一笑,「心情放鬆點兒也比較容易懷上嘛。」

「唔……」宗衍一聽,俊臉微紅,支支吾吾道,「如此甚、甚好,朕會考慮看看。」說罷,便攜著李緯往西六宮方向緩行而去。

佳韻立在原地目送他們走遠,這才回頭望著宗項,「本宮要回宮了,王爺呢?」

「本王會在御藥房待得宮門開,告辭。」宗項一抱拳,袍擺輕揚,旋身往反方向走去,佳韻若有所思的凝著他偉岸的身影好半晌,才攜著含煙離開,二人一路往鍾粹宮回返,待至回到宮門前,佳韻腳步緩了緩,望向與她比鄰的景陽宮,此刻已近卯時,照理說各宮各院的太監們都要起早灑掃,但景陽宮卻不見有半個人在工作,佳韻不由得奇道,「這景陽宮怎麼半個人也沒有?」才說著,就見景陽宮內一名小宮女慢吞吞拿著掃把出來掃地,還一邊打著呵欠。

「妳這是怎麼了?這付模樣讓主子看見了還得了?」含煙奉佳韻之命上前道。

那小宮女一見是含煙便趕緊抖擻起精神,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含、含煙姑姑。」

含煙皺起眉頭,「精神這般不濟,夜裡幹什麼去了?」

小宮女小嘴一噘,委委屈屈的說道,「姑姑,可不是夜裡不安生嗎?」

「不安生?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宮女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雙眼骨碌碌轉著,緊握掃把神秘兮兮的說,「就是慶嬪娘娘呀,這陣子她老是生氣,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也能拿來懲罰人,昨兒個夜裡娘娘突然醒來,說睡不舒服,便把替她整理被鋪的敏兒好打了一頓,哎唷咱們嚇的整夜都不敢睡。」

「有這等事?」含煙不由得詫異,隨後隨便叮囑了小宮女事事當心後便回到鍾粹宮,一邊替佳韻卸一邊回覆此事。

折騰了一凌晨,彼時佳韻已經是昏昏欲睡,又興許近日佟氏一族的事弄得她心煩意亂,乍聽了慶嬪的情況,也就只擺擺手道,「這個慶嬪還不就這樣的性子嗎?想來又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由得她去吧,莫要礙到咱們就行了。」

含煙想想也不好多說什麼,便服侍她睡下了。

只是,在不久之後,佳韻將會因為今日的疏忽後悔莫及,這樣一個小小的不當心,造就了那一場悲劇,那讓她心上一輩子癒合不了的傷口。

          ※                  ※                   ※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aa19841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